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莫愁
(天津美術學院,天津300141)
蔣長虹是用抽象手段表達現實的寫實主義藝術家。在其油畫作品以及色粉繪畫中,常運用涂繪技法并結合著他獨有的對線條的理解,將我們平時忽略了的生活場景描繪得令人深思、萌發新意。蔣長虹巧妙運用涂繪與線條手段,完成了他通過自然母題來創作一幅能夠獨立存在的圖畫的復雜過程所可能做出的全部概括。觀其作品,至真至純,猶如其人。
從柏拉圖的“模仿說”到19 世紀的印象派,以自然為母題的藝術創作深受藝術家的青睞,真實的再現自然的表達手段近乎成熟。自現代主義以來,藝術更趨多元化發展,藝術家為表達自己獨特的藝術理念嘗試各種手段。產生于17 世紀以倫勃朗為首的涂繪風格時至今日熱度依舊不減。涂繪風格以其具有的高度概括性,方式的靈活性和視覺的沖擊性等特征深受藝術家歡迎。涂繪風格一般呈現為一整塊對比強烈的色域,加上光影的大面積介入,忽略物體細節和不需要清晰的表達形體輪廓,且色塊與色塊之間不會彼此孤立,畫面產生豐富的感染力。把再現建立在這樣的圖畫上,畫中事物的視覺外貌對眼睛來說看上去是真實。這種效果的態度上是比較主觀的,蔣長虹借助涂繪手段成功的詮釋他的繪畫理念,在其豐厚的藝術作品中,有的表現為畫面的某種顫動的效果,有的表現為極具魅力的色暈,有的當作朦朧深邃的空間背景,有的則是轉化成若隱若現極具真實感的幻覺。
涂繪的視覺沖擊形成畫面氛圍的基調的同時,誠懇果敢,微妙細膩的素描式線條是蔣長虹用線特色,在他大多數作品中,風姿各異不拘泥于形式線條的運用極具魅力。好的藝術家都是結構性制圖家,線條的介入兼具畫面視覺指向性,空間的分割性。線條對于中國藝術家來說具有得天獨厚的民族條件,其優越性來源于精妙的中國書法,線條的抽象性發揮極致。弗萊將中國書法置于崇高的地位,他認為“無意于佳乃佳”直是中國書法美學的核心。純粹的線條中存在著表現的可能性,其韻律也許擁有表現心境與情境的無限多樣性的不同的表現類型。如精妙的書法一樣,只要它所期求的品質是以一種絕對的確信來獲得的,就如馬蒂斯的線條品質是超級敏感的,也是極度中肯的,不同于華麗的表演與炫耀。在藝術表現中,武斷而充滿自我意識,往往不如“從自我意識中擺脫出來”的無意識更純粹。這一點跳出中國書法的范圍,在現代藝術中是完全相通的。所以,那種充滿自我意識的手法,成了一種需要加以克制與超越的“手法主義”。放眼中國當代比較活躍的藝術家,多充斥著手法主義,不免有炫技的嫌疑。優秀的東方藝術家總是可以較好的集東西方藝術于大成,碰撞出獨特的藝術成果,蔣長虹算是其中一個。
蔣長虹是少有的將涂繪與線描結合較好的藝術家。他的畫給人的視覺初體驗往往是色域明朗清晰,簡潔概括的體塊區分凸顯畫面的重量感之余絲毫不銳減支撐畫面的各種元素,如釋重負、直指心靈。再結合沉著不羈略顯調皮的線條,沖擊中帶著靜默,釋放中帶著細膩,此種真實,并非被動灌輸,須與觀眾情感撞擊中淺溢而出。使觀其畫者有身臨其境、五官共通、縈繞腦海余味甚濃之感。
在蔣長虹的大部分作品中,多數運用到水彩畫式的涂繪技巧,用大色塊確定畫面的整體顏色基調(顏色的冷暖會影響到人的情感變化)。輪廓線的不完全附著形體邊緣,背景與實體沒有明顯的區別開來。出現的是均勻不被強調的傾向于接合的邊界。主體與背景相互交融,邊緣線時而模糊與滲透,時而跳脫出畫面之外,使主體和背景之間產生立體空間。加之色域之間的明暗變化,成為畫面風格具有神秘感和動感的關鍵所在(如圖1 所示)。蔣長虹用色純粹直接,簡潔的一筆動感十足。他常取材于被人們熟知卻忽視的普通生活場景,借助色彩冷暖加上明暗沖擊獲得場景真實感受,形成獨特且充滿張力的畫面氛圍,其輪廓線可以同形體分開,線條給畫面確實可靠的指導。

