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雅 ,孫啟忠 ,柳茜 ,李峰 ,徐麗君 ,李達 ,王笛
(1. 中國農業科學院草原研究所,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2. 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畜牧獸醫研究所,四川 西昌 615042;3. 呼倫貝爾國家野外站,中國農業科學院農業資源與農業區劃研究所,北京 100081;4. 白城市畜牧科學研究院,吉林 白城 137000)
牧草(含飼料作物)在原始畜牧和農業的起源與發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1?6]。到目前為止,我國對畜牧和農業起源的先后關系在認識上還存在分歧[7]。一種觀點認為畜牧在農業發生之后,即有了牧草種植才有可能出現畜牧,所以農業是畜牧的祖先[8?9];反之認為,由于家畜數量的增多,需要大量的牧草,于是便有了牧草種植,才引發農業的產生,所以畜牧是農業之祖[1,6,10]。由此可見,牧草在原始農業和畜牧起源中至關重要,也說明人類最早馴化和栽培的植物可能是禾谷類牧草[11]。
在原始農業起源方面,對稻、黍、稷、麥、菽五谷作物已進行了不少研究[9,12?15];在原始畜牧起源方面對馬、牛、羊、豕、犬、雞六畜的馴養亦進行了大量研究[16?20]。《六韜·豹韜鳥云澤兵》[21]曰:“三軍無備,牛馬無食,士卒無糧,如此者,索便詐敵而亟去之”。這表明牧草和糧食同等重要,與牛馬一樣都是軍需物資。然而,在諸多研究中,對在家畜馴養或農耕起源乃至軍事中發揮重要作用的牧草或飼料作物卻研究較少,這與牧草推動原始畜牧和栽培植物乃至軍事發展的作用和地位極不相符。我國栽培牧草起源研究較少,狀況雖極蒙昧難明,但本研究試圖對其作一嘗試性研究,以期對我國先秦時期的牧草栽培或栽培牧草利用的起源有個粗淺的認識。
應用植物考據學原理,以文獻法為主,采用文獻收集和研究考證的方法,以典籍文獻為基礎,結合近現代對先秦時期畜牧和農業研究的成果,進行系統分析、提煉歸納、再回溯史料,從而驗證史實。
2.1.1 人類在原始社會的謀生方式 采集、漁獵和畜牧是人類在原始社會中最主要的3 種謀生方式[6,10]。由漁獵和畜牧進化到植物栽培(即農業)是人類文明的重大轉折。黃乃隆[6]認為,標志我國原始社會經濟發展的3 個階段為巢氏標志采集經濟時代,燧人氏標志漁獵經濟時代,伏羲氏標志畜牧經濟萌芽時代;再以神農氏標志農耕萌芽時代[6,10]。
采集謀生方式以采摘植物類的果實及其葉、根、莖等來維持生活,多依賴雙手為之,似乎很少借助于工具。即使借助工具,也是極其簡陋的石塊或木棒樹枝而已,這是最原始簡單的謀生方式。
漁獵謀生方式較采集的方式先進。對象由植物類轉移到陸上與水中的動物類,而且借助于工具,不是僅憑雙手所能濟事,又由于若干動物有爪、銳牙、尖角及猛力,捕捉時非單獨的個人能對付得了,從而有賴于群力的合作。
畜牧方式又較漁獵方式為先進。畜牧是將狩獵獲得的動物中不立即宰殺食用的一部分予以馴服,并予圈養,以備他日食用。自此以后,人類逐漸從完全受自然環境控制的情形下解放出來,并開始依照主觀的需要來調度物質生活資料,以滿足日益增高的生活欲望。
