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水墨在當代藝術語境下的審美嬗變和價值認同

金曼蕾

南京美術館 江蘇南京 210001

水墨畫作為一種藝術符號載體，承載著各個時期畫家們的思想和情感，在中國藝術史上形成了一道獨特的精神軌跡。這其中涌現出無數令人稱頌的佳作，或寥寥數筆，運用筆墨濃淡轉化勾勒青山綠水，營造天人合一的悠遠意境；或精雕細琢，以精謹細膩的筆法描繪萬千事物，再現百姓漁樵耕讀的生活場景。現代水墨的說法是相對于傳統水墨而言的，歷經一個多世紀的發展，現代水墨已經呈現出與傳統水墨完全不同的創作態勢。從創作思路上來講，現代水墨更關注現實，關注城市生活理念，關注人的內在情緒和精神表達；從創作媒介上來講，現代水墨大膽借鑒西方當代抽象藝術形式，引入新材料和新手段。

一、現代水墨基于傳統水墨的繼承和創新

傳統水墨畫承載著中國千年的文化積淀和審美觀念，在中國繪畫歷史上占據著重要的位置，是中國畫主要的藝術表現形式，也是中國現代水墨畫發展的源頭。隨著時代發展，現代水墨在傳統水墨的基礎上不斷發展和創新，已經呈現出全新的面貌，但現代水墨并沒有完全跳出傳統的創作系統和審美體系，也沒有完全拋棄傳統水墨語言的特色。

（一）材料

傳統水墨以筆、墨為主要創作工具，以宣紙為主要呈現載體。現代水墨創作則力圖突破傳統水墨在材料使用上的界限，嘗試利用多樣化的創作手法以增強畫面的藝術表現力。在創作過程中，創作者不再局限于使用筆墨在宣紙上作畫，他們將目光投向水粉、丙烯、礦物顏料、金屬顏料等材料，并將其與水墨融合，營造出特殊的視覺效果。

在材料創新方面，其中的代表如周韶華，他在創作中大量運用西畫材料，甚至用上了色光紙，剪裁加工后，直接粘貼在畫面上。例如他的《漢唐雄風》系列作品（圖1），為了營造斑駁久遠的歷史感，他將古畫中車馬出行、漢俑、木雕等元素進行拓印，制作成拓片，再將其直接粘貼在自己的作品中，形成了新的視覺形象。拓片本身具有厚重的年代氣息，與周韶華古拙大氣的創作風格具有天然的高契合度，經過藝術再創作，就是一幅自由完整的全新畫面。

創作材料的多樣性成就了藝術創作風格的多樣性。對于現代水墨來說，創作材料使用上的創新只是基于傳統水墨創作基礎上的小試牛刀，但是這一成功嘗試不僅豐富了現代水墨的語言表現形式，也在視覺上形成了耳目一新的效果，在不斷的融合與借鑒過程中，為現代水墨的多樣化發展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圖1 漢唐雄魂系列之二

圖2 小溪

（二）技法

傳統水墨有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表現手法，勾、皴、擦、點、染的技法通過歷代畫家不同的理解和運用呈現在作品中，形成了傳統筆墨技法形式，這些技法在形成的過程中經過前人不斷的繼承、提煉和創新逐漸發展起來，成為傳統水墨的靈魂和支柱。現代水墨畫家則在繼承傳統水墨技法的基礎上，推陳出新，從中國民間繪畫中汲取養分，同時學習借鑒西方繪畫創作手法，極大豐富了現代水墨的表現語言。

在技法創新方面，田黎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其作品《小溪》（圖2），田黎明使用自己獨創的融染法，用沒骨方式把水色充分鋪開，讓墨和色通過水墨氣韻的融染、鋪排營造出一種畫面平染的感覺，同時將光感引入畫面，整體呈現出清新淡雅的視覺效果。他立足于中國傳統水墨的沒骨技法，研究了圍墨法、融染法、連體法等一系列的繪畫技法，并與西方繪畫的用筆手法和色彩意識相結合，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傳統水墨中關于陽光、空氣、水波等自然意象表現的空白。

中西方繪畫理念不斷融合，在現代水墨作品中，越來越多的創作者熱衷于采用現代化、甚至帶有實驗性質的的方法和藝術表現形式。但在繼承傳統筆墨技法的基礎上，如何更好結合現代審美觀念進行筆墨技法的創新與探索，形成獨特的繪畫風格標簽是值得所有從事現代水墨創作的畫家思考的問題。

（三）題材

傳統水墨畫以文人畫為主，古代文人深受老莊思想影響，大多擁有濃厚的山水情結，他們登山臨水，在祖國如畫的山水中尋找精神寄托，并很自然地賦予它某種現實的品格，因此傳統水墨作品以山水畫的成就最高，花鳥、人物次之。現代水墨更加關注現實，創作了一大批表現都市生活以及都市人心理變化的作品。

