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爾
2000年,中學語文教師馮雁南退休了。她從小喜歡畫畫,當年考上了美院卻因家庭成分不好沒能讀上,但心中的美夢一直都在。退休后,她鼓搗了一個小作坊,利用家鄉特有的各種樹皮制作美麗的樹皮畫,一年能賺上兩三萬元。
2001年7月,在齊齊哈爾的一個工藝品展覽會上,馮雁南認識了深圳金源投資公司的經理李衡利。李經理給馮雁南介紹了一個港商,港商看好馮雁南的樹皮畫,下了78萬元的訂單,說銷量好就來齊齊哈爾投資,把樹皮畫做大做強。馮雁南很高興,給金源公司交付了4萬元保證金。
78萬元的樹皮畫,4個月內交貨,馮雁南必須擴大生產規模。鎮長一聽馮雁南簽了大單回來,港商還要來投資建廠,非常激動,大力支持,親自為馮雁南找新廠房,招聘工人。
第一批樹皮畫出來,李經理和港商卻聯系不上了。馮雁南的心一陣陣發涼,致電深圳警方,才得知金源公司涉嫌詐騙被查封了,李衡利下落不明。
租新廠房,請新工人,搭上了馮雁南的全部家當,只以為美夢即將成真,一轉眼,卻成了一個笑話。老公覺得馮雁南丟了他的臉,憤而離婚。
錢沒了,老公也沒了,馮雁南無心再弄樹皮畫,她得到深圳去,把4萬塊錢要回來,把欠下的房租和工資先還了。
馮雁南買了一張火車硬座票,從齊齊哈爾來到深圳,住進了一家十元店。
金源公司的大門被貼上了封條,真的被查封了。李衡利跑了。
合同是李衡利簽的,錢是李衡利收的,馮雁南只有找到李衡利,才有可能拿回自己的錢。但她手里只有一個地址和一個女人的名字,她寄給李衡利的樹皮畫樣品,就是這個女人代收的,她相信,只要找到這個女人,就能找到李衡利。
根據馮雁南提供的線索,警察找到了那個女人。可是,那女人說自己不認識李衡利,也沒有給李衡利代收過什么樹皮畫,警察也拿她沒辦法。
馮雁南決定親自動手,抓到李衡利。
馮雁南在那個女人所住的小區潛伏下來,做家教、做鐘點工,甚至撿廢品,暗中盯著那個女人,她直覺那個女人和李衡利關系非同尋常,他一定會來找她。
馮雁南住的十元店在巴登街,曲里拐彎的一條小巷子里,一套三房一廳、不到100平米的舊房子,見縫插針地擠著26張床,一張床230元一個月(包水電、煤氣費)。房客是清一色的女孩子,大多是附近的商場營業員、酒樓服務員,也有擺攤賣衣服或小玩藝兒的小老板??粗晃葑訃\嘰喳喳的年輕女孩,55歲的馮雁南不勝惆悵。一個月前,在齊齊哈爾她的家鄉,她還是馮廠長、馮總,如今,卻淪落成了十元店里的“馮阿姨”!