上述3 種主要的謀生方式,雖然是按照上列次序逐步演進,但并不是當較高的形態出現以后,原有較低的形態便完全消失。同樣的,較高形態的萌芽,也不是突然而生,而是孕育在原有舊形態中潛滋暗長。故幾種謀生方法并存的現象頗為普遍,只不過在程度上有主要和次要之別而已。從經濟發展的階段而言,伏羲時代即是畜牧時代,則緊接于其后的神農氏時代開始農業萌芽,也是很自然的事。當畜牧出現時,必然會因解決牧草問題而引發對植物生長知識及栽培技能的興趣需要[6]。翦伯贊[2]指出,在中國伏羲氏時代,動物馴養已經開始,這一時代,也許有若干半馴養甚至完全馴服的家畜,并開始了“時播百谷草木,淳化鳥獸蟲蛾”之植物栽培與動物馴養的定居生活。野蠻時代的特有標志就是動物的馴養繁殖和植物的種植[22]。翦伯贊[2]進一步指出,神農皇帝時代相當于中國的下期新石器文化與畜牧種植發明;堯舜禹時代相當于中國的中期新石器文化與畜牧種植經濟的發展;夏代相當于中國的上期新石器文化與田野農業的出現[23]。
2.1.2 促使原始社會進行牧草栽培的動因 摩爾根[24]在《古代社會》(ancient society)中認為原始栽培植物的出現是因飼養牲畜需要所為,指出:“園藝之起,似乎與其說它是為了滿足人類的必需而起,毋寧說它是為了家畜的必需而起”。豐增秀俊[25]亦指出:“隨著家畜數目的增加,越來越需要大量的飼草料,可是農耕的技術還很低下,在當時生產家畜所需飼草料的技術水平還很幼稚的狀態下,家畜的增加,受到自然條件提供多少牧草的制約,也就是說,家畜飼養的發達程度,完全依賴于有無這種牧草地”。勃基爾[26]亦有同樣的認識:“綿羊從不生活在森林中,而是生活在開闊的原野中,在那里它們仗著敏捷,在斷續的山坡邊獲得安全,而由于這種習慣,它們得以在大山中繁衍;但人類在他們與大山之間加以一種有效的保護,將羊群放牧在小山與廣闊的平原間,這是在亞洲的一部分情形。在這些牧民間,當一年中的春季有著豐富的草地使他們能得到消閑時,他們為了試行增加他們的植物的供應,耕種乃開始了”。
羊是比較溫順的動物,以食草為主,飼養相對簡單,它是人類最早飼養的動物之一。在我國新石器時代遺址里,普遍發現了羊骨[27]。郭沫若[1]指出:“原始氏族社會向奴隸制的推移,當以牧畜的發現為開始,以農業的發達而完成。人類從漁獵中發現了牧畜,這是人類克服自然的第一步,也是男性克服女性的第一步。在漁獵時代,家庭生活以女性為中心,男子只能有自己的獵具?弓矢。但是男子在漁獵中發現了牧畜的手段,照原來的習慣所牧畜的牛羊也就屬于男子。到后來牧畜愈見發達,男子的生活不能不固定下來。因牧畜發達的結果,發生了草料的恐慌;由草料的恐慌,發生了芻秣的栽培;由芻秣(芻秣:牛馬之飼草料[28])的栽培,更發明了禾黍種植”。李劍農[3]亦認為:“因牧畜時代所養牲畜漸多,芻秣之需要亦愈切;始則逐水草而居(即游牧),漸至游牧亦有芻秣不給之虞,始用人工圈定地域,加以培植。由培植野芻秣,發見供人食料之谷粟,亦為農業發生可能之淵源”。從舊石器時代演進到新石器時代,人類生活最大的改變即從利用天然產物轉變為逐漸自力更生,主動生產所需用的生活物資。在那漫長的時間里,采集的谷類植物種子,可能不時零星散落在居處周圍的地上,經雨水的淋濕,陽光的照曬,必然萌芽茁長,進而開花結實;勢必將啟發人工種植。狩獵時可能不時捕獲幼小、有蹄類、馴良的動物,偶或加以飼養,逐漸演變成現在的家畜,即畜牧的起源[10]。
野生動物的馴養,比野生植物的栽培要困難得多。因為拘禁馴化需要相對的定居。在拘禁馴化過程中需要人工喂飼,要求有一定的飼草料,特別是植物性飼草的供給。李根蟠等[29]指出:“在舊石器時代晚期,在畜牧業萌芽的同時,或者在這稍前或稍晚,原始種植業也從采集經驗的積累中發生了。雖然把野生植物改造成為適合人類需要的栽培作物也要經過長期的努力,但這個過程與野生動物的馴養相比,困難和危險要小得多。因此,原始種植業的發展要順利些,原始種植業經濟的形態也比畜牧業經濟的形成快些。這就是為什么許多后進民族已進入初期農業階段而畜牧業還沒有發生或十分原始的原因所在。原始種植業經濟的形成正好滿足了牲畜拘系馴化所需要的條件:一是相對的定居,二是必要的飼料”。
