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中小學教科書審定制度探究
——以得克薩斯州為例

張子音

（首都師范大學教育學院，北京100037）

教科書作為一種特殊的文本，是學校教育中不可或缺的教學材料，影響著一代代學生的成長和發展。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有什么樣的教科書，就會有什么樣的年輕一代，就會有什么樣的國家和未來［1］。如此重要的教科書，從編寫到進入課堂，必然要經歷層層審查以確保教科書的質量。任何一個差錯都可能會影響一代人，教科書的質量必須得到保障，因此建立完善的教科書審定制度就顯得尤為重要。教科書審定制是一種由國家教育行政部門根據中小學各科課程標準或者教學大綱，對有關出版單位和團體甚至個人編輯的教科書進行審查鑒定，審定通過后準予出版、發行、使用的教材編審制度［2］。

美國的教科書制度經過長期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套比較完善的教科書制度，從編寫、審定到采納，各州都根據自身的情況制定了本州的教科書制度。本文以得克薩斯州的教科書審定制度為例，對美國的教科書審定制度進行研究。

一、美國教科書審定制度概況

美國是分權型國家，實行地方分權管理制度，對教育方面的管理活動是各州的權利與責任，教材審定制度自然也不例外，各個州依據憲法的要求與各州的法律規定，對教材實施管理活動［3］。2015年，奧巴馬政府簽署《每一個學生成功法案》（Every Student Succeeds Act，簡稱ESSA），強調課程標準的重要性并宣布各州可以根據當地的發展情況和教學特點編制更適合自己州內學生發展的課程標準［4］。基于此法案，美國各州將根據學生的發展水平制定課程標準，由于教科書的編寫會因其課程標準的不同而產生差異，所以各州不組織專家統一進行教科書的編寫，而是由出版商自由進行編寫，經相關部門審定后進入學校。

美國教科書的審定有兩種形式。一種為“開放制”，即由各州的地區或學校在出版商供應的教科書中自行選擇適合本地區或學校學生的教科書，采用這種形式的有科羅拉多州、愛荷華州、紐約州等。另一種為“州審制”（adoption states），即由州教育部門負責審定，提供通過審定的教科書名單，各學校再進行選擇。目前美國共有22個州是由州政府教育部門為本州的公立學校審定教科書，包括加利福尼亞州、得克薩斯州和佛羅里達州等。這22個州成立了一個全國州立教科書管理者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State Textbook Administrators），這些州都采用類似的教科書審查政策［5］。其中加利福尼亞州、得克薩斯州和佛羅里達州作為在校學生人數最多的三大州，擁有巨大的教科書市場。

得克斯薩州作為美國南方最大的州，是全美最大教科書市場之一，其審定制度在美國各州中有著較大的影響，經過審定的教科書也會被其他各州借鑒或采用。其審定工作主要依據《得克薩斯州教育法》（Texas Education Code，簡稱TEC）［6］和《得克薩斯州行政法規》（Texas Administrative Code，簡稱TAC）［7］來完成，通過發布公告（Proclamation）的形式進行教科書的招標，提供每年需要進行審定的教科書的信息以及基本要求。2019年9月，得克薩斯州發布了《Proclamation 2021》宣布對將在2021年投入使用的教科書展開審定工作。

二、得克薩斯州教科書審定制度

（一）審定主體

得克薩斯州的教科書審定工作主要由州審查小組（State review panel）、教育行政官（commissioner of education）和州教育董事會（State Board of Education，簡稱SBOE）進行。得克薩斯州的教科書審定工作分為審查和決定兩個部分，審查工作由州審查小組和教育行政官進行，最終由州教育董事會決定。

審查小組成員包括公立學校教師、學科專家、大學教授、家長、SBOE成員和工商業代表等。任何得克薩斯州的居民（不包括出版商相關人員）都可被提名，審查小組人數和最終名單由教育行政官決定。

為客觀公正地開展審查工作，審查小組人員應盡可能代表不同性別、種族和地區，應具有一定的經驗或者是某一學科領域的專家。這些專家至少具有在公立學校十年以上的教學經歷，或者至少擁有這一學科領域的碩士學位，亦或是在得克薩斯州四年制高等教育院校任職的教授。并且，得州法律規定，在州董事會任命前三年期間，有下列情形者取消審定教科書的資格：曾接受出版公司或個人支持、捐助或雇傭的；直接或間接擁有或控制出版公司或接受任何經費的。此外，為使審查小組成員擁有選用教科書的專業能力，得州法律規定，在正式進行選定工作前，成員需參加下列課程的培訓：成員責任與行為規范、教科書選用標準及操作流程、教科書錯誤檢視的相關技術訓練等［8］。

