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德宏
周六下午,韓大同穿了一身運動服,開車來到周局長家,他是來接周局長去打乒乓球的。他倆是全局公認的乒乓球高手,球技不相上下,時常在一塊切磋。
實際上韓大同自個兒心里清楚:周局長的球技比自己差了一大截,之所以不相上下是他存心相讓。跟領導相處嘛,就得講究點藝術,何況自己是辦公室副主任呢。
在周局長家,韓大同一邊等著周局長換運動服,一邊隨意打量著四周。突然,他眼前一亮,看到一面墻上掛著一幅書法作品。韓大同是縣書法家協會的執行主席,主持日常工作,他當然看得出來這字不錯,再看落款,竟是周局長!
這時,周局長已換好衣服出來了,樂呵呵地說:“小韓,讓你久等了。”
韓大同指著那幅字一臉驚喜地說:“周局,想不到您還擅長這一手。”
周局長一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就我這丑字,大街上一抓一大把,你這個書法高手存心笑話我是不是?”
韓大同忙說:“我哪敢笑話您?周局,最近縣書協正舉辦一場書法大賽,影響蠻大的,您參賽了嗎?”
周局長點點頭:“這個嘛,不瞞你說,我還真參加了,倒不是為了得獎,實際上就我這臭水平是肯定得不了獎的。我只是想和高人過過招,看到底差在哪里,重在參與嘛,屬于班門弄斧。可唯有班門弄斧才能發現差距。走,打球去!”
韓大同卻不忙著走,而是掏出手機對著那幅字一本正經地拍了起來:“周局,您這是深藏不露啊!我得拍下來,回去好好揣摩揣摩,向您學習。”
等打完球回到家,韓大同這心里可就翻騰開了:周局長參賽,可不能讓他空手而歸,因為這屆書法大賽就是他這個書協執行主席負責的。局里辦公室主任一職空缺好久了,若把這事辦成了……
韓大同之所以用手機拍下周局長的作品,就是為了有個參照。因為參賽章程規定,評委打分時是不知道作者的,現在有了照片,即使看不到名字也能大致猜出哪幅是周局長的作品了。
接下來韓大同要做的是,跟相關評委做做工作,周局長的字雖然不錯,但想獲獎還是有些困難的,比他厲害的高手多著哩。
韓大同心想:說不定今天周局長讓自己去接他打球就是一種暗示,存心讓自己看到他的作品,不然的話他到周局長家也不是第一次了,為什么以前沒有看到那幅字?分明是才掛起來。高明的領導最擅長的就是暗示。
想通了這層,韓大同一下子跳起來,必須讓周局長獲獎!
要讓周局長獲獎,黃老師是關鍵人物。黃老師是韓大同念書時候的老師,也是書法老師,倆人關系可說是情同父子。更妙的是,黃老師就是此次書法大賽的總評委,這可真叫天遂人愿。
韓大同當即驅車來到黃老師家。寒暄過后,韓大同吞吞吐吐地說明來意,末了含笑說道:“此事關系到我的前途,作為老師,您肯定希望您的學生上進吧?”
黃老師聽了點點頭,說:“那是自然,哪有老師不希望自己的學生上進呢?上進,既得向上,還得進步,有時向上了并不意味著就一定進步了,是不是?”
韓大同聽了有點摸不著頭腦,嘴里附和了兩聲。黃老師又說:“嗯,你等一下,有一件東西要還給你———是還給你的時候了。”
韓大同一聽心里十分詫異,還我東西?什么東西?只見黃老師進了書房,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個盒子來,打開,里面是一個陳舊的彈弓。
黃老師說:“眼熟嗎?當年你就是用這副彈弓打碎了我家玻璃,然后我就把這個‘作案工具’給沒收了,并狠狠地批評了你一頓。想起來了嗎?彈弓上刻有你的名字,如假包換。”
記憶一下子復蘇了,時光真快啊!韓大同接過彈弓感慨不已,說:“老師,想不到這么多年您還一直收著。”
黃老師點點頭,長長出了一口氣,“是啊,我愛收藏舊物,因為這是學生們成長的痕跡,也是我彌足寶貴的記憶。但這件我決定不收了,還給你。”
韓大同隱隱覺得不妙,便小心問道:“老師,您的意思是……”
黃老師不答反問:“你還記得你當時為什么要打碎我家玻璃嗎?”
韓大同一聽難為情地笑了,說:“記得,那一年評三好學生,我成績全班第一名卻沒評上,而成績不如我的那個同學反而評上了。我氣不過,認為不公平,就在晚上報復您,用彈弓打碎了您家玻璃。老師,這事雖然過去好多年了,但現在我仍然要說聲‘對不起’……”
黃老師一擺手:“大同,我沒那么小氣,不是要你道歉。那一年我之所以把另一名同學評上三好學生,是因為他做了一件大好事———他在走親戚的時候,發現一個剛會走路的小男孩是鄰居家的,小男孩迷路了,他便把小孩一路領回了家。這事當時相當轟動。大同你說,這樣的同學品質是不是很優秀?他該不該評上三好學生?”
韓大同心悅誠服地點了點頭,說:“應該、太應該了。”
黃老師接著說:“而你為什么打碎我家玻璃?是因為你認定我偏心,用現在的話說,是暗箱操作,不公平。人同此心,我相信大家都跟你一樣痛恨不公平,不公平是一種極為丑陋的社會現象,可是有的人口頭上義正詞嚴地討伐不公平,如果不公平對他自個兒有利就不吱聲了;更有甚者,為了一己之利,竟人為地制造不公平。大同,現在彈弓還給你吧,我沒有保存的價值了。當年那個追求公平的純真好學生哪里去了?我有點失望。”
韓大同聽了心頭一震,臉燙得不得了,低頭摩挲著彈弓久久不語……半晌,他一臉羞愧地抬起頭,說:“老師,我錯了,我知道怎么做了,您是我永遠的老師!”
不久書法大賽結果出來了,周局長榜上無名。韓大同心里要說一點擔憂沒有那是假話,但問心無愧,因為群眾對這屆大賽的獲獎作品心服口服,評價極高。
但怪事不久出現了———局辦公室主任的任命下來了,竟是他韓大同!
這天周局長又約韓大同打球,趁四下沒人,韓大同鼓足勇氣問道:“周局,上回書法大賽的事,您不會怪我吧?”
周局長正活動手腳做著熱身動作,一聽這話表情一愣,問道:“什么書法大賽?”
韓大同說:“就是上回那個書法大賽,您不是也參加了嘛,可您沒有獲獎,而我是具體執行的人,我還以為您會怪我哩。”
周局長一聽笑得前仰后合,說:“就這事啊,你這個人想哪里去了?我早就忘了。我問你,憑什么讓我獲獎?你看那些獲獎的作品水平那么高,如果讓我獲獎不是天大的笑話嗎?不僅僅是笑話,還是丑聞,這是害我!”
周局長最后鄭重說道:“我們無論是干工作還是做其他事,一定要追求公平,只有公平才能讓大家服氣,我們的工作才能蒸蒸日上。”
韓大同心頭再次一震,原來跟領導相處也沒有那么復雜,得,打球,這回不讓了。
于是韓大同揮起球拍施展出所有的本領來,只聽得球桌那邊周局長快活得連聲大叫:“好球,太過癮了!大同,原來你球技這么高啊,你竟然一直藏著掖著。聽著,以后再藏著掖著,我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