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
戲劇的本質是講故事,只有故事講得精彩,才能成就一出好劇。那怎樣才能講好故事呢?亞里士多德認為戲劇中“最重要的是情節,即事件的安排”,戲劇應該“結構第一”。《雷雨》作為中國話劇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作品,也印證了這一點。那么《雷雨》的戲劇結構究竟有什么特點呢?讓我們來一探究竟。
一、遵循“三一律”結構
《雷雨》是中國話劇史上第一部用“三一律”結構寫成的多幕劇。所謂“三一律”,是一種源自西方的關于戲劇結構的規則,它要求戲劇所敘述的故事必須發生在一天(一晝夜)之內,地點在一個場景,情節服從于一個主題。
在《雷雨》中,故事所發生的時間只有一天,從“一個夏天,郁熱的早晨”開始到“當天半夜兩點鐘”結束,周、魯兩家八個人、三十年的恩怨,都在這一天內展現了出來。故事的地點較為單一,主要是周宅的客廳(雖然出現了其他的場景,但不是主要的故事發生地)。故事的核心是亂倫事件,通過講述母子亂倫、兄妹亂倫的前因后果,展現了新與舊、上與下、資本家與勞動者之間的矛盾,而這些情節都是服務于“批判封建社會、揭露封建舊家庭的腐朽”這個主題的?!叭宦伞睂騽撟鞫裕愕蒙鲜且环N束縛,但曹禺卻借用它的長處,在時間和空間都有限的舞臺畫面里,以高度集中的情節譜寫了一出震撼人心的悲劇,顯示了劇作家組織情節的杰出才能。
二、同時存在多種戲劇沖突
劇作家顧仲彝在《編劇理論與技巧》中指出:“戲劇結構和戲劇沖突是分不開的,它們就像孿生的姐妹一樣,是孕育和成長在一起的?!边@里我們需要明白的是戲劇沖突來自不同人物的不同目的和性格。戲劇中的人物也是有生命的,正因為他們各自有著不同的性格和訴求,才會產生矛盾與沖突。比如,周樸園專制,他逼迫蘩漪吃藥,是為了維護自己在家庭中的權威,而蘩漪有果敢的一面,十分厭惡這樣“喘不過氣來”的控制,所以拒絕吃藥。再比如,周樸園與魯大海之間之所以存在沖突,是因為前者是資本家,以利益為先,只知道掠奪,完全不顧工人的死活;而后者作為廣大勞工的代表,是資本家的對立面,是為爭取廣大工人的利益而來的。
總的來說,《雷雨》中的矛盾有夫妻矛盾、父子矛盾、母子矛盾、兄弟矛盾、資本家與工人階級(包括下層勞動人民)之間的矛盾這幾大類。矛盾是促成戲劇沖突爆發并向前推進的動力,是戲劇情節的基礎。在《雷雨》中,貫穿故事始終的主要沖突,是蘩漪與周樸園的矛盾,以及蘩漪與周萍之間的矛盾,其他都是圍繞著它們展開的。在周家的客廳里,在一天的時間里,這些矛盾彼此交織、互相影響,使得整個故事緊張而有節奏地展開。當所有人被壓抑的一面都爆發出來,便有力地揭露了封建社會舊家庭里的罪惡與丑陋、對人性的戕害,也展示了個體在命運面前的無力。
三、運用結構技巧“發現”與“突轉”
按照亞里士多德在美學著作《詩學》中所說,“發現”主要指的是劇中人物從“不知道”到“知道”的過程,而“突轉”指的是戲劇中的情節、形勢急劇發生了變化。
在大多數情況下,“發現”與“突轉”是相互依存并具有因果關系的。因為劇中的人物有了“發現”,劇情因而“突轉”,故事也因此具有峰回路轉的戲劇效果。比如在《雷雨》第三幕中,四鳳當著母親的面發誓說“永遠不見周家的人”,可她仍然冒著暴風雨去追周萍,想跟周萍一起私奔。魯家的人對此都難以理解,這是因為他們對四鳳那樣做的原因處在“不知”的狀態中。直到四鳳說自己懷了周萍的孩子,魯家人對此有所“發現”,才同意他們遠走高飛。眼看周萍與四鳳便要如愿以償,“由逆境轉向順境”了,可作家又安排周樸園說出他們是親兄妹的事實,使劇情發生“突轉”,他們又“由順境轉向逆境”。這下他們不僅走不成了,就連不走也不成了,最終只能走向毀滅。
四、設置“懸念”與“巧合”
“懸念”是戲劇等藝術作品中常用的一種表現技法,它的運用可使觀眾和讀者對接下來的劇情產生一種急切而緊張的心理,有興趣繼續觀看下去。比如,我國古典小說就常用“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來設置懸念。而在《雷雨》第一幕中,魯貴吞吞吐吐地說周公館里“鬧鬼”,這里就設下了一個總的懸念,他接著又說:“我先提你個醒。老爺比太太歲數大得多,太太跟老爺不好。大少爺不是這位太太生的,他比太太的歲數差得也有限?!边@里的懸念照應了故事后面蘩漪與周樸園的矛盾、蘩漪與周萍的亂倫。再比如蘩漪向周萍兩次發出警告:“一個女子,你記著,不能受兩代的欺侮。”“你不要把一個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边@里也是在設置懸念,表現了蘩漪熱烈而陰鷙的性格,以及拼死反抗的決心,并向觀眾預示“風暴就要來了”。懸念的設置除了增加觀眾繼續觀看的興趣外,還能夠讓戲劇的結構更加緊湊、集中,使行文前后互相照應,情節上也更加連貫。
“巧合”指的是戲劇中偶然發生的卻對全劇的發展有著重要影響的情節,是故事展開或者故事發生轉折的契機。比如侍萍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就是在周公館釀成的。她的意愿是離開周樸園、離開周公館,越遠越好。但事有“湊巧”,她的好飲又好賭的丈夫魯貴偏偏到了周公館做傭人。不但如此,丈夫還將女兒四鳳也帶到周公館做傭人。有了這樣的“巧合”,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引出侍萍與周樸園在周公館偶然重逢、四鳳與周萍的戀情等情節。大量的巧合未免招人詬病,但《雷雨》卻能自洽,即便是作者編造的巧合,也能讓人在看戲時不覺得是巧合,而相信生活本來就是這樣、應該是這樣的。比如侍萍時隔三十年又到周家來,雖然巧得出奇,但作者在第一幕開場就做了充分的交代:從魯貴和四鳳的談話可以得知,侍萍一向不同意讓女兒到大戶人家做女傭。所以,她前往周公館去帶走女兒實則是必然。就這樣,通過對偶然性巧合事件的合理化處理,《雷雨》營造出高度集中的戲劇情境,富有說服力地展現了生活中必然性的社會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