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書圖書館

［西］霍爾迪·塞拉·依·法布拉

一、火車站站長的驚人發現

這個男人叫塔德歐，他獨自走在街上。

每晚，他都在同一時間沿著同一條路回家。每晚，他都等著最后一列火車開走后才離開他的工作崗位——火車站。塔德歐是這個小鎮火車站的站長，也是唯一一名員工。他不僅要送走每天的最后一列火車，還得在第二天清晨五點就早早兒起床迎接第一列火車的到來。

雖然幾乎沒有人在鎮上的火車站上下車，但是火車站站長就是火車站站長，塔德歐特別以此為榮。

他家就住在馬約爾大廣場的另一邊。他繼續往前走，甚至沒有往右邊鎮圖書館的方向看一眼，那里的光線很昏暗。他穿過鎮中心，突然，腳下好像踩到了什么東西。

他差一點兒滑倒。

“什么東西……”塔德歐嘟噥了一聲。

他低下頭看看地面，卻什么也沒看到。

他又抬起腳看了看鞋底。

鞋底上居然粘著一個東西，雖然小卻光彩奪目。

是一個字母。

更準確地說，是一個大寫字母“A”。

塔德歐把眼睛瞪得像盤子一樣大，他完全沒明白是怎么回事。踩到一個字母是他這一生中遇到的最奇怪、最荒唐的事情了。一個字母在廣場上做什么呢？字母又不能像樹上的葉子一樣掉落下來，它們應該去組成一本本書才對啊……

一本本書。

塔德歐立刻轉頭向右邊鎮圖書館的方向看去。自從圖書管理員圖德斯女士退休后，圖書館已經關閉一年多了。

他拿著那個字母走近圖書館。

剛走了幾步，他又在地上看到了一個小寫字母“m”，更遠一點兒的地方又有一個“z”。他把字母撿了起來。雖然它們的印刷字體完全不同，但的確就是字母。

“真是太奇怪了！”塔德歐大聲感嘆。

他自然沒有圖書館的鑰匙，但還是走到了門口。他更困惑了。那些字母好像就是從門縫里面跑出來的。他在臺階上又看到了五六個字母，有的字母大一些，泛著金黃色，還是花體呢。在最后一級臺階和門之間，風和另一群字母在嬉戲，把它們卷到了空中。他瞬間明白了。

從圖書館的大門下面鉆出更多的、一堆堆的字母，數十個，也許成百個，上千個……

字母，更多的字母。

塔德歐從來沒見過類似的事情。

隱隱的困倦和恐懼驅使他像被誰追趕著一樣朝本杰明家跑去。本杰明是鎮長。

這個場景需要最權威的人親眼見證。

二、無字書圖書館

“本杰明，塔德歐來了。他說有很重要的事。”

“塔德歐？”為了不錯過這個點球，他瞥了一眼電視。一名匈牙利球員馬上就要射門了。這名球員的名字很不可思議，是用字母“c”“z”“y”還有“k”組成的，而且幾乎所有的字母上都有重音符號。“都現在這個時間了，他能有什么事？”

“不知道，不過他看起來很著急。”

他站起身，妻子看著他從身邊走過。每當他要解決一些棘手問題時，他的臉上總寫滿了忍耐和痛苦。妻子再清楚不過了：丈夫為整個鎮子費盡心血，但不是所有人都領這個情。這工作真是費力不討好啊！

塔德歐在門口欣賞著小花園，園里種著五顏六色的花——這是鎮長夫人最大的愛好。這時，傳來一聲干咳。塔德歐轉過身，所有的擔憂都在他的臉上顯現出來。

“本杰明！”他喊道，“幸好我找到你了！”

“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鎮長的語氣十分不滿，他還特意強調了一下，“我正為修整河道的事費腦筋呢！”

“出了點事。”塔德歐說道。

“扳道塌了？”

“不，不是。你得跟我來一趟。”

“去哪兒？”

“圖書館。”

“圖書館關門了啊。”

“就是因為這個。你看。”