審查小組審查后向教育行政官報告審查結果，教育行政官在進一步審查后向教育董事會提交（最終）報告，由教育董事會最終審定并發布通過審定的教科書清單。

除了主要進行審定工作的三個機構外，得克薩斯州的公眾也有提出意見、指出事實錯誤的權利，公眾可通過提交意見書或參加聽證會對教科書進行監督。

（二）審查職能

1.州審查小組

州審查小組對所有提交的教科書材料進行審查，確定課程標準（Texas essential knowledge and skills，簡稱TEKS）和英語熟練標準（English language proficiency standards，簡稱ELPS）的涵蓋率以及是否有事實錯誤。所有部分至少由兩名審查小組人員合作進行，并最終達成一致意見。審查小組在向州教育行政官提交報告前，應與出版商召開會議（面對面形式或者網絡形式），聽取出版商對于審查意見的回應，最終向教育行政官提交一份說明教科書中的TEKS和ELPS覆蓋率的報告，必要時可提交一份所有小組人員的意見以及一份審查期間發現的教科書中事實錯誤的清單。小組人員需在所有提交給教育行政官的報告上簽字，且必須出席SBOE召開的會議。

小組成員在審查期間需要遵守“無接觸期”（從介入審查工作至在官方網站上公開審查結果期間）的原則，不得就教科書內容以及審查過程和與審定過程有利害關系的人有直接或者間接的接觸，但可以向教育者、專家和家長征求意見。

2.教育行政官

教育行政官將提名并發布州審查小組人員名單，以州審查小組提交的報告為基礎，對州查小組提交的所有教科書進行再次審查，根據審查結果編寫初步報告，并召開會議向出版商公布此報告。若出版商對此報告存有異議，可在會上與教育行政官進行公開討論，會后教育行政官將向教育董事會提交最終報告。報告中應包含教科書中TEKS和ELPS的覆蓋率，審查小組指出的事實錯誤以及出版商是否拒絕重新提交教科書等相關信息。如果出版商沒有遵守公告中規定的期限提交教科書樣本，教育行政官有權利將其從名單中移除。

3.教育董事會

教育董事會決定州審查小組的最終名單，董事會成員可參加州審查小組會議，但不得私下與小組成員討論。在最終決定審定的教科書清單前，就審議中的教科書舉行公開聽證會，出版商可就公眾提出的問題進行現場回應，官方網站將公開所有會議記錄。教育董事會可根據《得克薩斯州教育法》采納和拒絕提交的教科書，確保經專家審查后提交的教科書在內容和物理規格上符合相應的標準，適合該學科以及學段，董事會將以少數服從多數的表決方式決定教科書最終是否通過審定。

（三）審定標準

首先，教科書必須符合由美國出版商協會（Association o f American Publishers，簡稱AAP）制定的《教科書生產標準細則》（Manufacturing Standardsand Specifications for Textbooks）的要求，包括教科書的開本、重量、厚度、紙張、插圖、印刷等各方面［9］。

數字教科書可以是光盤、DVD、網絡資料等形式，但必須要符合聯邦修復法（Federal Rehabilitation Act）的技術標準，保證可以供多個用戶同時使用，并且殘疾人士也可以使用。

其次，教育內容要符合得克薩斯州的課程標準和英語熟練標準，這是審定過程中最重要的兩項標準，并且不能有事實錯誤（包含被確認為妨礙學生的學習的嚴重語法和標點錯誤）和任何形式的廣告植入，未經教育行政官同意不得添加任何網絡鏈接，數字教科書未經同意不得收集用戶個人信息，包括e-mail地址。

在社會內容方面，教科書必須有利于學生理解愛國主義和在自由企業社會中高效工作的重要性，認同基本民主價值觀和本民族遺產。

數字教科書則要求由第三方根據“網頁內容無障礙指南2.0”AA級標準（Web Content Accessibility Guidelines 2.0）［10］進行審查，其中規定了具體檢測步驟，以確保使用的流暢性和無障礙性，并要求提供相應報告，說明其內容是否符合“網頁內容無障礙指南2.0”中的相關標準，符合“可感知、可操作、可理解和可兼容”四項基本原則。

最后，教育董事會根據《得克薩斯教育法》采納或者拒絕提交的材料，即至少滿足TEKS的50%并100%滿足ELPS，沒有事實錯誤，適合該學科和學段學生的水平，由專家審定，經過董事會的表決以多票通過。

（四）審定程序

得克薩斯州的教科書審定主要分為6個階段（如圖1）：公告及相關審定要求的發布—出版商提交教科書樣本及相關報告—州審查小組審查—州教育行政官審查—公眾意見采納—州教育董事會審定。

