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華
(中國中醫藥出版社有限公司,北京100176)
1921年,隨著中國共產黨的成立,中醫藥發展迎來了轉機。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因地制宜,充分利用中醫藥救死扶傷,并在長期的實踐中逐步形成自己的中醫政策。井岡山時期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充分利用中醫藥救死扶傷。陜甘寧邊區政權建立后,黨中央成立各種研究機構發展中醫藥,走中西醫結合之路,推進中醫科學化發展;鼓勵技術創新,培養中醫后繼人才[1]。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醫藥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實現了歷史性的飛躍。在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下,中醫藥取得了跨越式的發展,現對其代表性成果進行系統梳理和總結。
中醫基礎理論的研究是中醫藥發展的前提,特別是如何用現代科學理論解釋、闡明中醫理論,對中醫藥發展至關重要。20世紀50年代中期,沈自尹帶領其團隊開展腎陽虛物質基礎的研究工作。通過比較正常人、腎陽虛患者、腎陰虛患者多項生理、生化指標,發現腎陽虛患者尿17羥皮質類固醇的數值普遍偏低,認為腎陽虛與腎上腺的功能失常相關,初步揭示了腎陽虛的部分物質基礎,明確了中醫陰陽理論的部分科學內涵,并進一步揭示了衰老在不同層面的共同規律,明確了中醫腎陽虛與衰老的相關性背后確切的科學內涵,通過一系列的實驗研究,驗證了溫補腎陽可以從多個層面有效改善衰老的病理變化。腎陽虛證研究是國內首先開展、持續時間長、影響廣泛的中醫基礎理論研究,成為利用現代科學技術方法系統研究中醫理論的典范。其后,眾多學者也紛紛開展相關研究,從不同角度揭示了中醫理論的科學內涵,證明陰陽學說、藏象學說等理論的科學性[2]。
王琦教授根據《黃帝內經》及歷代醫家有關論述,結合自身多年的研究和實踐創立了中醫體質學說,將人的體質分為9個基本類型:平和質、氣虛質、陽虛質、陰虛質、痰濕質、濕熱質、氣郁質、血瘀質、特稟質,通過辨別體質,采用“辨體施養”方法制訂個體化的養生方案,采取針對性的疾病預防、治療和康復、護理措施,從而達到治未病、因人而治的目的。中華中醫藥學會在王琦中醫體質九分法的基礎上編制了《中醫體質分類與判定》和《中醫體質量表》,形成健康狀態評價方法,以指導預防保健和醫療實踐[3]。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我國衛生條件得到明顯改善,但曾發生了幾次較大規模的傳染病流行事件,這些事件能夠快速得到有效控制,得益于中醫藥的參與。
1954年夏天,河北省石家莊市暴發了流行性乙型腦炎(簡稱“乙腦”),患者死亡率高達50%,疫情一時難以控制。石家莊市衛生局決定以石家莊市傳染病醫院郭可明先生為首,組成中醫治療小組,奔赴乙腦救治一線。郭可明先生提出以白虎湯、清瘟敗毒飲為主方,重用生石膏,配合使用安宮牛黃丸和至寶丹的治療方案進行救治,取得了顯著效果[4]。
20世紀70年代末,我國暴發了流行性出血熱疫情,該病患者先后出現發熱、出血及腎臟損害,??稍诙虝r間內死亡。周仲瑛教授臨危受命,先后深入流行性出血熱疫區10余年,在實踐中開展臨床研究,救治患者。其以清瘟解毒為原則,分別采用清氣涼營、開閉固脫、瀉下通瘀、涼血化瘀、滋陰生津和補腎固攝等治法治療,提出流行性出血熱“病理中心在氣營”、病理因素為“三毒”(熱毒、瘀毒、水毒)的新理論,并制定相應的系列治法方藥,取得顯著效果[5]。
