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的北京新世界商場

張鈺銘

北京市西城區萬明路與香廠路交匯處，現在雖是一片普通居民區，一百年前這里卻建有聞名京城的“新市區”，是當時城市“CBD”之一。此地在清末被稱為“香廠”，連續三年舉辦廠甸廟會后成為鬧市。故1914年督辦京都市政公所成立后，決定在此處建立一處新市區，以推動當時北京城市化。香廠地區“雖偏處西南，而自前朝之季已為新政游觀之區，一時士女姘集，較之廠甸或因過之，且可驗位置之適宜，人心之趨向，遂于民國三年悉之計劃著手進行”[1]，香廠新市區便應運而生。為了發展此處，市政當局在這個交叉路口上設置了北京第一處路燈和交通崗，四周建起了各式各樣化妝品店、煙草店、絲綢店、飯店和百貨店，其中最著名的還是在中心廣場東北角的新世界商場。

新世界商場修建于1917年，占地8畝，被新華公司中標所得，由英國通和洋行著名建筑師麥加操刀設計，風格仿照上海新世界，樓高四層（加樓頂花園廣場為五層），通體為鋼筋水泥筑成，成為當時北京城最大也是最新式的建筑之一。新世界商場一改之前北京城里常見傳統樓房建筑造型，大膽采用舊式輪船樣式，可能有向前（諧音“錢”）開之美好寓意。除外形像輪船外，內部還修有甲板和頂層花園，這空中花園可謂北京城里獨一份。當時北京沒什么高層建筑，人們站在頂層花園里面，如同在輪船最高甲板之上，城內美景盡收眼底。樓頂正中開間向上拔高形成三層小塔，塔身及圓形屋頂為典型英式造型，但在塔兩層挑臺和頂部檐口修成中式，中英結合風格也算是那個年代獨有的特色景致了。

新世界的建成，成為北京城一大奇景，轟動一時、游人如織。當時北京三層以上樓房并不常見，新世界商場不僅樓高四層兼有樓頂花園餐廳，還是京城里最早安裝室內外電燈的商場。商場里夏天有風扇，冬天有汽爐供暖，并建有兩部電梯和停車場，可謂當時最時興的商場，為普通市民提供了可以一享新鮮事物的機會和場所。時人曾描述為“園內各種游戲，參酌東西各國之法，精益求精，置升降機兩架，汽爐風扇，冬暖夏涼，怡情悅性，最為相宜”[2]。當時北京市政府對新世界商場的修建十分重視，從北京市檔案館藏《京師警察廳為新世界建筑損壞情形及修理事致市政公所公函》等檔案可以看出，不僅要求設計師麥加向京師警察廳作修建詳細說明，更對所有地基、梁、柱、扶梯等材質、做法，均有詳細規定。市政公所和京師警察廳也派專員核查，過程中如若違規，責令立即整改。

“新世界”既是商場又是游樂園，當時的報紙記載“一層有菜館和女戲場，晝夜演出；二層有電影場，京津雜耍場及商場；三層有照相館、茶樓、商場、說書場；四層有咖啡館、番菜館，專聘高屋頂花園，有一等廚師烹制英法大菜；五層有鐵制飛橋和哈哈鏡等，后來又添地球廳和彈子房”[3]，可以說現在的一些娛樂項目在當時就已經出現了。商場里的女戲場當時可是十分新鮮，女戲班本是民國初年的時髦產物，最開始被社會上追求新潮的人們所追捧，后來逐漸為大眾所喜歡。而新世界商場里的女戲場時常聘請有名的坤伶演員，幾乎場場爆滿。此外商場劇場里還出演時興話?。ㄒ脖环Q為文明戲），以及由上海請來的灘簧戲、西洋魔術、新奇電影等，北京其他地方難以看到的演出，在這里都能看到。除了外來玩意兒，傳統的梆子、大鼓、雜技、相聲也應有盡有，十分熱鬧。

新世界商場里的新鮮玩意兒還有餐飲，尤其是西洋餐更是這里的亮點，有名的西餐廳比如吉士林，與當時北京八大堂、八大樓風味完全不同，深受當時時髦人士喜愛，此外茶座、咖啡廳也遍布各個樓層，以供游客閑談雅聚。當時胡適等人都曾在新世界商場吃飯聚會，在胡適回憶中，陳獨秀便是與胡適、高一涵在新世界的餐廳里吃完飯后，因散發進步思想言論傳單而被捕。晚清“旗下三才子”之一的那桐，在其日記中也有關于在新世界商場游玩吃飯的記載。