第1階段：由得克薩斯州教育廳（Texas Education Agency，簡稱TEA）在官方網站上發布公告和出版商手冊，公告內容包括教科書審定時間表、出版商和教育服務中心需提交的報告清單及要求、TKES和ELPS覆蓋率要求、和學齡前兒童指導方針等鏈接以及相關術語說明表。審定時間表詳細列出了每項審定工作的具體日期以及責任雙方。出版商手冊作為對公告的補充資料，補充說明每個出版商提交報告的詳細要求以及相關信息。

第2階段：首先，有意向參與的出版商將提交意向申請書，TEA將會為這些出版商舉行網絡研討會。會后，SBOE將發布“問題與答案文件”（Questions and Answers Document），將出版商的問題和TEA的回復進行匯總。其次，會議結束后，出版商可在截止日期之前提交投標意向書，注明每本教科書中TEKS和ELPS的覆蓋比例，同時可以提交TEKS和ELPS覆蓋率的相關報告，報告中應說明相關標準在教科書內容中每個部分的具體體現。數字教科書則必須有能夠進入對應標準的鏈接。審查小組會對提交的報告進行反饋，但此報告并非強制提交的文件，出版商可自由提交。最后，待州審查小組人員確定后，出版商將向TEA和20個區域的教育服務中心提交教科書電子樣本，此樣本應允許多個用戶同時使用并必須具有單詞檢索功能。在提交前，出版商應先對教科書進行自行審查，確保內容完整、準確，符合公告要求。

第3階段：教科書審查小組召開會議，對提交的教科書中TEKS和ELPS的覆蓋率以及教科書中是否存在事實錯誤進行審查，審查結束后和出版商進行會面，聽取他們對審查意見的回應并向教育行政官匯報審查結果，該結果將作為教育行政官進一步審查的基礎。

第4階段：州教育行政官根據州審查小組的審查結果編寫初步報告，報告中應包括對于教科書中TEKS和ELPS的覆蓋率的調查以及存在的事實錯誤。該報告將在教育廳官方網站上公布，出版商和得克薩斯居民皆可通過網站查看此報告。出版商可根據此報告添加新內容，但出版商必須提供一份清單，列出所有更正、編輯更改和批準的新內容，并且提供電子副本，包括答復州審查小組和公眾發現的錯誤以及針對州審查小組和公眾的評論進行的編輯修改，這部分內容只由州審查小組進行審定。公眾和州審查小組的書面意見和出版商對于事實錯誤、編輯改動和新內容的清單會在教育廳官方網站公布。

第5階段：得克薩斯州的居民可通過提交《公開報告的事實錯誤表》（Public-Reported Factual Errors Submission Form）對審定中的教科書提出建議或指出錯誤，也可申請參加SBOE舉辦的聽證會，聽取出版商對于審查意見的回應。

第6階段：出版商提交完整的教科書樣本，保證修改的和增加的內容已加入教科書樣本，并提交證明書保證樣本符合最新的制造標準、沒有事實錯誤、適合該學科和學段學生水平，并已經由課程專家審定。州教育董事會就教科書召開最終表決會議，遵循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決定教科書是否通過審查。出版商可親自出席，也可在網絡上觀看會議直播。

圖1美國得克薩斯州教材審定程序圖

（五）審定機制

1.審定的周期機制

得克薩斯州的教科書審查有固定的周期。每八年完成一次對基礎課程的教科書的全面、完整的審定，每兩年對不超過四分之一的基礎課程的教科書進行審定，要求這些教科書的內容必須符合最新修訂的得克薩斯州的知識和技能要求。SBOE會提前兩年發布公告，列出需要接受審定的教科書清單（清單包括具體的學科及學段）、教科書需要符合的基本要求，接受出版商新一輪的投標，出版商將有一年的時間進行教科書的開發。若要采用全新的教科書，SBOE則將至少提前18個月發布公告，出版商可以在官網自行查看。每份公告都包含供出版商參考的對于每個學科基礎知識和技能覆蓋率的要求。出版商要為得克薩斯州教育廳提供印刷樣本及電子樣本，且電子樣本要具備單詞檢索功能。

2.審定的評議機制

得克薩斯州的居民主要通過兩種途徑對教科書進行評議。一方面居民可通過TEA官方網站獲取審定中教科書的相關信息，通過向教育行政官提交《公開報告的事實錯誤表》對教科書進行評論或提出反對意見，指出教科書中存在的事實錯誤等。其意見匯總表將會在TEA官方網站上公布，并提交給SBOE和出版商。另一方面，SBOE將會召開聽證會，得克薩斯州的居民可申請參加，聽取出版商對于教科書中存在問題的回應，會議內容也會在TEA官方網站上公開。

