王春林
從最早的2012年開始算起,到馬上就要結束的2020年,我的一個人的年度漢語小說排行榜,已經整整進行了九個年頭了。這一次,我把自己的年度排行榜,交給了由閻安先生擔綱主持編務的《延河》雜志來發布。閻安先生在看過我的這個榜單之后,表現出強烈興趣的同時,建議我不妨同時寫一個類似于制榜札記式的東西,微言要義地提供一些個人進行文學和時代判斷的相關語境,隨同排行榜一起發布。細細思想,他的建議還是很有一些道理的。這樣,也就有了我的這一篇隨想式的札記。
無論如何,莫言能夠在2012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是一件必須載入史冊的重大事件,其文化和文學意義絕對不容低估。很大程度上,也正是這個文學獎項的獲得,使得莫言一時間成為了被聚焦的中心,或者說成為了“眾矢之的”。這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一點就是,正當盛年的莫言,在諾獎之后,到底能不能打破所謂的“諾獎魔咒”,能不能創作出擁有足夠思想藝術含金量的小說(或者說文學)作品來。到了2020年,一部名為《晚熟的人》的短篇小說集的正式出版,就完全可以被看作是對這一疑問的一種強有力的回應。盡管很難說《晚熟的人》已經企及了莫言曾經的寫作高度,但可圈可點處也還的確不少。最起碼,這部短篇小說集的出版,不僅昭示了莫言未來小說或者說文學創作極大的可能,而且也讓我們對他充滿了信心。有鑒于此,我樂于打破常規,以特別推薦的方式把莫言這部《晚熟的人》納入小說排行榜之中。
2020年的疫情肆虐,使得人類在這一年遭受了巨大的劫難。也因此,在回首這一年小說創作的時候,我們不管怎么說都不能不重溫阿多諾那句“奧斯維辛之后,詩已不復存在”的警言。在親身經歷了一場類同于奧斯維辛一樣的劫難之后,作家詩人們以什么樣的方式才繼續從事文學創作,以對人類所遭逢的各種劫難展開深入的批判沉思,也就成為了一個不容回避的重大命題。從這樣一個角度來衡量,這一年度的小說創作,值得肯定處當然也不少。
我們注意到,已經有一些作家,以其敏銳的觸角,直接關注所謂的疫情題材了。排行榜中南翔的短篇小說《果蝠》,楊曉升的中篇小說《海棠花開》,就都是這樣的作品。當然,從一種小說創作的規律來說,如同南翔和楊曉升這樣的“短平快”并非其所長,更多的作家,尚需經過一個充分醞釀發酵的過程之后,才可能以小說的方式對這場劫難做出藝術性的批判沉思。這一方面,最典型不過的例證,就是去年也曾經上榜的阿來的長篇小說《云中記》。很大程度上,小說的成功,乃取決于阿來時隔十年之后,方才去思考表現發生在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正是一個足夠長的時間距離,才使得阿來的藝術目光更加理性和深邃。
也因此,不是說2020年的小說作品就沒有對人類苦難的關注與沉思,而是說,進入作家們關注視野之中的那些苦難,都已經與當下時代有了或長或短的歷史距離。正所謂“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王堯的《民謠》,王安憶的《一把刀,千個字》,張忌的《南貨店》、薛憶溈的《“李爾王”與1979》,鐘求是的《等待呼吸》、胡學文的《有生》,蔣韻的《我們的娜塔莎》,呂新的《一輪明月》,都可以被理解為這一方面的代表性作品。
回望沉重的歷史,須有足夠的勇氣,關注當下鮮活的現實生活,更需要作家有足夠的藝術智慧。2020年,也出現了一批試圖勘探現實生活脈象的優秀小說作品。賈平凹那部以一群城市上層女性為主要表現對象的社會小說《暫坐》,遲子建意在呈示哈爾濱人活色生香煙火氣的《煙火漫卷》,黑孩帶有明顯日本私小說性質的《貝爾蒙特公園》,徐皓峰的《白色游泳衣》,尹學蕓的《我所知道的馬萬春》,孫頻的《我們騎鯨而去》,就都是這樣的作品。自然,艾偉那篇被很多業內人士譽之為“神品”的,以勘探挖掘人性深度為其顯著特色的短篇小說《最后一天和另外的某一天》,也肯定不容輕易忽視。
回首2020年,還有一個不容忽略的重要事件,那就是身兼學者和批評家身份的小說家王堯,對新的小說革命發生的振臂一呼與強烈呼吁。在我看來,無論他的長篇小說《民謠》在多大程度上契合其新的小說革命的呼吁,一場新的小說革命的發生,恐怕也都有其內在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