圖1 蔣長虹《靜物》
在蔣長虹的作品中,線條可以是畫面構成的需要,統領整個畫面的視覺指向。也可以是烘托畫面氛圍的手段。以油畫作品《街景1》為例,畫面前景幾抹接近重黑色的平滑的橫線看似不經意,實則大有文章(如圖2 所示)。不僅制造了畫面空間感,使高低錯落的建筑縮影水平后移并產生一種神秘感,同時將觀者視線從前景進入引向中景的幾棵彎曲的樹枝,其中幾根樹枝隨著與建筑亦斷亦連的線通向天空某處,構成畫面和諧布局,產生了穩定莊重的神奇效果。前景地面一大片暖黃色,線條不予過多干涉其中,使畫面保持在一張一弛的節奏中,只一根平衡前景重量感的指引性的線將視覺不由自主的引向中景的一顆挺拔的樹,它黃金分割了畫面的縱向體積。于是這些略顯鈍感的幾棵樹不得不是視覺停留之處,彎曲的黑線游刃自如,與建筑的筆直的線形成對比,各顯神通。樹枝似乎在閃閃顫動,當光影不再依附于形體而只在對象的清晰性和照明之間產生沖突時,視覺更愿意聽命于色調與形體的閃動效果,這時最容易產生真實的幻覺。畫面借助神秘的光暈和色彩加上恰當的留白和彎曲游走的線條,層層表達、深入淺出,使畫面中某些元素似乎靈活閃動著,給人身臨其境之感,時光在清晨中隱隱散發著氣味。合格藝術家給予作品精美,優秀藝術家賦予作品生命。作為二維的平面作品,有如此的演繹功能是蔣長虹藝術風格所特有。這種情景感染程度猶如視頻與照片的功能結合,既發揮了視頻的時間維度,又不似照片刻板沉寂,在每個觀者的大腦中建立起逼真又虛幻的景象。

圖2 蔣長虹《街景1》
大多數時候,當我們仔細觀察他作品的每一個具體描繪的物象時,卻發現它們面目皆非。就像前景的幾條橫線,是木頭或是鋼管,無論是什么已經毫不重要了(如圖3 所示)。面對自然的無序性和復雜性,蔣長虹用了清晰而又合乎邏輯且又不機械的復制,與真實世界的某種感知不謀而合。蔣長虹的藝術是忠實自然的。抽象只是他表達自然對象所提煉出的帶有個人主觀意味的獨特觀察方式,表達手段的淳樸與簡練完全可以作為獨立的審美現象來看待。呈現在他視覺中的實際對象首先被剝奪了那些我們通常借以把握其具體存在的事物的外貌特征。他們被藝術家劃分為純粹的空間與體量關系。物象被重新編碼、組合、拆分、拼湊、擠壓、排列。于是一個畫家通過自然母題來創作一幅能夠獨立存在的圖畫的復雜過程所可能做出的全部概括,世界與藝術家在兩個不可通的側面在某一個程度上被還原為一個共同的尺度。這種圖畫的現實已與大自然的現實相對等。

圖3 蔣長虹《工業區》
后現代的文化氛圍中充斥著以對象本身為研究對象,然而對于藝術家來說,我們不能只用純形式主義斷言藝術品之媒介特質,也要對藝術家本人進行研究。蔣長虹對自然有著強烈的激情,對自己作品的預期也建立在這種感情之上。熟練地表達這種強烈感情的手段一直是現代主義者樂于探索乃至一生追求的目標,而這種手段需要經過長期經驗累積才能獲得。在強烈情感的驅動下以及與之相伴隨的對自然可支配的手段的清晰意識才能實現那部分自然??嗑毸囆g已占據了他人生的大部分,他的圈子單純、不善言辭,生活對于他除了畫畫以外的俗物甚少涉及,他將所有的熱情留在了他的藝術創作中。純粹的藝術家必定與俗物格格不入,出淤泥而不染,曲高而和寡,他的至真至純的性情滋養出他的藝術氣質。所以,用悲劇氣質形容蔣長虹甚為貼切。悲劇如尼采所云,是生命的本質,再偉大的個體也終將歷盡苦難而結束。生命歷程中的一聲悲嘆也是生命虛幻性的一種快感。孤獨的隱士洞察著世界變化與毀滅無常,認識自我與追求真理本身就是一種纏綿。波德里亞認為,通過擬像可以塑造真實的真實,充斥著各種符號的人類生存空間。
那么,什么又是真實的,對于蔣長虹的作品而言,他是本雅明口中的“浪蕩子”,匆忙的世人遺漏了太多風景,他試圖在時代更迭的縫隙中尋找時間的落點,他的每一個作品都充滿時空的張力,配合感官系統并附上時間的維度。虛幻和真實之間只是想象和意識形態的某種共謀的結果,在他者的欲望中他創造了真實。藝術就是他的真理,用一生追求并到生命的盡頭,他的確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