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朱自清由原名“自華”改為“自清”雖為個人化舉動卻蘊涵深意,是對傳統美學中尚“清”理念的接續和對尚“清”意識的再發現,同時也意味著朱自清在自身性格、言行、精神境界的自我設定上對“自清”之路的選擇。然而,朱自清在“自清”的自我選擇與時代語境、責任擔當之間一直“不寧靜”,折射出一代知識分子彷徨糾結的心智狀態。故而,朱自清以散文、詩歌、文論等文本對尚“清”理念進行重新建構,使文本成為其“暫時超然”于“不寧靜”狀態的精神支點。
[關鍵詞] 朱自清;清;尚“清”意識;再發現
[中圖分類號]G634.3[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1763(2021)02—0104—07
Zhu Ziqing’s Rediscovery and Reconstruction
of Qing Consciousness
LUOXiaof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Yangzhou University,Yangzhou 225002, China)
Abstract:Zhu Ziqing changed his original name from Zihua to Ziqing. Although it is a personal action,it has profound implications. It is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concept of advocating Qing in traditional aesthetics and the rediscovery of the consciousness of advocating Qing. At the same time, it also means Zhu Ziqing's choice of the road of selfcleaning in his own personality, words and deeds and spiritual realm. However, Zhu Ziqing has been restless between his selfcleaning selfchoice, the context of the times and the responsibility, which reflects the mental state of a generation of intellectuals. Therefore, Zhu Ziqing reconstructed the concept of Qing with his text, making the text become the spiritual fulcrum of his temporary detachment in the restless state.
Key words: Zhu Ziqing; Qing; the consciousness of advocating Qing; rediscovery
面對現代中國內憂外患的動蕩時代,朱自清及其同時代的知識分子都試圖尋找一條適合自己的路徑。朱自清于1917年報考北大時由原名“自華”改為“自清”,看似頗為個人化的平常舉動,其實蘊涵深意,成為一代知識分子自我抉擇的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標志性舉動。“自清”取自《楚辭·卜居》中“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此為屈原被流放時太子卜為其占卦之語,意即廉潔正直以使自己保持清白。朱自清取之為名作為自我勉勵與鞭策,不僅是其精神、性格、生活等各方面的自我要求與設定,更是對傳統美學中源遠流長的尚“清”理念的接續與再發現。
然而,朱自清的“自清”選擇在當時的時代語境中遭遇欲“清”難靜的尷尬,其作為一個參加過“五四”運動而骨子里卻懷抱傳統士大夫情懷的現代學人,一直處于“獨善其身”與“兼濟天下”的“不寧靜”狀態,印證了一代知識分子身處特殊歷史時代糾結彷徨的心智狀態。朱自清面對欲“清”難靜的時代境況,以文本作為其“暫時超然”的精神歸宿,以自己的詩文對“清”進行多重建構,使其“名”與“文”形成互文。但學界一直對此有所忽略,事實上,對朱自清之“清”進行闡釋與深入研究,不僅有助于豐富朱自清研究、還原一個更本真的朱自清,而且對于理解彼時以他為代表的一群內心矛盾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之心理亦具有重要意義。
一 傳統美學中尚“清”理念的接續