十元店老板知道馮雁南的故事,同情她的遭遇,更敬佩她的勇氣。兩個月后,老板要回江西老家發展了,把十元店轉給了馮雁南,只收她兩萬塊錢成本費,而且,不必馬上就給錢,她什么時候有錢了就什么時候給。
十元店老板是馮雁南在深圳碰到的第一個恩人。她因此在深圳有了可靠的立足之地,有了穩定的收入。
成了十元店老板,馮雁南依然常常去那個小區轉悠,還花錢請討債公司尋找李衡利。

還是討債公司有辦法,他們跟蹤那女人一個星期,就找到了李衡利,他在東門新開了一家公司,還在招搖撞騙。
一天晚上,馮雁南帶著討債公司的兩個小伙子,把李衡利堵在公司。
李衡利一見馮雁南,一愣,緊接著滿臉堆笑,讓座倒茶,拍著胸脯說:“虧待誰也不能虧待馮姐,馮姐您放心,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這事我絕對負責到底,該打該罰,我都認?!崩詈饫呎f邊按計算器,除了那4萬塊錢,他還主動加上了違約金,馮雁南來往深圳的車馬費、食宿費用等等,算下來,他愿意付給她129886元,等第二天銀行開門,他就和她去銀行劃賬。
馮雁南看李衡利態度誠懇,說到動情處還涕淚橫流,心想他有他的難處,也不容易,就說,我不要那么多,你還我4萬塊錢就好了。
馮雁南和討債公司的兩個小伙子守著李衡利坐了一夜。坐到早上6點,她累了,想回十元店洗個澡打個盹,就把李衡利交給兩個小伙子,自己回了十元店。
8點30分,馮雁南回到李衡利的公司,卻發現門上掛著鎖,人,不見了。
討債公司的小伙子給馮雁南打電話說:“馮姐,他們來了十多個人,打倒我們倆,跑掉了?!瘪T雁南去到醫院,見兩個小伙子鼻青眼腫躺在病床上,很是心疼。她付了該付的討債費,還額外付了醫藥費。后來,再次抓到李衡利,馮雁南才知道,是李衡利用1萬塊錢收買了兩個“討債鬼”,鼻青臉腫是他們倆互扇耳光扇出來的。
李衡利的公司是個典型的皮包公司,馮雁南辦好報案手續,領著警察上門時,發現除了桌子椅子,什么都沒有了。桌子椅子是房東的,他還欠著房東兩個月房租。
三個月來,為尋找李衡利,馮雁南走爛三雙皮鞋,吃過無數苦頭,終于找到了人,卻又讓他跑掉了,她沮喪不已。
那一天,細雨蒙蒙,馮雁南手里拿著雨傘卻不撐開,默默地在荔枝公園漫步,默默地咀嚼著那份無奈與郁悶。一個年輕人觀察她好久,走過來,為她撐開雨傘,說:“阿姨,你沒事吧?”小伙子誤把馮雁南當成想不開要走極端的人了。
馮雁南心中一熱,深圳這地方,除了無情的騙子、冷漠的面具,更多的是溫暖的陽光呀。淚水和著雨水“唰”地流了下來,她說:“小伙子,我沒事,好著呢。我就想找找淋雨的感覺?!?/p>
這個陌生的小伙子,是馮雁南在深圳碰到的第二個恩人。從這一天開始,馮雁南決定在深圳打持久戰,挖地三尺,也要把騙子挖出來。
馮雁南有一兒一女,此時都已上大學,他們不斷地給媽媽打電話,叫媽媽回家。馮雁南口里敷衍著,卻根本就沒想回家。做了幾個月十元店老板,她發現了一個商機。
2001年,是深圳房地產市場的低迷時期,許多樓盤售價每平方米在3000元左右,還零首付,帶裝修。馮雁南心中盤算,零首付帶裝修的房子,我只需買幾張雙層床,配上床上用品,就是一家十元店,房租用來付銀行按揭,還略有盈余,十年八年之后,我豈不是白賺一套房子?馮雁南越算越興奮,就買了三套房子,做了三家十元店。
做十元店,馮雁南更重要的目的是,發動租客尋找李衡利。
兩年之后,一個租客在南寧發現了李衡利,他正在準備開一個新聞發布會。馮雁南請求深圳警方去南寧抓人,深圳警方說,你自己去吧,我們知會南寧警方配合就行了。
馮雁南巴巴地跑到南寧,南寧警方也愿意配合,派了警員跟馮雁南去會場??墒?,那次新聞發布會規格高,有重要領導出席,安保人員不同意警方直接在會場抓人,要抓只能在散會后再抓。會場外吵吵鬧鬧,早已驚動李衡利,新聞發布會還沒完,他就悄悄溜走了。
自那以后,李衡利一直沒有消息。
2010年的一天,馮雁南得知消息,某新上任的公安分局局長次日在信訪室接訪群眾,就早早過去排上了隊。局長聽了馮雁南的事兒,當場拍板:“這事我們一定負責到底?!?/p>
這位局長,馮雁南視為第三個恩人。
三天后,深圳警察把李衡利從江蘇抓回來了。
整整10年,馮雁南為尋找李衡利已不知道花了多少錢,但她只要求李衡利償還騙她的4萬元,其他的事兒,讓法律看著辦。于是,李衡利坐了兩年牢。
深圳的十元店早已成為歷史,不讓開了。馮雁南也不需要開十元店了。如今,她當年買下來開十元店的三套房子,房價已翻了二十多倍。
幾年前,馮雁南賣掉一套房子,回齊齊哈爾開了一家工藝品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