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 李朝陽



摘要:為了探尋衰而未亡型鄉村復興與轉型的路徑,運用點、線、面結合的研究思路,以毗鄰北京的坊口村的城鄉實驗為“點”,以環境設計為“線”,從基礎、關鍵、驅力、機制四個角度闡述衰而未亡型鄉村環境設計策略,探索出鄉村環境設計未來發展的合理模式,以期為我國分布廣泛的衰而未亡型的鄉村振興提供參考。
關鍵詞:衰而未亡型鄉村 鄉村振興 城鄉實驗 環境設計 坊口村
中圖分類號:TU9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069(2021)03-0133-03
引言
黨的十九大明確了當前“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其中鄉村是最大的不平衡不充分發展區域,具體表現為鄉村的巨大分化。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城鄉融合發展與鄉村的分化問題同時存在。不同類型的鄉村有不同的發展訴求,因此鄉村環境設計實踐及理論研究需要科學把握鄉村“分化”的確定性問題,分類施策。(圖1)衰而未亡型鄉村是中國鄉村分化普遍面臨的一個類型,“城鄉實驗”是為尋求衰而未亡型鄉村振興的積極嘗試。秉承社會的人文關懷理念,“城鄉實驗”涵蓋了鄉村激活、復興、持續發展的全時段內容,是包含著對鄉村的深刻理解和對村民需求的深刻領悟,是關涉鄉村治理路徑的探索,是環境設計專業視域的突破,是當代視野下環境設計介入鄉村的應用實踐,對于衰而未亡型鄉村振興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
一、中國鄉村“分化”的確定性
從“鄉村分化”的實際出發進行鄉村環境設計,是站在“確定性”之上進行鄉村建設的表現,是對過往鄉村經驗的反思,是對當下鄉村建設現狀的考量。民國時期的鄉建之所以失敗,就是站在不確定性的前提下進行的。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新一輪鄉建浪潮中,我們針對鄉村分化的確定性研究還涉及不多。從調研分析看,我國鄉村一部分走向擴張,一部分走向衰亡,一部分收縮。擴張型鄉村主要是乘時代之風,走向復興與轉型,如資源豐富的傳統村落和區位較好的城郊鄉村在新一輪的“鄉村振興”與“資本下鄉”中整體走向擴張。由于“農本”文化對土地的眷戀,走向收縮的鄉村在未來相當長的時間內多不會消亡,并廣泛分布于各區域,總體呈現“衰而未亡”的特征。
對于“衰而未亡型”鄉村,如何在新一輪鄉建中擺脫收縮、衰亡的命運,環境設計如何面對變化中的人文語境,取決于這類村落能否真正振興。因此站在鄉村分化的確定性基礎上開展鄉村環境設計實踐和理論研究,是我們需要首先考量的問題。
二、坊口村的“城鄉實驗”
(一)坊口村概況
坊口村位于北京城西北部的河北省懷來縣境內。“坊口”原名“防口”,明代在此屯兵,即是京西防御門戶,西部、北部為長城環繞,分布有踞虎關、東西察院、古商道、軍墾田等遺址,反映了明清兩代坊口村作為進出北京、聯結內外的商業與軍事通道。隨著現代公路的修建,古商道被棄用,坊口村也隨之沒落。改革開放后,以北京為中心的京津冀都市圈快速城市化,在兼并近郊鄉村并帶動發展的同時,也在抽空遠郊鄉村發展的“動力源”。坊口村作為毗鄰北京的遠郊鄉村,青壯年進城謀生、老人與兒童留守、民宅大量閑置、耕地拋荒嚴重、特色資源缺乏,演變為當下常見的空心村。坊口村的現狀僅是中國四十年城市化背景下鄉村分化的一個類型,其確定性呈現出“衰而未亡”特征。(圖2)
危機中往往孕育著機遇,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推進了我國城鄉融合發展的進程,農村土地、金融、政治、文化進入現代化系統的初建期。鄉村環境建設的需求為環境設計的介入提供了良好的契機,也為環境設計的當代學科定位提供了新的思考角度。“靜西谷”設計團隊主導的“城鄉實驗”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了。
(二)城鄉實驗的突破口
坊口村“城鄉實驗”的開展是基于北京郊區擁有巨大的成長空間和農村海量的閑置資產,以及城鄉發展的需求和社會多元主體共贏受益,前者是物質保障,后者是動力源泉。但是如何尋找突破口,如何開展環境設計是困擾團隊的難題,設計團隊以“聚民力”為突破口,調動村民和新鄉民的力量共同參與。