朱自清之名源于《楚辭》,其直接精神淵源顯然來自屈原。但事實上,“清”不僅是屈原的精神人格追求,更是自古以來延續的一個重要美學概念。朱自清的“更名”事實上接通了傳統美學中的尚“清”理念。
“清”是中國古代自先秦道家以來一種自覺的文化審美追求。“清”最先是作為一個哲學范疇在先秦的老莊哲學中顯現,老子的“天得一以清”“天無以清,將恐裂”[1]24-25 ,莊子的“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郁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2]161 “人之美好曰‘倩’,水之美好曰‘清’”[3]240 等都是對“清”的闡釋與論述,充分肯定了“清”的存在狀態與意義。老子最早以水“清”比喻“道”之自然本性和本體特征,寄寓了老子對于“清”的審美追求。而莊子則在繼承老子思想的基礎上對“清”進行了延伸與發展。他在《莊子·至樂》中將清澈澄明、清靜無為的“清”作為人類所應遵循的“道”,即“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有時甚至將“天道”“自然”稱為“太清”,以此作為天道的至高境界。作為老莊哲學的重要概念,“清”后來吸收儒、道、禪哲學宗教思想,在三者的交融與碰撞中將“清”發展演變為最高的審美意識,不僅關涉個體審美觀念、審美趣味的形成,對民族群體審美觀念與趣味的塑形亦至關重要,構造成中國傳統美學中的“尚清意識”。這種“尚清意識”本是古代文人士大夫不滿現實而逃避遁世的產物,但后來發展成一種高雅的精神追求和審美志趣,使“以清為美”成為中國古代文學家的一種自覺審美追求,同時亦是文學創作的重要標準與尺度。正如鄧牛頓所說,“中國的文化是以‘清’作為基本素質的一種東方特有的文化”[4]125 ,徐復觀亦認為中國哲學是“清的哲學”“清的人生”[5]348-385 。
從語義上言之,“清”的本義乃指涉水、聲、氣及酒之清濁。《說文·水部》中云:“清,朖也,澄水之貌。從水,青聲。”其基本含義是清澈、清凈、清潔、清新,與“濁”相對。《詩·鄭風·溱洧》中的“溱與洧,濟其清矣”和《孟子·離婁章句上》中的“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皆取本義。隨后,“清”的含義不斷拓展、引申,其內涵愈益豐富。如,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注解“清”時曰:“朖者,明也。澄而后明,故云澄水之貌。引申之,凡潔曰清,凡人潔之亦曰清。”可見,“清”的內涵指向已由水轉向人“潔”,即純潔、純凈之義。而《爾雅今注》中則釋“清”為“拒、試、刷”(動詞義)、“漠、察”(清靜、靜默)和“秩秩”(順序、清明)之義。顯然,“清”的內涵所指已發生諸多遷移,已然涵蓋物質、精神、人事等各個方面,并衍變為一種審美標準與尺度,被廣泛運用于文學藝術領域,發展成“以清為美”的審美標準。《詩經》中便注重以“清”為美,出現《野有蔓草》《清人》《伐檀》《蒹葭》等尚“清”詩篇,呈現出當時人們對“清”的倚重和獨特審美追求。
從發展脈絡而言,“清”由先秦道家哲學中產生,成為先秦哲學的本體;而儒家文化注重道德價值和政治功用,“以清比德”和“以清喻政”等均為儒家之“清”的內涵所指,“清”成為道德、人格高尚和政治清明的隱喻;而至魏晉南北朝時期,“清”始被納入社會文化審美范疇,被用于品評人物、山水、詩歌、書畫、服飾、建筑等各種文化藝術,將“清”的內涵擴大延伸到文化藝術領域。與此同時,在佛學禪宗領域,“清”意味著“清凈之心”,被認為是萬物之源,萬法之本,并被賦予審美意義,象征超越世俗的審美境界。
由此可知,“清”既是中國古代文學士大夫的獨特審美追求,亦體現其獨特精神風范和生活志趣,是中國傳統美學獨有的價值標準、生命境界和審美理想,構造了一種東方特有的“尚清”美學和“以清為美”的文化。
朱自清作為一個從小浸潤于中國傳統文化,而后長期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學人,無疑深受中國古典詩詞與傳統美學中流淌的“尚清意識”與“以清為美”的審美傾向之影響,不僅影響其人格上選擇“清正、清白”,寧死不領美國救濟糧,在詩歌、散文、文論等方面亦體現出“尚清”和“以清為美”的審美傾向,無疑是對中國傳統美學中尚“清”理念的接續和再發現。
二 “清”與“節”的互文性闡釋