在題材創新方面，聶危谷就是其中的革新代表，他的作品以中外建筑造像為創作元素，在傳統水墨中，建筑是較少被涉及的題材。聶危谷在創作中經常結合西方印象派繪畫的色彩技法，在生宣紙上用筆墨代替筆觸，把紛繁復雜的建筑結構用雜而不亂的草書筆法來表現，金碧輝煌的建筑色調則依靠流光溢彩的色線勾勒而成。同時巧妙利用生宣紙遇墨滲化之氤氳與積色之硬痕，使作品呈現出既有婉約朦朧韻致，又有堅韌陽剛骨力的墨色趣味，形成剛柔相濟的視覺效應，恰到好處地為建筑營造出別具一格的意象美，形成獨特的繪畫語言。

水墨畫在發展過程中，始終沒有停止過現代化的探索。越來越多的水墨畫家用畫筆記錄都市建設的點滴變化，描繪城市生活的新面貌，生動刻畫城市中勞動者的形象，作出了許多可貴的嘗試，如周思聰、盧沉、方增先、楊之光等中青年畫家。這些實踐表明，現代水墨可以對傳統水墨和西方寫實造型的經驗兼收并蓄，擴展了現代水墨的創作空間。

二、現代水墨的價值取向和精神內核

（一）民族性和現代性兼具 ——立足傳統，兼收并蓄

中國傳統水墨注重以形寫神，更加注重畫面整體的和諧和統一，以及虛實變化帶來的“意境”之美。而西方繪畫更加講究形似，在構圖和色彩搭配上，需要通過嚴謹細膩的明暗色調變化來再現所表現對象的形象和空間的層次感。

現代水墨發端于傳統水墨，深受中國哲學思想和審美觀念的影響。清水敏男曾說過“中國傳統文化和水墨的特殊性直接影響到現代水墨畫的發展。一方面，中國五千多年悠久的歷史文化積淀是現代水墨創作賴以生存的豐厚土壤；另一方面，水墨藝術是東方藝術的典型代表，它所傳達的是東方的‘心理和諧’和內向的‘境生象外’”[1]。藝術的產生與發展無法離開它所依賴的社會環境而獨立存在，日趨多元的時代特性也讓現代水墨在發展與變革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受到西方繪畫、哲學觀念、藝術觀念和審美趣味的影響。西方藝術注重觀念的表達，其反傳統、平等、崇尚自由等觀念對現代水墨的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現代水墨畫家在創作中常常在運用傳統水墨技法的同時，將西方抽象表現主義、后現代主義等繪畫表現形式融入其中并加以轉化，拓展了水墨的表達空間。

總得來說，現代水墨從傳統的書法形態、繪畫形態中汲取靈感，借助傳統水墨的筆、墨、紙等材料表現，在此基礎上，現代水墨畫家吸收西方藝術精華，對傳統水墨創作手法進行解構，形成全新的藝術語言和表現體系。

（二）文化主張 ——文化脈絡與根性

水墨創作隨著社會的變遷而不斷演變，不再只是修身養性、陶冶情操的自娛自樂，開始和當代藝術中其他門類一樣，直面人生、自然、社會的各種問題，同藝術家個人和周遭的環境進行對話，與當下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變動直接相連。

傳統水墨的發展史與農業文明和鄉村文化緊緊相連，作品大多主張以物明志、借景抒懷，思想上多以表達天人合一、現實自足的精神狀態為主。而現代水墨的發展見證了鄉村文化的失落與都市文化的興起，現代社會宣揚的進取精神正引導現代水墨創作者努力在快速發展的城市生活和個體獨特的情感體驗中去尋找新的素材，他們通過汲取并放大現代元素來表達大時代下個體的人生體悟，從具象的現代城市生活途徑和抽象的表達客觀世界對應物的心理兩個方面選擇題材。通過作品判斷當代價值理念，并充分利用水墨藝術獨特的“墨韻”特征和不受傳統題材限制的隨意性，準確表達出現代人敏銳的心理、細膩的思想以及內心的躁動不安，極大地突破了傳統水墨創作主題的藩籬，為藝術創作注入從未有過的內容和文化內涵。

現代文明與傳統文化間的相互角力在近百年的現代藝術史中無處不在。對于現代水墨來說，既要吸收外來元素，也要保留本土文化特征，在創作中既要捕捉到現代城市發展的細微變化，也要承擔起延續傳統文化脈絡，建立追尋傳統鄉村文化的情感紐帶。這對于發展中的現代水墨來說確實是不小的挑戰，但藝術的長久發展需要不斷求新求變，這是建立現代水墨創作體系的必經之路。

（三）審美追求及價值——內在精神性指向

在中國傳統水墨的審美觀念、視覺經驗和表達方式的基礎上，在中西文化藝術交融的大背景下，在現實主義精神的倡導下，水墨創作的題材不斷拓寬，不再局限于寄興暢神的文人審美表達，融入了對時代精神的傳達，使中國畫呈現了更為多樣的風貌。