原始畜牧最初是養狗,之后人們又把羊羔和其他幼小動物抱回村落飼養,繁殖很多。羊的收獲經常比打獵的收獲還要可靠。于是,馴養吃草的動物如牛、野馬、野鹿等,也逐漸發展起來[30]。當畜牧發展起來以后,飼養牲畜的牧草就顯得供不應求;同時在人口不斷增加的情況下,單靠牲畜所提供的肉類來維持當時人類的生活需要,也是有困難的。為了滿足人們的生活需要和飼養牲畜的牧草,就必須由單一的畜牧生產漸漸走發展農耕生產的道路,畜牧孕育了牧草栽培的產生。
在畜牧出現初期,野草為牲畜飼草的唯一來源,所以牲畜游牧大多逐水而居,但隨著牲畜養殖數量的增多,天然生長的野草日益不能滿足需要,因而游牧屢屢遷徙,不勝其煩,古代牧人就漸漸有了定居和種植牧草的習慣。定居之后,牲畜將周圍的牧草消耗完后,人們就不得不思考解決飼草的問題,特別是冬季飼草的短缺問題[25]。最初種植牧草是圈一定的地,以野生植物加以培植當做牧草,因而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適于人類食用的谷粟[20]。黃乃隆[6]指出,飼養牲畜需要大量的牧草飼料,但野生的牧草數量有限,到冬天特尤感缺乏,于是有積存的必要。當偶然發現積存牧草之處長出了新的牧草,無形中產生了種植的觀念,并逐漸由觀察嘗試而獲得了種植的知識,樹藝五谷的事,也許即系自此胚胎。石璋如[5]亦認為,牲畜對牧草的需要量遠大于人類對糧食的需要量,特別是冬季缺草期尤須積藏。在積藏牧草場所中偶或發現牧草掉落種子的萌芽及成長,無形中也產生栽培或農耕的觀念,種植五谷當即由此開始。
在史前時期之游牧時代,到處放牧,原無須栽培牧草。是后人類逐漸繁衍,牲畜增殖的結果,為免受當地自然環境之限制,可能漸離溫暖地帶向北方發展,北方氣候四季分明,寒暑迥異,春、夏、秋三季草類生長茂盛,一屆冬季遍地枯草,牲畜頓臨絕食的恐慌,牧草栽培問題由是而起[31]。梁家勉[9]指出:“所謂游牧部落,并非單一的畜牧經濟,總要有部分的種植業,以提供飼料和滿足人們對畜產品之外的谷物的需要。匈奴族和東胡族部落都種黍穄,其游牧經濟是在內部和外部農業有一定發展的基礎上形成的”。
2.1.3 原始社會的禾谷類牧草栽培 摩爾根[24]在《古代社會》中還指出:“谷物的栽培似乎極有可能首先是由飼養家畜的需要而發生的”。恩格斯[22]在其《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也認可這種觀點:“多半是,谷類地種植在這里首先是由于牲畜飼料的需要所引發的,只是到了后來,才成為人類食物的重要東西了”。勃基爾[26]亦持相類似的觀點:“我想沒有另外一個動詞比發生更為恰當—一件事情,即自然給予了這些牧民以一年生禾本科草類,它們所賴以生存的條件為:1)它們的種子的豐富產量;2)它們成群地生長,因而當種子成熟而豐產時可以被集體地收獲;3)它們是可食的,而且它們的枝葉在收獲之前為綿羊的好食料;而它們的種子在收獲之后有理想的可以貯藏的條件。人類不能忽視增加一種如此可喜愛的禾本科草類的供給;即使它們被迫遷移到其他牧地而不及收獲時,他們也可將這種草給予他們的綿羊。這雙重的優點使得禾本科草類投入,我認為是世界上最早地保持著的耕種”。
有些野生禾草特別適合于馴化,它們生長繁茂,結實量大,既可食用又可飼用,特別是枝葉是優質飼草[11]。張仲葛等[20]認為,“原始種植牧草是圈一定的地,以野生植物加以培植當做飼草,因而發現了適于人類食用的谷粟。”
