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雨薇,亓潤智,程孟祺,花寶金*
(1.北京中醫藥大學,北京 100029;2.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腫瘤科,北京 100053)
世界衛生組織統計報告數據顯示,2018 年全球肺癌新增病例209.4萬,死亡176.1萬,位于惡性腫瘤發病、死亡之首[1]。中國癌癥中心數據顯示,我國肺癌居惡性腫瘤發病、死亡第一位[2]。盡管診斷技術推陳出新,手術方式、基因技術、生物療法等不斷進步,肺癌的5 年生存率仍只有8.9%[3]。中醫藥在其整體觀和辨證論治思想指導下為肺癌的治療提供了新思路。《脾胃論》中“肺之脾胃虛論”思想是中醫整體觀的重要體現,在這一思想的指導下,通過健運脾胃、固護中焦使肺氣得充,培土以生金,在肺癌的防治中取得良好的療效。
《脾胃論·肺之脾胃虛論》言:“脾胃之虛,怠惰嗜臥,四肢不收,時值秋燥令行,濕熱少退,體重節痛,口苦舌干,食無味,大便不調,小便頻數,不嗜食,食不消,兼見肺病,灑淅惡寒,慘慘不樂,面色惡而不和,乃陽氣不伸故也。當升陽益胃,名之曰升陽益胃湯。”肺居上焦,為華蓋,主一身之氣。脾胃為氣之源頭,脾胃運化水谷充養肺氣,肺氣充盛,推動氣血生化,調節氣機升降,兩者關系最為密切。生理上的緊密相聯決定了肺脾病理上相互影響。若脾胃健運失常,肺氣生化乏源,氣機升降失調,“脾胃一虛,肺氣先絕”。肺氣失于宣發肅降,痰、濕停聚于肺,久而成瘀化毒而生病變。《脾胃論》以“肺之脾胃虛論”為基礎,健運中焦脾胃以調肺氣的治療思想可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闡釋。
1.1 健運脾胃充胸中宗氣 宗氣聚于胸中,上走息道,推動肺的呼吸,貫注心脈推動血液,下行丹田資先天元氣,關系到一身之氣的盛衰。胸中宗氣依賴于先天腎氣充足和后天脾胃運化水谷精微的滋養。脾虛則運化不健,水谷精微不能充養宗氣,宗氣虛則一身之氣虛,氣虛血不能通運,三焦水道不通,故成痰濁、血瘀等病理產物,臟腑氣化功能下降則百病而生。《素問·舉痛論》載“百病皆生于氣”,腫瘤疾病亦是如此,目前普遍認為正氣虧虛是腫瘤發生發展的根本病機[4],健運脾胃以充養胸中宗氣在腫瘤的防治中發揮重要作用。《諸病源候論》也指出“凡脾胃不足,虛弱失調之人,多有積聚之病”[5],因此固護脾胃,扶助肺氣,“培土生金”是腫瘤防治中“扶正培本”防治肺癌的根本。
1.2 固脾胃助肺臟以調氣機 氣的運動稱為氣機,主導著臟腑經絡功能。升、降、出、入是人體氣機活動的基本形式,是氣、血、津、液等精微物質化生的根基[6]。肺氣的肅降、脾氣的升清、胃氣的降濁對維持五臟六腑正常功能至關重要。脾胃居于中焦,通聯上下,是升降轉輸的樞紐,脾胃升清降濁有序,運化正常,一身之氣機才能條達。肺居上焦,在上者宜降,通調水道,布散精微。脾胃升降失調是影響肺氣肅降的重要因素。《脾胃論》載:“蓋胃為水谷之海,飲食入胃,而精氣先輸脾歸肺,上行春夏之令,以滋養周身,乃清氣為天者也。升已而下輸膀胱,行秋冬之令,為傳化糟粕轉味而出,乃濁陰為地者也。”脾氣升清是肺氣下降的重要前提,因此辨證用藥時在益氣健脾、培土生金治法的基礎上注重調理氣機升降,通氣滯、降氣逆、升氣陷,內斂氣脫、外達氣閉,是調理諸病的重要法則。
《醫宗必讀》中提到:“積之成者,正氣不足,而后邪氣踞之。”腫瘤的發生發展首先責之于內虛,邪氣癌毒乘虛而入,氣血陰陽失和則出現氣滯、血瘀等各種病理產物,因虛致實,日久成積。虛、毒、痰、瘀是肺癌的主要病理因素,正氣虧虛是肺癌發生的根本并且貫穿于疾病的始終[7]。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邪之所湊,其氣必虛,而脾胃虛弱導致的氣血虧虛是觸發內虛的重要病理基礎[8]。《脾胃論》云:“脾胃弱則百病即生,脾胃足則外邪皆息。”脾胃失和,不能運化水谷精微,內虛已成,肺臟失于充養。肺為嬌臟,最易受外邪侵襲,內有不足,外有致病邪氣,氣血不和,邪瘀于肺,日久成肺積。脾主運化水濕,輸布津液,肺主宣發肅降,通調水道,人體正常水液代謝依靠肺脾功能的正常運行。若脾胃失和,升降失常,津液輸布失司,聚之成痰、瘀、水飲等病理產物,阻礙三焦,氣機失調,進而影響肺的宣發肅降,痰飲水濕上貯于肺,即“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肺積日久而成。