藝術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超越具體的歷史，讓人們從中獲得精神寄托和審美滿足。從審美文化立場來看，現代水墨在發展過程中實現了“揚棄”，它能夠整合中西兩種審美認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為了能夠更好的還原創作者想要表達的內容和情感，他們在創作中加入了更為多元化的藝術表現元素，追求更加富有新意甚至別具一格的表現形式，現代水墨的創作者們對傳統創作范式進行大膽了的創新與變革。在與傳統審美意識聯系的過程中，現代水墨創作者們不僅著眼于材料與工具的運用，更加關注文化，強調作品對于理性觀念的詮釋。他們從對水墨形式技法的探索逐漸演變為自覺的藝術語言實驗，重視利用自己特有的感悟能力與內在表現張力創作出了具有視覺沖擊力的能夠撞擊現代人心靈的優秀作品。

現代水墨發展至今，沒有被中國傳統藝術元素困住，通過不斷提升作品的思想深度，逐步成為中國現代文化發展過程中的典型現象。我們有理由相信，現代水墨將逐漸成長為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一股重要力量。因為它既不漠視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也不排斥西方文化的藝術觀念，而是在信息化社會的大背景下，通過融會貫通，巧妙求得二者間的平衡，他們關注當下社會現象，契合當代人的審美趣味，進而嘗試建立起水墨作品的當代審美體系。

三、對于現代水墨發展的思考

（一）現代水墨面臨全新的文化語境

近十年，中國當代藝術已經走進了國際文化的浪潮中，各種不同的文化力量作用于中國藝術的發展。進入21 世紀后，現代水墨在全球背景下逐漸被更多人所關注。2002年，中國水墨畫百年回顧及其在新世紀的發展前景國際藝術研討會在美國紐約召開，這次水墨繪畫藝術是中國人在美國舉辦的，在西方藝術為主導的環境下研究東方文化，這不僅標志著現代水墨的發展環境相比過去更趨多元。無疑也在考驗現代水墨這一本土性藝術語言如何進一步切入當代文化語境，在復雜的文化背景中彰顯自身價值和意義。

（二）現代水墨藝術市場日趨商業化

90年代中后期，中國當代藝術家積極參與威尼斯雙年展等國際重大藝術活動，國外藏家也開始把目光投向現代水墨作品，現代水墨藝術開始進入國際市場。進入21 世紀后，在市場化大背景下，中國當代藝術商業市場急速膨脹，越來越多的現代水墨作品進入畫廊交易，被美術館收藏。國內藝術市場的不斷繁榮與擴大使得現代水墨作品本土性的精神內涵越來越受到關注，同時也越來越具有市場價值。現代水墨作品在拍賣行里憑借不斷升高的成交價格開始真正在國際藝術市場占據重要位置。

近10年來，隨著畫廊、拍賣行經手的現代水墨作品數量激增，藏家對現代水墨作品的訴求逐漸從收藏轉為投資。這是國內藝術市場一個根本性的轉變，同時對于現代水墨的發展也是一柄雙刃劍。一方面，可以將一批優秀的現代水墨畫家推至人前，推動提升現代水墨藝術的學術認可度；另一方面，不可避免一些藝術家片面的追求現代水墨作品的市場價值，忽視作品對于本土性的精神價值詮釋。

（三）現代水墨藝術展示平臺更加多元

進入21 世紀，藝術作品展覽模式更趨多元，雙年展模式、國際性展覽平臺、由畫廊、美術館、藝術博覽會形成的個展、群展模式等，展示平臺的多元為現代水墨的發展提供了多維的展示空間。

在全球藝術資源整合的前提下，藝術博覽會和畫廊都為現代水墨藝術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展示空間，讓普通藝術愛好者可以更直接的欣賞和買賣優秀的現代水墨藝術作品。各種展覽和雙年展的出現使現代水墨藝術家們的創作空間和展示空間逐漸連為一體。在展示平臺多樣化和國際藝術市場一體化的大環境下，現代水墨藝術創作得到了飛速的發展，也為以后現代水墨藝術創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四、結語

從現代水墨的發展歷程來看，其在藝術理念和呈現形式上做了很多有益的探索和創新，對于傳統水墨語言的現代化轉譯提供了新的方向并做了試驗性的嘗試。融合和創新是現代水墨發展道路上繞不過去的兩個關鍵詞，經過近百年的發展，現代水墨畫家在創作過程中通過吸收傳統水墨精華，融合現代技法，進而創造出符合現代審美觀念的水墨作品，已經形成了較為完備的藝術體系。可以說，現代水墨的發展歷程和中國其他現當代藝術的發展道路互為關照，也為其他新興藝術門類的出現提供了很好的范本。現代水墨需要打破思維定式，打破傳統的水墨定義、程式、技法、語匯等等，方能找到一個更加廣闊的發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