粟是我國最古老的栽培植物之一,早在七、八千年前就在黃河流域種植了粟,其野生型是狗尾草(Setaria viri?dis),它是由野生狗尾草逐步培育而成,在西安半坡出土中也發現了粟的種子[27]。宋兆麟[27]指出,河北磁山遺址出土了豬、狗、牛、羊的遺骸,尤以豬骨最多。說明遠在七、八千年前,黃河流域的農業部落已經普遍飼養家畜了。這與該區域種植粟的時間基本吻合,這說明或許粟在種植過程中,既供人食用也供家畜飼用,至少粟的莖葉是很好的飼草這是毫無疑問的。李璠等[32]認為,“從狗尾草變為栽培粟品種需要一段很長時間的栽培馴化,在這段栽培馴化中或許就是當做牲畜的飼草來利用的,因為粟的枝葉到目前也是很好的飼草。”這正好與勃基爾[26]的觀點不謀而合。
在我國,首先馴化栽培的野生禾本科植物還有稷,如馬家窯文化的經濟種植中,有粟和黍(即稷)。據李根蟠等[29]報道:甘肅東鄉林家遺址(馬家窯類型)一個袋形窯穴中儲存了已經炭化的粟粒和帶穗的粟;蘭州青岡岔半山類型房址發現了糜子及其草秸;馬家窯遺址的居民飼養豬、狗、羊等家畜。
采集實踐,為人們積累了豐富的感性認識,如野生禾谷類牧草籽粒的落地再生等,經過無數次的留心觀察試驗,某些較易采摘和生長的野生草類植物就被逐漸地種在一起,盡管野生禾谷植物的選擇、馴化要經過一個漫長的時期,但人們的居住地附近還是開始了栽培草類植物的嘗試[33]。衛聚賢[34]指出,原系于秋季拔草曬干為冬季冰雪時飼牛,草穗未盡干,實已發酵,聞有香味,食之可充饑,因而磨光石器以便掘土耕種,此謂石器與農業時代。謝崇安[35]指出,家畜飼草料的需求在促使先民擴大谷物種植面積的同時,也推動了農業的發展。
2.1.4 古籍有關牧草種植司馬遷[36]《史記·五帝本紀》:順天地之紀,幽明之,死生之說,存亡之難。時播百谷草木,淳化鳥獸蟲蛾,旁羅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勞勤心力耳目,節用水火材物。
西漢陸賈[37]《新語·道基篇》:民人食肉飲血,衣皮毛;至于神農,以為行蟲走獸,難以養民,乃求可食之物,嘗百草之實,察酸苦之味,教人食五谷。
西漢劉安[38]《淮南子·修務訓》:古者民茹草飲水,采樹木之實,食羸蛖之肉,時多疾病毒傷之害。于是神農始教民播種五谷,相土地宜燥濕肥饒高下,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
上述記載說明,人類在經過長期的采集和狩獵的歲月后,逐漸開始了動物的馴養和牧草類的栽培和利用。
2.2.1 夏商時期牧草栽培利用 公元前21 世紀,我國由原始社會進入奴隸社會,相繼建立了夏(約公元前21世紀至約公元前17 世紀)、商(約公元前17 世紀至約公元前11 世紀)和周(約公元前11 世紀至公元前256 年)3 個奴隸制王朝。夏、商、西周時期,我國畜牧業比較發達[9,39]。商代及以后為我國有文字可考的朝代。
《尚書·多土》[40]曰:“惟殷先人,有冊有典”。在我國文字上最初的田字不是后來種植禾、黍、粟、麥的田,而是種植牧草以供放牧狩獵的田。張仲葛等[20]指出,最初田中所種植的是充作飼料的草類。豐草蓬蓬,野草叢叢,引誘禽獸到田里來,也就便于狩獵。因此,當時種植牧草既可增收飼草,又可狩獵。所以當時人們把狩獵的事也稱作田,卜辭中談到“田于某地”的例子很多。殷以前的囿是圈定地域,作種植芻秣或培植果樹之用。據字形可以推知,凡草木豐盛的地方野禽野獸易于繁殖。所以圈定的牧田,既可以放牧,又可以取得芻秣,也可以打獵[3]。