2002年冬,重癥急性呼吸綜合征(SARS)疫情暴發??萍疾?、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及北京市科委緊急啟動“中西醫結合治療SARS的臨床研究”,由中國中醫科學院牽頭,聯合北京地區11家SARS臨床定點醫院的統計部門和專家進行疫情研究與救治工作。統計發現,中西醫結合治療能明顯減輕患者乏力、氣短和呼吸急促等癥狀;縮短乏力、呼吸急促、氣短、肌肉酸痛等癥狀的存在時間,使體溫平穩下降,波動減少;減輕肺部炎癥,特別是在重型SARS患者中更為明顯;中醫藥的介入減少了激素、抗病毒藥、免疫增強劑的使用量,降低了疾病后遺癥的發生率[6]。
2009年3月,墨西哥暴發“人感染豬流感”疫情,并迅速在全球范圍內蔓延。至2010年1月2日,我國共報告確診病例120 940例,治愈111 057例,死亡659例。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及時啟動了“中醫藥防治甲型H1N1流感、手足口病與流行性乙型腦炎的臨床方案與診療規律研究”的行業專項,先后制定了4版《甲型H1N1流感診療方案》,總結出此次流感的證候分類,確定治則以清熱解毒為主,并篩選出連花清瘟膠囊、痰熱清注射液、清開靈制劑、雙黃連制劑等中成藥,這些藥物療效與西藥相當,但不良反應明顯較少,且費用低廉[6]。
2020年伊始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席卷武漢,波及全國。在沒有特效藥和疫苗的情況下,中醫臨床工作者發揮中醫藥治未病、辨證施治、多靶點干預的獨特優勢,探索、形成了以中醫藥為特色的中西醫結合救治患者的系統方案,成為中醫藥傳承創新發展的一次生動實踐。以清肺排毒湯為代表的“三藥三方”在此次疫情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該方在改善癥狀、降低重型向危重型方面的轉化率等方面效果明顯。使用純中醫治療的江夏方艙醫院,收治輕型、普通型患者564例,無1例轉為危重型,無1人死亡。中國工程院院士張伯禮更是被授予“人民英雄”國家榮譽稱號。這是對中醫藥在此次疫情防控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及中醫人努力付出的最大肯定。
由尚天裕創制的小夾板固定術,是一套以小夾板局部固定為特點、以手法整復和患者主動功能鍛煉為主要內容的中西醫結合治療骨折的新療法。該方法將許多患者從手術臺、牽引架和石膏固定中解放出來,具有骨折愈合快、功能恢復好、醫療費用省、患者痛苦小的優勢,且在治療過程中很少發生并發癥[7]。
急腹癥一經診斷必須立即手術,是曾經被寫進教科書的金科玉律。南開醫院通過中西醫結合的非手術療法成功治療了急腹癥,并在重癥急性胰腺炎和重癥腹內感染、多器官損害等外科危重病的治療中獲得了良好的療效。這一創舉的主要參與者吳咸中教授團隊在中醫辨證論治原則的指導下,制定出急腹癥具體的辨證原則與方法,提出中西醫結合的分期分型治療方法,確立了急腹癥的治則與方藥、治療過程中的動態觀察與手術指征等,初步形成了辨病與辨證相結合的中西醫結合診治體系,并進一步科學系統地探索出中西醫結合治療急腹癥的機制,提出“肯定療法、摸索規律、改革劑型、探索機理”的臨床研究思路,創立急腹癥治療“八法”。在中西醫結合思想指導下,以急腹癥治療“八法”開展腹部外科疑難重癥如重癥急性胰腺炎、腹部大手術及重癥急腹癥所致多器官功能衰竭(MODS)的研究,使重癥胰腺炎的病死率從30%降至15%[8]。