新世界商場和現在一些旅游景點一樣，市民想要進入參觀，要花30銅圓購買門票，進入后看電影等還需要另外交錢。雖然價格不菲，卻難擋民眾游玩熱情，也主要因為當時北京城市民太過缺乏娛樂活動。以放映電影為例，新世界商場放映時間早場為下午三點，晚場為晚上九點，盡管晚場結束時間已是深夜，仍場場爆滿，可見時人對文化娛樂的追求，以及夜生活逐漸走向大眾。以1924年的開明電影院最低票價兩角銀圓為參照，在當時可以購買兩斤白米、四斤玉米面、一斤肉[4]，票價遠遠高于現在水平。除了玩樂，在此處享用美食也并不便宜，因為是包間雅座且飯菜都由高級廚師烹飪，故中餐券為半塊大洋，西餐券則是一塊。按照《1918—1980年北京社會狀況調查》所提供的材料，20世紀20年代初一個五口之家的年均伙食費為132.4塊，也就是每月11塊便可以維持，[5]而在這里隨便吃喝一頓便要一塊多，足見在新世界商城消費并不是尋常家庭所能負擔得起的，但這卻也未能阻擋當時人們趕時髦的熱情。因為當時新世界商場太過火爆，被稱作“萬人萃集，良窳難分”之景。北京市檔案館藏的一份《京都市政公所調查科主任簽呈》檔案有記載，市政公所甚至打算在商場設置警察駐所，并每層修有一間警察休息所，以供在場執勤警察休息。[6]1921年時，由于當時商場內部有安全問題，京師警察廳要求逢年過節時每天最多賣3000張門票，即便北京城生意不甚景氣的，此處門票仍是供不應求。新世界的興盛也帶動整個香廠新市區的繁榮。茶館、飯莊、番菜館、百貨店、汽車行等，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當時人這樣描繪新市區，“兩旁商店林立，多為新式建筑，可謂北京最新式之商埠。該路一帶飯莊飯館極多，其次化妝品公司、綢緞店，最近又新辟落子館矣。此項新布置未可謂非北京最近之進化”[7]。

1927年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后，京都市政公所隨之撤銷，成立北平特別市政府，不久又降為省轄市，市面頓時蕭條起來，香廠及新世界商場也一蹶不振。加上商場發生跳樓事件，內部股東之間也意見不合，新世界就此歇業。雖在之后坊間盛傳要易主轉讓重新開業，但《北平市政府為切實監督新世界房屋修理的訓令》等一批檔案顯示，重修工程因各種各樣原因一拖再拖，最終不了了之。[8]香廠新市區也逐漸游人漸稀，不僅新世界未能復業，北京城對香廠地區的建設，也在無形中停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新世界商場建筑還一直保留著，曾經被當作香廠路小學和天橋街道辦事處辦公地點，后來因城市改造被拆除了，只留給我們幾條馬路，幾棟建筑，以及對此處往日輝煌的美好回憶。

2014年，北京市規劃委及市規劃院已就香廠新市區保護建設可行性開會討論，旨在將此地劃定為歷史文化街區，最大限度保持原有建筑的空間形態。2020年8月28日，北京公共資源交易平臺放出《南中軸西側天橋北部平房區重點區域更新提升方案研究項目之重點空間資源利用提升研究設計、文化探訪路徑落實方案、重點點位城市設計》的招標文件。如果這里啟動城市更新，將會是北京首都功能核心區規模最大的一片城市更新區，或許將來某一天，在此會再現當時新世界商場人頭攢動之盛況。

注釋及參考文獻：

[1]京都市政公所.京都市政匯覽[M].北京：京華印書局，1919：104.

[2]北京市檔案館.北京檔案史料（2000.4）[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0：270.

[3]順天時報[N].1918，2（18）.

[4]孟天培，甘博.二十五年來北京之物價、工資及生活程度[M].李景漢，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部刊印，1936：219-222.

[5]李唯一.中國工資制度[M].北京：中國勞動出版社，1991：9.

[6][8]北京市檔案館.北京檔案史料（2006.4）[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6：4，21-44.

[7]陳宗蕃.燕都叢考[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 1991：656.

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