殷代末年是牧畜最發達的時期,也是農業出現的時期[1]。郭沫若[1]指出:“牧畜愈見蕃盛,牧畜的芻料必然成為問題;這就是農業出現的主要契機。大抵在牧畜最初發明的時候,牧畜的芻料只仰給于自然生的野草,所以當時的人民是逐水草而居,古代民族的發展多是隨著河流而下。但到牧畜太多,自然生的野草會到了不能敷給的時候,而屢屢遷徙亦不勝其煩,當時的牧人必漸漸有了芻秣的種植”。于是殷人為發展養牛業,確保四季都有充足的牧草供給,他們不僅在水草繁茂的夏秋季放牧于野,而且還專門種植芻秣牧牛于田間,或用以得到冬季所需要的牧草。
郭沫若[1]認為:“在中國的文字上最初的田字不是后來的禾黍粟麥的田,而是供芻秣狩獵的田”。這在卜辭中很可能得到不少的證據。
土方牧我田十人[1]。
郭沫若[1]指出:“田中在的是芻秣,豐草蓬蓬因而可以誘致不少的禽獸,這樣最宜于狩獵。芻秣蹂躪了原是不關緊要的,故即于田中行獵,因而行獵的樂事也就稱為田”。卜辭中言“田于某地”之例多致不可勝數。
郭沫若[1]進一步指出:“像這些都可以表明田字的古義,就是最古的田是種芻秣的田,也就是最早的種植是以牧畜為對象的芻秣”。
殷代已開始大量飼養牛,其數之多,占六畜之首[16],商代為我國養牛盛期,在甲骨文中有“千牛”祭祖的記載[41]。郭沫若[1]認為:“這不是牧畜最盛期的時代絕難辦到”。要飼養大量的牛,必須有足夠的飼草,這樣勢必就得進行飼草料基地的建植。相傳在西周以前,政府養牛有“牛田”,用于生產飼養國家的牛所需牧草和飼料的草地。《周禮·地官·載師》[42]:“以官田、牛田、賞田、牧田任遠郊之地”。鄭玄注引鄭司農曰:“牛田者,以養公家之牛”。鄭玄則謂:“牛田、牧田,畜牧者之家所受田也”[42]。指為公家牧牛者其家子弟務農得受之田。孫詒讓[43]《周禮正義》綜合二鄭之說,認為“牛田、牧田,當兼畜牧之地及牛人、牧人所耕之田(有余力可耕者所受之田)言之”。李劍農[3]指出,中國之田有數義,種稻麥麻蔬之地謂之“田”,牧場亦謂之“牧田”,此外則獵亦稱“田”,實則古書所記田獵與耕牧之田皆無別。
百姓養牛有“菜田”(即牧草田)。每戶農民的菜田少的 3.3 hm2,多的 13.3 hm2[20]。《周禮》[42]:“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頒田里。上地,夫一崖,田百畝,萊五十畝,余夫亦如之;中地,夫一座,田百畝,萊百畝,余夫亦如之:下地,夫一座,田百畝,萊二百畝,余夫亦如之”。
卜辭中有與畜牧方面的相關記載[1]:
甲戌卜,賓貞,在易牧;
卜貞從牧,六月;
卯卜王牧(前六,二三,五);
乎(呼)牧于朕芻;
爭*鼎(貞):彗以牧芻十。
象收拿鞭子牧牛之狀[41],漢許慎[44]:“牧:養牛人也”。從甲骨文中所見到的與牧草相關的家畜飼養情況,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45]:1)商代的人們已經掌握了家畜飼養管理的基本技能,在暮春和夏秋季有青草可吃的時候采取放牧的辦法,在窮冬和初春季節取圈養。為了解決圈養時期的飼草料問題,要貯備相當數量的干芻。2)甲骨文中的“芻”字,象用手去牧草之狀,說明要用人工收獲和貯備牧草。商代已有“獲芻”“告芻”的記載[9]。3)割草概念肯定在原始社會農業出現后即已萌芽[46],但文字記載則最早見于商代的甲骨文。如“獲芻(割草),七月”。芻(芻),以用手取草會義,《說文解字》[44]“芻,刈草也”,表明割草作飼料,在我國商代已經開始,并有許多與“芻”相關的記載[47]。
卜辭中有對芻的記載[1]:
來芻,陟於西示《合集》;
告芻,芻十一月;
己丑卜,?鼎(貞):即以芻,其五百隹(唯)六;