坊口村未能像列入各類名錄的“網紅”村落能獲得政府與各界財政的大力支持。靜西谷團隊既是設計方也是投資方,因財力有限,他們試圖擺脫中國鄉建片面強調外力作用(尤其是政府力量)的傳統做法,轉而培育民力,“花最少的錢辦農民能參與的事”,并將之確定為實現坊口村振興與可持續發展的前提條件。因此將合作社建設視為凝心聚力的重要路徑。在合作社建設初期,大多數村民持觀望及消極態度,認為時下集體很難恢復往日的景象。靜西谷對此采取“以點撬面、點面結合”的措施,通過捆綁利益,實現共贏。如在民宿合作社中約定村民的權利:“民宿盈利30%,享有對合作社詢問權、監督權,按社員股占比享受合作社年終分紅權”。“3年內村民從該民宿項目所得分紅未達到3年房租(約定金額)金額,未兌現的部分由合作社進行補足”。通過多種措施激發并重構村民主體意識,逐漸參與到村落項目的立項、設計、監督、管理中來。隨著坊口村“城鄉實驗”初見成效,“民力”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主體構成也逐漸多元化,本質上與住建部推廣的“共同締造”鄉建思路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村民積極參與的同時,社會各界力量紛紛加入,有效彌補了靜西谷財力不足的現狀。通過這個過程,凝心聚力,為鄉村環境設計的開展提供了保障。
坊口村作為廣大衰而未亡型鄉村中的一員,對其開展的“城鄉實驗”即是應時代之需的產物。秉承社會的人文關懷理念,本文以坊口村“城鄉實驗”為“點”,以環境設計為“線”,試圖為我國資源貧乏,無明顯區位優勢的衰而未亡型鄉村,即“面”,提供一個可資借鑒的范本,為破解長期以來我國鄉村環境設計缺乏持續動力的難題提供一種思路。(圖3)
三、衰而未亡型鄉村環境設計策略
(一)基礎:生態與生計的互促
坊口村作為衰而未亡型鄉村的代表,從“主位”角度看,區位不佳、資源匱乏、特色不足,但是從“客位”視角看,坊口村良好的生態環境卻是都市所向往的。20世紀90年代施行的“林業三定制度”,根本性地改變了坊口村生態面貌,這被視為坊口村振興的邏輯起點,也被認為是未來可持續發展必須堅持的必要舉措。設計團隊在坊口村的規劃設計中延續“生態建設”理念,以村落外圍豐富的農林資源為生態屏障,修復村內的生態空間,建立垃圾分類,促進生物多樣性發展,進而通過農林產業結構的調整,衍生與生態有關的業態,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逐漸改變原有生計方式,進而提升村落經濟效益,在生態建設與生計修復層面實現互促。村落原住民在生態產業高附加值的吸引下,紛紛加入鄉建行列,外來群體在良好生態的吸引下,積極加入成為新鄉民。在合作社的框架下,對新鄉民和原住民進行有序約束,保護各自權益。同時各參與主體為了更好地維持各自經濟利益,在合作社中積極作為,如原住民對生態環境的保護和對生態產業發展的積極配合,這也是持續吸引新鄉民的重要原因,而新鄉民重視對村民生計層面的保障。在坊口村建設的多元參與主體中,新鄉民的生態需求與村民的生計需求相統一,實現互惠共贏,有效促進了以現代合作社為架構的自組織結構的建構,并逐漸完善,走向成熟,以實現有別于傳統自組織的現代鄉村振興。
(二)關鍵:傳統與現代的互融
靜西谷設計團隊在坊口村環境營造中重視傳統與現代結合。從聚落環境營造看,現代設計師與傳統匠師共同參與,協商推進,發揮各自所長。坊口村的傳統空間肌理、建筑遺址得到很好延續,如東西察院、古商道、軍墾田、農業學大寨等遺址。同時根據需要新建或改變原有空間的功能用途,植入現代生產生活理念。在坊口村的規劃設計中,為了不破壞原有肌理,不做“大規劃”,而是嵌入20個經濟點位系統,以“針灸”設計手段為主,逐漸實現“以點撬面”的效果。在功能空間的劃分上,因地制宜發揮已有資源,并結合京津冀都市圈鄉村游的潛在性,將坊口村劃分為民宿、康養、鄉創和農園四大主題,每個主題下又細分若干功能區。在建筑更新改造層面,不論是民宿設計,還是茶室、接待室、文化活動室等公共空間設計,都充分延續原有空間格局,盡量使用當地材料;對于新增建部分,根據功能需求植入新的設計理念,使用新材料、新形制。民宿服務對象主要為外來體驗者,設計上延續原有空間格局、嵌入地域元素,重復使用當地特有的廢棄長城磚作為點飾,以彰顯其傳統文化特色,室內秉承現代居住需求,體現設計的現代性,外檐部分為營造輕盈通透的空間氛圍,多采用輕鋼、玻璃等現代材料。(圖4、5)
(三)驅力:理性與野性的交織