近年來,中醫藥在肺癌防治中的作用逐漸得到體現,尤其在放化療的減毒增效,提高患者生存質量方面效果顯著,對早期肺癌術后患者可減少復發轉移以及延長晚期帶瘤患者的生存期[9-10]。
正虛是腫瘤發生發展的關鍵病機,扶正培本作為防治腫瘤的基本原則已隨著中醫腫瘤理論的發展完善而被普遍認可[11],補脾益肺更是扶助正氣的根本。此外,肺癌相關疾病的發生多與機體內環境失衡相關,通過相關治療手段的干預使機體的氣機條達、趨于平衡是防治肺癌復發轉移,延長患者生存期的根本落腳點。只有脾胃健運,機體正常的氣機升降功能才能得到保障。目前對于肺癌相關疾病的常規手術及放化療治療等治療手段都會對脾胃功能造成不同程度的影響,使患者在原本氣虛或氣陰兩虛的狀態下再耗傷胃氣,或在“痰、濕”等病理產物的基礎上化瘀成毒,這都會促使患者的病情持續惡化,得不到根本的扭轉。
花寶金認為氣機升降失調是大部分疾病產生的基本病理過程,因此他把升降氣機理論作為指導中醫藥治療腫瘤的基礎理論[12],同時重視正虛這一腫瘤發生發展的根本原因,治療中注重固護中焦、健脾和胃以扶正[13]。中焦脾土失于運化而導致精氣不能上承于肺,肺失宣降,氣機升降失司而出現咳喘、胸水等癥狀,若脾胃功能持續得不到改善,肺臟虧耗越發嚴重,病理產物的不斷堆積最終也將導致肺癌的發生。故處方以健脾益氣、化痰祛濕為主,同時根據患者兼證辨證加減,共奏健脾和胃、補肺助氣之功。
張某,女,62 歲,2014 年7 月患者無明顯誘因出現惡心、干嘔、盜汗,未行診治。后癥狀加重,同年8 月6 日就診于山西省腫瘤醫院行支氣管鏡檢查并取病理提示右肺上葉小細胞癌,中心型。行全身骨掃描檢查未見轉移。2014 年8 月10 日開始接受2 個周期EP 方案(順鉑+依托泊苷,用法、用量不詳)化療治療,9 月15 日結束,預計10 月8 日行第3 周期化療。化療期間患者反復出現胃痛、惡心等癥狀,自覺乏力,消化道反應III 度。患者為求進一步中醫治療于2014年9 月24 日就診于廣安門醫院腫瘤科門診。診見:痰多、色白,易咳出,無咳嗽喘憋,自覺后背部發涼、沉重,畏寒,盜汗,手足心熱,口干、口渴、口苦,納食可。眠差,入睡困難多年,近1 年余加重,凌晨3~4 點時易醒,醒后難復睡。大便偏稀,不成形,日一行。舌淡紅、苔薄白,脈數。方藥:生黃芪80 g,生白術30 g,茯苓20 g,陳皮6 g,女貞子15 g,阿膠15 g(烊化),鹿角霜15 g,生地黃、熟地黃各15 g,山茱萸15 g,澤瀉15 g,牡丹皮15 g,山藥30 g,砂仁6 g,酸棗仁30 g,龍眼肉15 g,珍珠母30 g(先煎),合歡皮15 g,紅景天15 g,防風12 g,炙麻黃9 g,鱉甲30 g(先煎),谷芽、麥芽各15 g,生姜5 片,大棗5 枚。原方服用3 個月后門診復診。
3 個月后2 診時患者已結束4 個周期化療,擬行放射治療。自訴咳痰、后背部不適感皆有改善,無盜汗、手足心熱、口干苦等癥狀,納可,現自覺腿軟無力,眠差仍不易入睡,易醒。二便調,舌淡紅、苔白膩,脈數。在原方的基礎上加藿香、佩蘭各12 g,草果仁15 g。
定期復查,長期隨診,2019 年9 月29 日復查胸部CT 提示:右肺支氣管周圍軟組織影包繞并鄰近肺野內小葉間隔增厚,右側少量胸腔積液。血常規、CEA、NSE 未見明顯異常。診見:咳痰質黏色白,難咳出,口干口苦,體力尚可,納眠可,二便調,近期體質量穩定,舌淡紅、苔薄白,脈滑。在上方基礎上減阿膠、生地黃、熟地黃、鹿角霜、鱉甲等補腎溫陽、滋陰養血之品,加射干麻黃湯清熱化痰止咳,并以金蕎麥、蒲公英、川貝母清熱解毒散結。隨訪至今,患者一般情況良好,未見復發轉移。
按:患者為老年女性慢性起病,原有脾胃功能基礎薄弱,脾胃氣虛癥狀明顯,疾病初期即出現惡心、干嘔等癥狀,加之常規化療期間患者消化系統反應劇烈,胃痛、惡心等癥狀反復發生,使脾胃功能更加虛損。脾胃之氣已傷,氣機升降功能受到影響,水液代謝失常,水津不布,聚積成痰飲、水濕等病理產物,故患者痰多色白。脾主肌肉,肺主皮毛,肺脾生理功能失調則出現畏寒怕冷。患者手足心熱、盜汗等表現也都是谷氣不升,脾氣下流,元氣得不到充養,人體生生之氣受到抑制,陰火失于戢斂潛藏遂上沖而生諸病的表現。胃不和則臥不安,大便稀溏等也都是脾胃健運功能受損的征象。故采用健運中焦、益氣扶正法,用大劑量黃芪、白術固護脾胃,陳皮、茯苓補肺健脾、宣降肺氣、通調水道,在此基礎上加大宣肺肅降、化痰降氣之力。考慮到患者年老久病,加強滋補肝腎之力,安神定志,通補兼施。2 診、3 診在主方的基礎上根據癥狀加減化裁,有效地控制并預防了復發和轉移,提高了患者的生活質量,延長了生存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