塔德歐張開右手，手心里有幾個大小各異、字體不一的字母。

“這是什么東西？”鎮長皺起眉頭，完全沒明白。

“字母啊。”

“塔德歐，我知道這是字母！發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它們就散落在圣卡西諾小廣場上，圖書館的臺階上也有，有些還從圖書館的門縫下面鉆了出來。”

鎮長用兩根手指捏起一個光彩奪目的大寫的“W”，這個字母比一顆米粒大不了多少。

“我覺得是小孩子在那里玩耍時留下的。”

“不，不是這樣。”

“那你說是怎么回事？”

“你來還是不來？”塔德歐失去耐心了。

“好吧。”鎮長投降了。

“那些東西引起了我的憂慮。”在穿過連接圣卡西諾小廣場和馬約爾大廣場的小巷時，塔德歐又開口了，“你也看到了吧？”

鎮長開始緊張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么？

在一座關閉了一年多的圖書館里，最有可能出現的就是厚厚的一層層塵土，除了這個還能有什么？

“你看！看到沒？”

臺階上有一堆字母。

他爬上臺階，站在圖書館門口。

飛舞著的字母飄來飄去，彼此之間推推搡搡，伴著風兒在空中搖曳著。更多的字母從大門下面鉆出來，仿佛地上有一只隱形的手在和它們嬉戲，在它們停下來休息時將它們連根拔起，讓它們在風中起舞。

“你還覺得這是小孩子留下的東西嗎？”塔德歐嚴肅地問道。

不是，顯然不是。

這些字母不是從一張報紙之類的東西上剪下來的，也不是什么兒童玩具。

鎮長把鑰匙插進大門上的鎖眼里，轉動了兩圈，從聲音里聽得出來鎖早該上油了。很明顯自從一年前圖德斯女士離開之后，再沒有人進過圖書館了。

大門開了。

“來，幫幫我。”鎮長推著門說道。

他們倆用肩膀抵著門板，大門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這門并不重，但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后面頂著。門剛被推開一條縫，只見無數微小的字母在空中打著旋兒，仿佛下了一場毛毛雨。

他們把門打開到足夠兩人通行的寬度，走了進去。里面格外昏暗，但身后照進來的光亮足以讓他們看清字母在空中舞動的姿態。字母實在太多了，這讓他們覺得自己好像被卷進了一場沙塵暴。他們的雙腳被洪水一般形態各異、堆積起來的字母淹沒了，這幅景象就像是有誰把圖書館掏空后又倒進了數以萬計的字母一樣。那些字母大小不一，有些甚至還是彩色的，不過大多數就是在任何一本書里都可以出現的普通字母。

他們想穿過字母的洪水，努力在看似輕飄飄的字母中移動腳步。但字母實在太多了，他們每走一步都需要用力抬起腿往前邁進。一場文字的“大雪”，就是這個樣子吧。

鎮長試圖回憶起吊燈的開關在哪兒。

“可別摔倒了！你就站在那兒別動！”塔德歐用手捂住臉以防字母飛入嘴巴或鼻孔。

鎮長摸索了一下左邊的墻壁。那里堆積的字母已經到了齊胸的高度，他得先把它們推開才行。圖書館又大又古老，天花板很高，墻壁非常厚，是鎮上最好的設施之一。這里以前屬于修道院的僧侶們，館里足足有兩萬多部不同年代、不同種類的藏書，有一些書相當厚……

他找到了開關。

按了下去。

燈亮的那一瞬間，塔德歐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圖書館。這聲音代表了在那獨特的、令人難以置信的、非凡的場景中感受到的一切。

“快看那兒！”

無數的字母覆蓋了圖書館的整個地板，堆成了連綿起伏的小山，足有兩人高。它們形成一道翻滾的海浪，只有人類的出現才讓入口處的那些旋渦平息下來。字母把書架的底層都淹沒了，有些還出其不意地登上了高處的書架。

原來，圖書館里的所有藏書一夜之間都變成了無字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