3.審定的培訓機制

所有州審查小組成員在進行教科書審查前都需要接受培訓：首先是成員責任與行為規范，成員必須遵守《得克薩斯州教育法》和《得克薩斯州行政法規》中關于教科書審定的相關規定；其次是要熟悉課程標準，能夠識別教科書中存在的事實錯誤，了解教科書審定的流程及時間表；最后是教科書錯誤檢視的相關技術訓練等。對于審查小組人員的培訓有利于提高審查水平和效率，促使小組人員更熟悉審查工作，避免在審查過程中出現一些不必要的過錯，確保審查工作的順利、高效開展。

三、啟示

（一）健立完善的教科書審定相關法律體系

目前我國教科書審定的主要法律依據是教育部2001年印發的《中小學教材編寫審定管理暫行辦法》和1996年印發的《全國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工作章程》，其中許多條例已經不適應當前教材規范管理的需要，有必要進行重新修訂。2019年12月，教育部印發了《中小學教材管理辦法》，其中第四章對教材審核進行了規定，教材審定工作更加規范。但其中對具體的審定程序、審定周期和審定標準等規定仍不詳細，對于審定的各項內容沒有獨立的、詳細的法律法規，未形成科學的法律體系。審定對象仍需要進一步明確，審定流程需進一步規范，為提高教科書質量提供法律保障。

（二）建立教科書審定周期機制

我國各類教科書審定周期不明確、不統一，造成了部分學科和地區教科書修訂及時，而部分學科和地區教科書修訂速度慢。一些地區使用長期未修訂教科書，其內容陳舊，脫離學生生活，與時代脫節，影響學生的學習效果。因此，應建立教科書審定的周期機制，跟蹤教科書的使用效果，及時更新修訂教科書，定期對教科書內容進行審定，確保教科書適應社會發展、科技進步、貼近學生生活。

（三）完善審定委員會人員結構

目前我國進行教科書審定工作的專家委員會成員主要是政府人員、學科專家和中小學一線教師等，但一線教師的力量仍較為薄弱，且沒有社會公眾的參與。審定結果只反映少部分人的意愿，和教科書關系最親密的學生和家長的意見未得到及時的反饋。審查委員會人員如果能增加學生和家長等社會群體，審定人員的結構會更加合理。

（四）提高審定過程透明度

我國在教科書審查過程中有大量信息并未向公眾公開，公眾對于教科書的樣本、審定流程、審查意見和編寫者的答復知之甚少，無法及時反饋教科書中存在的問題、提出建議，只能在出版后發現并指出其不當之處。缺乏公眾參與的教科書使公眾對審定人員的信任感減弱，影響教科書的使用效果。我國對教科書審定程序可以考慮增加公眾評議的環節，聽取學生、家長的建議，通過網絡平臺公開審定過程中的相關事項，發布每階段教科書審定結果的相關報告供公眾查閱，定期舉辦聽證會聽取公眾意見，以加強公眾和編寫者、審定人員的溝通交流，不斷完善教科書內容，提交教科書質量。

（五）組織審定人員培訓

高水平的教科書審定隊伍是高質量教科書的重要保障，教科書審定人員的素質和能力決定了通過審定的教科書質量。對審定人員的專業素質進行嚴格把關，并進行職前培訓，提高其對審定標準和流程的熟悉度，才能保證審定人員在審定過程中以審定標準為標尺，避免審定人員的主觀臆斷或出現的事實錯誤。

（六）完善教科書審定標準

審定標準作為教科書審定的基礎，是審定人員工作時的重要依據。但目前我國教科書審定標準中的各項指標較為籠統，彈性較大，使審定人員在審定過程中難以準確把控。為確保審定的公平公正，減少人為因素的影響，審定標準必須清晰明確，各項指標需要進一步細化，并不斷更新，建立科學、準確、操作性強的審定標準。

（七）加強數字教科書的管理

目前我國數字教科書發展迅猛，大量數字教科書涌入市場，進入課堂，但相應的監管并未跟上其步伐，存在內容審定標準缺乏、質量檢測標準“虛無”、出版發行標準“缺位”和準入學校依據“空無”等問題［11］，導致數字教科書的質量參差不齊，使用效果未達到預期。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數字教科書將成為學生學習過程中必不可少的工具，我國教科書的審定不能僅限于紙質教科書，也應加強對于數字教科書的審查，組織專業隊伍開展審定工作，加強對數字教科書的監管，對其質量進行嚴格把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