鄉村振興是一個體現科學價值,追求理性的過程,需要改善人居環境空間,鑒別并繼承傳統遺產價值,滿足現代生產生活需求。從坊口村參與的投資方與村民看,二者以逐利為驅力。投資主體和村民是鄉村建設的“生產方”,而到此休閑體驗者扮演“消費方”的角色。“消費方”消費的設計作品需蘊含感性特征與浪漫色彩,體現美學價值。因此“生產方”設計的作品雖然是以理性為出發點,但其設計須滿足消費者感性的審美需求,契合審美價值的環境設計作品是“消費方”持續消費的內驅力。坊口村在鄉村環境設計中充分考量“生產方”的理性需求和“消費方”的感性需要,并將其作為推動坊口村可持續發展的驅力。坊口村在空間環境設計中,植入眾多如長城文化體驗館、坊口大講堂、微型水包美術館、停車場等具有現代城市功能屬性的空間,以滿足人們對現代居住空間的追求;同時保留山水林田完整格局,呈現獨有的鄉野之美。部分建筑墻體使用當地的毛石砌筑,部分墻體外圍部分使用精料砌筑,內嵌毛石,對比鮮明,顯現出理性與野性的交織。(圖6、圖7)
坊口村粗狂野性之美還體現在對長城基因的嵌入。坊口村北部和西部的長城在當地俗稱“野長城”,一個“野”字彰顯了遠離市區、融鄉村為一體的現狀。設計師有意識地將“野長城”納入規劃設計范疇,旨在承襲鄉野之美。村中現存的民宅多數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使用廢棄的長城磚修建的,這既是長城生命的延續與再生,也是長城的“野性”基因在異質空間的傳承。在民宿更新改造中,設計師繼承并強化這種野性,有意識地將鄉野材料植入到鋪裝、墻體等細部構造中,滲透出鮮活的自然與人文氣息。(圖8)
(四)機制:城市與鄉村的對流
鄉村振興與可持續發展必須解決城鄉要素的流動問題。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明確提出“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作為鄉村端的坊口村有大量的閑置房屋、棄耕農田以及良好生態環境,而城市端的京津冀都市圈則擁有政策資源、資本、知識等優勢要素。坊口村“城鄉實驗”即是在對比考量城郊巨大的成長空間與海量農村閑置資產價值的基礎上展開的。實際上“城鄉社會不同領域重組產生的巨大張力進發出的不確定性和多重機遇,業已成為環境設計專業拓展創新的加速器和助推劑”。如何推進城鄉各要素的對流,盤活農村閑置資源,發揮城市優勢,實現城鄉之間互惠共贏是坊口村“城鄉實驗”設計者一直思考的問題,并試圖建立一種合理的城鄉對流機制。(圖9)
“靜西谷”在坊口村的“城鄉實驗”,也帶動了城市各界人士介入,如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和北京電影學院師生、旅行社與周邊游客等都到此開展專業考察、旅游體驗,并舉行各種公益活動激活鄉村文化,實現城鄉共融。通過新鄉人與原住民的共同努力,在外界資本、知識、政策等要素的作用下,坊口村逐漸重構起自組織系統,碎片化的文化要素被重新系統組織,碎片化的生產生活要素也被盤活為一個經濟系統。為了解決好坊口村新農人進入問題,設計團隊建構了村落信息資源系統,并搭建了城鄉信息交流平臺。在此信息交流平臺上,市民和企業可以了解閑置宅基地、耕地、林地、經營性建設用地等資源,以提高出行或投資預判的科學性。村民時刻關注市場需求,會根據變化及時對村落發展做出相應調整。在城鄉對流機制下,自組織系統、文化系統、經濟系統、信息資源系統的重新組織及協調配合,高層次地建構了一個大系統,這個大系統把土地、產業、人口、能源、文創、合作社等城鄉要素集合起來。在這個系統中,鄉村建設中存在的訴求得到了關注并逐漸被解決,參與的相關多元主體從中受益,共同推動著坊口村向著內涵式、可持續方向健康發展。
結語
在鄉村振興背景下,反思以往研究范式,正視中國鄉村分化的確定性,分類施策是當下鄉村環境設計必選之路,衰而未亡型鄉村是中國當下鄉村分化普遍面臨的一個類型。依托于城市的巨大消費空間,得益于資本下鄉謀求新領域的發展和鄉村振興戰略的契機,鄉村振興的可持續發展迎來了“春天”,這也為鄉村環境設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坊口村的“城鄉實驗”就是對這一時代變化的積極回應。
誠然,衰而未亡型鄉村區別于區位優越、風貌獨特的城郊鄉村與傳統村落,該類村落受城市化影響較大,傳統漸失,自組織系統瓦解,需要從根源上謀求持續的發展動力,建立鄉村環境設計的長效發展機制。筆者認為衰而未亡型鄉村首先要以聚民力為突破口,以解決資金缺乏、政策保障不足的問題,在此基礎上通過生態與生計互促、傳統與現代互融等設計策略重構鄉村秩序,考量各參與主體的訴求,堅持理性與感性的設計導向,營建詩意的棲居環境,重組鄉村的文化系統、經濟系統、信息資源系統,建立城鄉各要素的對流機制,真正向著內涵式方向發展,以促進衰而未亡型鄉村共同走向振興,全面推進我國鄉村振興戰略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