鼎(貞):即以芻,不其五百隹(唯)六。二;
戊子卜,王貞:來競芻。十一月;
父乙芻隹之、父乙大芻于王。
芻草的種植,除了可進行放牧外,也經常需要刈芻,以便運送到飼畜圈去,為冬季無法放牧時,提供芻草,因此芻草就顯得特別重要。在舍飼期間,除了要進行相當數量的干芻等粗飼料之外,尚需補充喂飼部分糧食等精料。甲骨文牢、辛、家和廄等字,說明當時家畜已處在舍飼的環境,而且帝王貴族有華麗的畜舍,連犬馬也被以錦繡,這說明古代已很講求飼養管理水平的提高。芻是刈割后經過加工的飼草,秣是精料,而以粟和寂(豆)為主[48]。馬在商周時代是一種重要的家畜。從人民不惜用谷子等糧食來做飼料足以說明。
2.2.2 西周時期牧草栽培利用 西周時代,雖然以農業發跡,但畜牧業在周代經濟生活中仍很重要,在家畜飼養上有新的進步,常見的家畜家禽有馬、牛、羊、犬、豕、雞、鵝和鴨等[49]。飼養家畜、家禽有畜舍和禽舍。《詩經·大雅·公劉》[50]“執豕于牢”,“牢”是圈養家畜的畜舍。養馬的馬舍又叫“廄”,即《詩經·小雅·鴛鴦》[50]中“乘馬在廄”等,都是西周時期實行圈養的反映。圈養必然促進飼草料的生產,《詩經·小雅·鴛鴦》[50]中“乘馬在廄,秣之摧之”可反映之。 王啟柱[10]認為,“「秣」即指帶谷粒的干草。據毛傳「秣」即粟也,用粟喂馬。事實上「秣」應為帶粟,或帶其禾谷類谷粒細稈的植株,即細稈的禾谷類,抽穗或成熟后未脫粒即用以喂飼家畜的植株;并非純谷粒”。鄒介正等[16]亦認為:“秣是小米谷子的稿秣,即毛傳所說的粟的谷草”。《說文解字》[44]:“?,食馬谷也”(注:“?”同“秣”)。“摧”即剉,與莝同,《說文解字》[44]:“莝,斬芻”。即將牧草切碎作飼料。這說明在西周早期,馬的飼料一般是用粗飼料,即牧草居多[49],我國對牧草的加工至少在西周時期就開始了。《周禮注疏刪翼》[51]:“猶飼馬以芻粟而馬無不食也”。到春秋戰國以后,才漸有“狗彘食人食”的現象,貴族們逐漸在馬的飼料中加了谷粒,出現了粗料與精料的搭配。《戰國策·齊四》魯仲連對孟嘗君曰:“君之廄馬百乘,無不被繡衣而食菽粟者”,這里的“菽粟”即為純豆類及粟類的谷粒,是不帶植株的精飼料[10,49]。
《詩經·周南·廣漢》[50]中的“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這里是說,平民百姓有馬,用粟喂馬和駒。《詩經·小雅·白駒》[50]“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皎皎白駒,食我場藿。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詩中“蔞”、“藿”都指野生草類;“楚”卻指野生矮灌木類;生芻指青飼料,與干秣(帶有谷粒的干草或細稈)一樣都是飼料中的粗飼料。可見當時對不同家畜,飼養生芻種類及飼養方法已有差別。同樣馬匹,幼馬或駒,即飼以鮮草“蔞”“藿”“場苗”等;而壯馬或老馬則喂以鮮灌木類“楚”[10]。明代王志長《周禮注疏刪翼》[51]:“人也鐵鎻主芟芻銼槀以飼牛馬芻槀營聚芻之所皆委人之職萬物成于秋故于此為備”。
《周禮·天官·大宰》[42]:“以九式均節財用……七曰芻秣之式”。鄭玄注:“芻秣,養牛馬禾穀也”。可以看出,我國用谷物喂馬起源甚古。《周禮·地官·司徒》[42]:“充人掌系祭祀。之牲牷,祀五帝。則系于牢,芻之三月”。《周禮·夏官·圉師》[42]:圉師,掌管養馬放牧等事,亦以泛稱養馬的人。“圉師掌教圉人養馬,春除蓐、釁廄,始牧,夏庌馬,冬獻馬。射則充椹質,茨墻則剪闔”。這應該是春夏放牧,秋冬廄養,馬廄中有墊草,故春天始牧時要將其清理出去。廄養需要供給飼草,飼草要切碎,故有鐵椹之設。