心腦血管疾病已居我國城鄉居民總死亡原因的首位。中醫藥人合力攻關,在心腦血管病方面碩果累累。郭士魁教授創制了治療冠心病的基本方冠心Ⅱ號方,后被陳可冀教授進一步改制成精制冠心片,并研制出治療心絞痛的速效藥物——寬胸氣霧劑,引領了活血化瘀方藥在心腦血管病中的研發應用[9]。王永炎院士針對中風病的病機和病情精準用藥,將傳統的活血化瘀治法進行細化,分別以調氣活血、活血祛瘀、化瘀通絡進行不同層次的治療,并提出化痰通腑治法,擬定出針對中風病患者急性期痰熱阻滯病機的新方——星蔞承氣湯,該方對改善患者意識狀態、緩解病情加重的趨勢和減輕偏癱的病損程度,具有顯著效果。吳以嶺院士系統構建了絡病理論體系,建立了“絡病證治”及絡病理論的兩大分支——指導脈絡病變防治的脈絡學說和指導神經、內分泌、免疫系統疾病防治的氣絡學說,開辟了臨床重大疾病的防治新途徑,創建了中醫絡病學新學科,特別是在冠心病的中醫病理機制和治療方面,研制出通心絡膠囊、參松養心膠囊、芪藶強心膠囊等[10]。
肺癌已位居中國惡性腫瘤發病率首位。劉嘉湘團隊以扶正法對肺癌、胃癌、肝癌、腸癌、惡性淋巴瘤、婦科腫瘤、泌尿系統腫瘤等多種惡性腫瘤進行攻關,取得了令人滿意的療效,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一套中醫藥治療惡性腫瘤的經驗,特別是肺癌的治療,能夠顯著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延長患者的生存期,達到肺癌治療國內領先、國際先進水平。其研發的蟾酥膏、金復康口服液、芪天扶正膠囊(原名正德康膠囊)3種國家級抗腫瘤新藥,為腫瘤患者帶來福音。
糖尿病是我國的高發病。針對糖尿病及其并發癥的中醫藥治療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仝小林院士突破三消辨證,提出中醫“糖絡病”理念,將糖尿病分為郁、熱、虛、損4期;創立了以“開郁清熱法”為核心的系列治法方藥,填補了中醫對糖尿病前期和早中期治療的空白;針對糖尿病微血管并發癥倡導“糖絡并治,全程治絡”,構建了以“核心病機-分類分期分證-糖絡并治”為構架的糖尿病辨治新體系[11]。奚九一教授創立新思路——清法治療糖尿病足筋疽,使糖尿病足以往高達38.5%~75.0%的截肢率,降低至4.0%以下。其弟子柳國斌帶領團隊在此基礎上研發出的紫朱軟膏,不僅能更好地控制糖尿病足壞疽的發展,促進瘡面肉芽生長,加快壞疽瘡面愈合,還使藥物的毒副作用進一步減小[12]。段俊國教授團隊研發出我國第1個治療視網膜靜脈阻塞的中藥新藥——丹紅化瘀口服液,第1個治療糖尿病視網膜病變的中藥新藥——芪明顆粒[13]。李平研究員提出“從肝論治糖尿病腎病”的治療思路,研發出針對糖尿病腎病早期(微量白蛋白尿期)的柴黃益腎顆粒;針對糖尿病腎病中期(臨床白蛋白尿期)創立了糖腎方,其療效優于國際公認的糖尿病腎病治療一線西藥——血管緊張素轉化酶抑制劑/血管緊張素Ⅱ受體阻滯劑(ACEI/ARB)類藥物[14]。
19世紀70年代,中國的針刺麻醉吸引了全世界的關注,在世界范圍內迅速掀起了一股“針灸熱”。韓濟生院士團隊經過40多年的潛心研究,終于部分闡明了針刺鎮痛的機制,證明針刺穴位能夠刺激中樞神經釋放鎮痛化學物質,從而發揮鎮痛作用。此后,韓濟生院士更是將針刺鎮痛理論用于戒毒當中,使戒毒后1年的復吸率由原來的99%降至70%。針刺鎮痛的研究極大地推動了針刺的科學研究[15]。
石學敏院士構建了中醫腦病學科理論,創立了“醒腦開竅”針法,對針刺治療中風病進行規范,提高了臨床療效。其以“針刺手法量學”概念為指導,使針刺治療由定性的補瀉上升到定量的水平,極大地推動了針灸的現代化進程;逐漸建立了以醒腦開竅針刺法和丹芪偏癱膠囊為主,配合康復訓練、飲食療法、心理康復、健康教育等療法為一體的規范的中風病綜合治療體系——石氏中風單元療法,該療法被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列為十大重點推廣項目之一。醒腦開竅針刺療法的理論和技術體系,在提高中風康復率、降低致殘率和降低死亡率等方面療效顯著[16]。
