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收徒

鄧解華

新義村有位大叔叫岳嘉駿，據說是宋朝名將岳飛的后人。岳嘉駿可是村上的名人，會種果樹會講故事，農忙時他在果園里施肥修枝，把個果樹收拾得像自家的孩子一般；農閑時他在村口的老銀杏樹下講故事，他講的《岳飛傳》味道十足，村里人都說聽他的故事和聽劉蘭芳的評書一樣過癮。岳嘉駿既能動手又能動口，是村里文武雙全的人才，所以大伙干脆管他叫“岳家軍”。

眼下，果園里的活兒已經收拾妥當，這兩天岳家軍又開始在老銀杏樹下講故事了。這天中午，他端著茶杯，慢悠悠地來到了老銀杏樹下，看看身后屏風上“岳家講壇”四個大字，臉上滿是欣慰。

等坐定后，岳家軍一拍醒木，朗聲說道：“各位聽客，今天我給大家講一段岳母刺字……”

剛開講，臺下便鴉雀無聲，大伙寧聲靜氣地聽著，不知不覺半個小時就過去了。正當大家意猶未盡還想請岳家軍講一段時，人群里忽地站出來一位姑娘。姑娘看上去二十剛出頭，穿著休閑裝，背著雙肩包，看樣子好像是來村里旅游的。

岳家軍沖姑娘禮貌地擺擺手：“姑娘，我看你是第一次來聽故事，有什么話只管說?！?/p>

姑娘果然是第一次來聽故事，她還不知道岳家軍的大名，所以很冒失地提了個匪夷所思的問題：“這位大伯，我想請教您，如果您是岳母，您會在自己兒子的背上刺字嗎？”

話音剛落，臺下一片嘩然。有人覺得好笑，有人覺得不可思議，有人甚至懷疑這姑娘腦子有問題，而更多人則看著岳家軍指指點點，一臉的壞笑……這下，岳家軍坐不住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呼地一下站起來吼了一句“莫名其妙”便揚長而去。

回到家里，岳家軍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抽起了悶煙，想想自己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羞辱，心里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他不是生那個姑娘的氣，而是惱自己的兒子不爭氣。

岳家軍有個獨生兒子叫岳小鵬，高中畢業后就外出打工了。這些年，村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的豬圈變身“眾創空間”，以前的農田種上了果樹……岳家軍不甘落后，搶先在村里承包了三十畝果園。這幾年他的果樹越種越好，收入也越來越多……可是歲月不饒人，岳家軍覺得自己的體力一年不如一年，所以他想早點把這份家業傳給兒子。上個月，他打電話催兒子回來，想讓兒子跟著他學種果樹，不料兒子說什么都不答應，最后父子倆鬧得不歡而散。所以剛才那姑娘的問題，就像是戳了他的脊梁骨，氣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正當岳家軍氣得想罵人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這是哪個催命鬼？岳家軍很不情愿地起身開門，心想，我想罵人，你正好送上門來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不想門外站著的不是別人，竟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姑娘。岳家軍愣了一下，問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孩知道自己太冒昧了，就趕緊歉意地介紹說：“大伯，剛才我不是故意的……”

女孩叫許甜甜，大學畢業后一直沒找到理想的工作，這次是來新義村旅游的。她在村里轉了幾天，發現這里百姓善良，環境宜居，有傳統的岳氏文化，也有適合年輕人的創意空間，最讓她感動的是，在這里她找到了自己創業的平臺，所以她想留下來。許甜甜對岳家軍說：“大伯，我是來租房子的?！?/p>

岳家軍肚子里的氣還沒消，他沒好氣地說：“我家沒有閑房，你到別家租吧?！?/p>

許甜甜說：“大伯，剛才我去村里，書記告訴我，您家的那個豬圈……不，是眾創空間，還沒出租，所以我想租?！?/p>

哎！原來這姑娘已經到村里打聽好了。岳家軍想，本來這間店面是給兒子留著的，既然兒子現在用不著了，那就租吧。沒費多少周折兩人就簽好了租房協議，岳家軍交了鑰匙后，許甜甜卻對他說：“大伯，房子租好了，可我還有個請求。”

岳家軍問：“你說，啥要求？”

許甜甜說：“我……我想拜您為師。跟您學種果樹，學講故事。”

啥？種果樹講故事，我兒子都不想學，你一個姑娘家能行？“姑娘，做事不能憑三分鐘熱度，種果樹講故事，沒幾年磨煉是學不成的。”岳家軍說著，擺擺手轉身走了，不管許甜甜怎么喊他都不回頭。

隔天，又到了開講時間，岳家軍端著茶杯來到老銀杏樹下，一抬頭，兩眼都直了，屏風上的“岳家講壇”變成了“岳父刺字”，邊上還配了一幅圖畫，畫中的父親很嚴厲，硬拉著兒子要刺字，兒子卻極力反抗……

“這是誰干的？”岳家軍的臉頓時白了，上前就要撕那幅畫，不想被人拉住了。來人叫雨林，是當地的文化名人，和岳家軍是老朋友。當年，還有吉林的葉老師，他們三人一起寫故事，號稱故事界的“三劍客”。后來，隨著故事刊物的衰落，他們也逐漸淡出了故事圈，兩人已多年沒和吉林的葉老師聯系了。雨林告訴岳家軍，這屏風上的畫叫墻畫，也叫景觀畫，這么好的畫撕了豈不可惜。

這么一折騰，岳家軍沒心思講故事了，他問雨林找他有什么事，雨林從包里拿出兩本舊雜志，說：“你看看，這是什么？”

岳家軍接過細看，原來是兩本創刊號，屈指算算已有幾十年了，不覺驚喜地問：“太珍貴了！哪兒淘到的？”

最近，雨林在為故事村籌建故事展廳，故事界的老朋友聞訊都給他寄來了自己珍藏的刊物，這兩本創刊號就是葉老師托他的外孫女送來的。雨林說：“昨天，葉老師的外孫女送雜志來時求我幫個忙，我是吃了人家嘴軟，拿了人家手短，所以只能來找你了?！?/p>

岳家軍疑惑地看著雨林，問：“別人求你幫忙，你找我干嗎？”

雨林說：“人家要學種果樹講故事，我不找你找誰呀？”

這下岳家軍聽明白了，原來雨林是來為那個瘋丫頭做說客的。他擺擺手，沒好氣地說：“雖然她是葉兄的外孫女，可這丫頭太厲害了，我可不敢收她為徒?。　?/p>

“爸，你誤解甜甜了。”這時，小鵬拉著甜甜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原來，小鵬在打工時認識了甜甜，兩人志趣相投，愛好相同，一起去書畫培訓班學習畫畫，希望以后能辦一個自己的書畫工作室。那次，小鵬和父親鬧僵了，甜甜就一直想找個機會從中撮合。這幾天，她被新農村的面貌深深折服了，她覺得，小鵬父子倆只要好好溝通，完全可以做到兩全其美。那天她當眾提問，不是故意出難題，而是想要告訴大家，在古時候，岳母刺字是一種愛國情懷，而如今是新時代，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的要開明一些。她租店面，就是想讓小鵬回來開工作室，這樣農忙時可以和父母一起種果樹，農閑時就可以講講故事，畫畫風景，所以她才想拜師學藝，可誰知……

事到如今，岳家軍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他拉住雨林，哈哈笑道：“有你老弟親自推薦，又有葉兄的情分在，這個學生我收定了！”

這時，邊上的小鵬急了：“爸，你要收得收兩個，不能撇下我不管??！”一句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陣陣幸福的笑聲在新義村的上空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