牧師,掌理牧場的官員。在早春牧地未利用之前要對枯草進行焚燒,以促進牧草萌發生長。《周禮·夏官·牧師》[42]:“孟春焚牧”。鄭玄注:“焚牧地以除陳生新草也”。由此可見,我國將火因子引入草地管理由來甚遠。
2.3.1 春秋戰國時期牧草利用 春秋戰國時期,隨著畜牧的發展,牧草種植利用也有一定的發展。正如《墨子·天志上》[52]所說:“四海之內,粒食人民,莫不犓牛羊,豢犬彘”。《說文解字》[44]:“犓,以芻莖養牛也”。屈原《楚辭》:“中央共牧,后何怒?”東漢王逸[53]注曰“牧,草名也,有實。后,君也。言中央之州,有歧首之蛇,爭共食牧草之實,自相啄嚙”。這可能是最早出現的“牧草”一詞。政府為了貯備牧草,規定百姓上繳。《禮記·月令》:“[季夏之月]命四監大合百縣之秩芻,以養犧牲”。 鄭玄注:“秩,常也。合縣給國養犧牲之芻,多少有常,民皆當出力為艾之”。可以看出,當時對家畜飼草是有一定計劃的,表現在收割有定時和攤派有定量這些方面。從割草的季節和草的營養價值方面來看,周朝的夏歷六月,正是現在公歷五月,牧草生長正茂,正是割草季節[20]。李根蟠[54]指出,戰國以來主要飼養豬牛和雞鴨,以部分農副產品如谷物的秸稈糠秕、蔬菜的殘根老葉,飼料作物等為飼料。
《韓非子·外儲篇》[55]:“吾馬菽粟多矣,甚臞,何也?”古代以粟和菽(豆)作為主要精飼料。粟是碳水化合物含量高的飼料,豆是蛋白質飼料。使用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質飼料、粗料和精料合理搭配,說明中國在春秋戰國以前就有了比較科學的飼養技術[20]。《韓非子·難二》[55]:“務於畜養之理,察於土地之宜,六畜遂,五谷殖,則入多”。由此可見,當時先民們就十分重視種草養畜、種養結合和相互促進。
秦國從商鞅變法以后,與魏國同樣實行按戶籍身份的授田制,規定“百畝給一夫”。耕作者必須每年按授田之數上繳定量的租稅,包括禾稼(糧食)、芻(飼料)和寞(禾稈)[56]。湖北云夢睡虎地秦墓出土的秦簡是秦國和秦朝的文字墨跡,對“芻藁”都有不少記載,“入頃芻藁,以其受田之數,無貇(墾)不貇(墾),頃入芻三石,藁三石”[55]。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釋[55]:“芻,飼草。藁,禾稈。簡文和古書常以芻藁為一詞”。“乘馬服牛稟,過二月弗稟、弗致者,皆止,勿稟、致”。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釋[57]:“駕車牛馬的飼料,過期兩個月沒有領取或發放的,都截止,不再領發”。《秦律·倉律》[57]又規定:“入禾稼、芻、稾,輒為籍,上內史”,規定所收入的糧食、飼料、禾稈進入倉庫,必須登記簿籍,上報到內史[56]。
《七國考》[58]對秦國的牛田和菜田亦有記載:“牛田,國策秦以牛田通水糧”、“賜菜田三百號曰國老”。為了加強栽培牧草地的管理,春秋時魯國專門設置了乘田官職,以掌管牧畜。《七國考》[58]還記載了趙國都城邯鄲用于儲存堆放糧草的“廥”倉被火所燒一事,“趙世家趙孝成王十二年邯鄲廥燒徐廣曰庫廐之名音膾索隠曰廥積蒭藁之處”,廥指存放草料的房舍或儲存的草料。《史記·天官書》[36]:“胃為天倉,其南眾星曰廥積”。裴駰,集解引如淳曰:“芻藳積為廥也”。張守節正義:“芻藳六星,在天苑西,主積藳草者”。