中國中醫科學院屠呦呦研究員從晉·葛洪的《肘后備急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的描述中得到啟發,成功地從青蒿中提取出抗瘧有效成分青蒿素,并由中國科學家進一步研發出多種具有較高藥理活性的青蒿素衍生物。青蒿素及其衍生物治愈了成千上萬的瘧疾患者。證據表明,以青蒿素為基礎治療,聯合使用作用較慢的抗瘧藥如甲氟喹或哌喹,可顯著促進寄生蟲的清除,并迅速緩解惡性瘧原蟲感染的癥狀。屠呦呦研究員也因此榮獲2015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17]。
張亭棟教授及其團隊從民間驗方中找到線索,通過化學提純在中藥砒霜中得到三氧化二砷,進而制成抗癌靈1號注射液,該藥對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APL)的臨床治愈率達91%,挽救了大量患者的生命,是目前治療APL最有效的藥物之一。張亭棟與王振義、陳竺、陳賽娟等合作攻關,從分子水平和細胞水平研究了三氧化二砷治療APL的機制,并得到國際學術界的認可[18]。
為解決中藥資源過度利用造成的資源短缺問題,我國科學家利用現代科技深入研究并取得突破性成果。人工麝香的成功研制使含麝香的中成藥老品種生產企業供給得以滿足,新品種得以推廣,徹底改變了傳統“殺麝取香”的方式,為我國麝資源恢復和生態環境可持續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體外牛膽汁內培育的牛膽結石替代牛黃為解決天然牛黃資源緊缺的問題提供了可行的方案,牛膽結石主要藥理成分比天然牛黃穩定,生產成本可控,成為天然牛黃的理想代用品[19]。
我國中藥科技工作者通過不斷努力,在中藥質量研究水平上有了長足的進步,積極推進了中藥標準體系建設,形成了以《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為核心的國家中藥標準體系。多個中藥材和飲片標準現已寫入《美國藥典》《歐洲藥典》,實現了中藥標準國際化的突破[20]。
科學家們更是通過對中藥的物質基礎研究,促進了中藥現代化和新藥研發。20世紀上半葉,藥理學家陳克恢教授從中藥麻黃中得到麻黃堿,震驚了醫藥界。此后的幾十年間,中國學者從常用中藥中分離得到多個有代表性的有效成分,如從青黛中分離得到具有治療慢性粒細胞白血病的靛玉紅。科學家們還從傳統中藥中發現了小檗堿、穿心蓮內酯、川芎嗪等,由此研制的新藥至今仍在臨床一線使用。此外,具有代表性的新藥品種還有地奧心血康、復方丹參滴丸、扶正化瘀膠囊、銀杏靈、威麥寧等。
為摸清我國中藥資源蘊藏量,發現新的藥物資源,20世紀60年代開始,我國先后開展了4次全國范圍的中藥資源普查。其中第4次全國中藥資源普查已完成對全國31個省(區、市)近2 800個縣的中藥資源調查,獲取2 000多萬條調查記錄,匯總1.3萬余種中藥資源的種類和分布等信息,其中有上千種為中國特有物種。同時發現新物種79種,其中60%以上物種具有潛在的藥用價值[21]。
在黨中央的領導、關懷與大力支持下,中醫藥走過了不同尋常的100年。隨著《中醫藥發展規劃綱要(2015—2030)》《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促進中醫藥傳承創新發展的意見》等文件的相繼發布,中醫藥迎來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大好發展時機。放眼未來,在“健康中國”戰略下,中醫藥必將繼續充分發揮其獨特優勢,特別是在社區衛生服務的急疑難重癥、慢性非傳染性疾病、疫病的防治等方面發揮更大的作用;通過科技創新驅動,將進一步促進中醫藥的高質量發展;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的中醫藥還將扮演和平使者的身份向海外更多國家傳播,為實現中華文明的偉大復興貢獻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