牧草自古以來就是軍事必須物質,古人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說明在古代,牧草與糧食同等重要。《六韜·豹韜鳥云澤兵》[21]曰:“三軍無備,牛馬無食,士卒無糧,如此者,索便詐敵而亟去之”。吳起為戰國著名軍事家。當武侯詢問用兵的先決條件時,吳起[59]答到:“先明四輕,二重,一信”。所謂四輕,就是“使地輕馬,馬輕車,車輕人,人輕戰。明知險易,則地輕馬;芻秣以時,則馬輕車”。 這說明芻秣與戰馬、戰車等同等重要,無不是戰爭中所需物質[60]。
2.3.2 記載春秋戰國牧草的相關古籍 《尚書·費誓》[40]:三郊三遂,峙乃芻茭,無敢不多,汝有大刑。
《孟子·萬章下》[61]: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趙岐注:乘田,苑囿之吏也,主六畜之芻牧者也。《孟子·告子上》[61]: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趙岐注:“然,猶可也。草食曰芻,牛羊是也;谷食曰豢,犬豕是也。”
《孟子·梁惠王下》[61]: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趙岐注:芻蕘者,取芻薪之賤人也。《資治通鑒·漢成帝永始二年》[62]:“使芻蕘之臣得盡所聞于前,羣臣之上愿,社稷之長福也”。胡三省注:“刈草曰芻,采薪曰蕘。”
《荀子·榮辱》[63]:人之情,食欲有芻豢,衣欲有文繡,行欲有輿馬,又欲夫余財蓄積之富也。
《左傳·昭公十三年》[64]:次于衛地,叔鮒求貨于衛,淫芻蕘者。
《左傳·襄公二十六年》[64]:簡兵蒐乘,秣馬蓐食。
《國語·吳語》[65]:吳王昏乃戒,令秣馬食士。
在先秦時期,大抵初民生活方式經歷了采集、漁獵、牧畜和農耕,但四者并非有截然界線。當由漁獵進入畜牧時期,畜牧愈見繁盛,則畜牧的芻料必然成為問題,這是促使芻秣種植的重要契機和重要動因。最早種植的芻秣多為一年生禾谷類牧草,特別是由狗尾草馴服而來的粟,最初是被當作牧草種植,而逐漸進化為粟為人所食用。卜辭中已出現了芻秣、芻牧等,這說明至少在殷代我國就開始了牧草的種植,這是有文字可查考的,我國最古的田是種芻秣的田。到了西周芻秣種植利用得到進一步發展,芻秣種植和利用在《詩經》中有不少記載。在《周禮》有更多詳細記載,如《周禮·天官·大宰》[42]“以九式均節財用……七曰芻秣之式”。鄭玄注:“芻秣,養牛馬禾穀也”。從這些記載中可以看出,我國用谷物喂馬起源甚古,從春秋戰國時期古籍中可見證我國牧草種植利用的發展情況,在秦國芻(飼草料)已成為租稅之一。
牛、馬、羊等食草家畜是遠古時期重要的飼養畜種,隨著飼養畜數量的增加,進行飼草料生產或基地的建植已成必然。不難看出,栽培牧草在我國遠古畜牧發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同時牧草也是遠古時期重要的軍需物資,從而也驗證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即牧草在軍事戰爭中的重要作用,也反映了我國先人種植牧草的智慧和遠見。開展先秦時期的牧草栽培利用的研究,探討我國栽培牧草的起源和利用,對深刻認識我國傳統栽培牧草乃至栽培草地的發展,深刻理解現代栽培牧草及其草地現狀,乃至栽培牧草在現代畜牧業發展中的作用,研判未來栽培牧草及其草地發展,乃至現代畜牧業高質量發展的需求,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同時,對促進我國栽培牧草史乃至草業史的研究也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