雖然朱自清一直對“清”字未做直接明確的闡釋,但他于1947年在演講《論氣節》中對“氣節”的闡釋卻與他1917年更名“自清”遙相呼應,顯示出他對“清”的一以貫之。在《論氣節》中,朱自清指出“氣節”是我國固有的道德標準,中國文人自古便以此標準衡量人們行為,成為所有讀書人或士人的立身處世之道。他將氣節分為“氣”和“節”,認為氣是積極的,而節是消極的,“氣是敢作敢為,節是有所不為——有所不為也就是不合作”,并談及士人的立身處世偏向“節”的標準。在他看來,“節卻是靜的,不變的;所以要‘守節’,要不‘失節’。有時候‘節’甚至于是死的,死的‘節’跟活的現實脫了榫,于是乎自命清高的人結果變了節”[6]。而時至民國時期,“士”變質為“知識分子”,其集體則為“知識階級”。在此情形下,“殘余的‘士’或‘讀書人’自然也還有,不過只是些殘余罷了”,“知識階級開頭憑著集團的力量勇猛直前,打倒種種傳統,那時候是敢作敢為一股氣”[6]。朱自清在演講中所思考的問題,其實正是他自己內心一直在糾結的困惑與矛盾: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是選擇敢作敢為的“氣”還是守住不作為的“節”?是成為“知識階級”集團中的“知識分子”,還是成為殘余的“士”或“讀書人”?朱自清顯然屬于“知識分子”中的一員,同時卻又保留著殘余的“士”或“讀書人”之“節”。其骨子里依然是傳統士大夫的心智,但現代化進程中士大夫的變質讓“節”頗為難保,于是他選擇“自清”之路,并堅守“自清”的人格理想,守節至死,堅守了傳統士大夫的“高節”。朱自清的“守節”與其“自清”的人格境界追求顯然是一致的。他所論的“節”與其名中的“清”形成互文闡釋,“守節”即“自清”,是他多年來思考探索的集成,是他對傳統美學中尚“清”意識的再發現,更是對士大夫情懷的再發現。
正由于心懷“士”的情懷,1917年朱自清報考北大時將“朱自華”改為“朱自清”,以屈原之語鞭策自己不同流合污而保持正直、清白。與此同時,他改字“佩弦”,此語出自《韓非子·觀行》中“董安于之性緩,故佩弦以自急”,乃意指性格生性溫和迂緩,他取佩弦以自我鞭策激勵,與“清”顯然形成對應與互補,是對“清”的進一步規束與要求。雖然,朱自清改名似乎只是一個年輕人普通而純粹的個人行為,但其實是朱自清深受中國傳統文化浸染的骨子里的文人士大夫情結驅使其如此,是他北上前對自己人生道路的一個預設和自我規束。因此,“清”后來成為朱自清遵循一生的人格境界與精神追求。
然而,在那個特定時代,尚“清”意識既成就了朱自清,亦一定程度上毀了朱自清。朱自清作為清華大學教師,生活卻一直清苦貧困,幾乎每天都在貧病交加中度過,讀其日記便隨處可見“與房東借米四升”“向張益三借五元”“向吳微露借款之意”“當衣四件”“混亂因循、吾生之病”“早仍發熱,熱終日不退”等詞句[7]3-10 。盡管他感覺“時代越來越沉重,簡直壓得人喘不過氣,那里還會再有什么閑情逸致呢”[8]335 ,但他面對飄搖的“亂世”卻始終保持清醒,即使是面對如此困頓之境,他依然極力尋找一種讓自己清靜的路徑。正如他所坦言:“遇著這樣‘動搖’的時代,我總不能參加革命或反革命,得找一個依據,才可姑作安心地過日子。我是想找一件事,鉆了進去,消磨了這一生。我終于在國學里找著了一個題目,開始像小兒的學步。這正是望‘死路’上走;但我樂意這么走,也就沒有法子。”[9]他將國學研究作為自己心靈安頓之所,在當時的時代氛圍下顯然是一條“清”靜之路,亦是不少知識分子選擇的共同路徑。周作人、俞平伯、葉圣陶等便曾與朱自清過從甚密:一同參加文學研究會,一起出版詩集《雪朝》。他們一直都在清靜自在中尋求自由,如周作人曾提出躲進書齋閉門讀書論[10],與朱自清對“守節”“自清”的思考形成同代呼應,在當時形成一種尚“清”的時代氛圍,影響及廢名、朱英誕等人。但后來周作人未能保持其“節”而淪為漢奸,朱自清卻寧可餓死亦未屈服,二者形成鮮明對照。
朱自清還有過“柏香”“白水”“白暉”“知白”等筆名[11]549 ,更印證了他取“清”為名所賦予的重要內涵與意義。這是朱自清在精神境界中對自己的設定。而在現實生活中,由于長期的饑餓和貧窮,朱自清的病情急劇惡化,但當他身患嚴重的胃潰瘍、經常餓得發暈之時
有學者質疑朱自清“餓死”之說,認為朱自清是因胃潰瘍“病死”(李舒.貪吃害死朱自清[J].意林,2015(17):32-32)。但筆者翻閱朱自清日記,隨處可見其挨餓、餓暈、借錢、借米等記載,顯然朱自清是由于長期挨餓導致病情急劇惡化卻無錢醫病而死,其“死”與“餓”絕對無法脫卻干系,尤其是拒領美國面粉的行為對其貧病交加的狀況無疑雪上加霜,是導致其病情急劇惡化與“死”的直接原因。,他依然在《抗議美國扶日政策并拒絕領取美國面粉宣言》上簽名。事實上,朱自清家由于人口眾多,當時已無米下鍋、度日如年,他時常感覺身體發軟、視力模糊,他自己曾認為可能是由于一天只吃兩餐的原因。家中孩子眾多,朱自清為養活一大家子人而經常熬夜寫稿,每天卻只能寫500字左右,他因而常常自責。但即便是無米下鍋,朱自清依然在拒領美國面粉的宣言上簽名,以保留自己的“清白”,可見其氣節所印證的“清”。而臨去世前一天,他囑咐其夫人:“有一件事得記住,我是在拒絕美援面粉的文件上簽過名的!”[12]臨終前,他還將夫人和三兒子朱喬生叫到床前,交待他們立即交掉領取美國面粉的糧冊。毋庸置疑,朱自清的早逝必然與此事密切相關,即是長期的饑餓導致其胃病猝發并致死。尸解時,醫生便發現他胃內都是大塊小塊的土豆
此為1982年12月吳周文到清華大學朱自清的家拜訪朱自清夫人陳竹隱時所獲悉的細節(吳周文,張王飛,林道立.朱自清美文與“五四”記憶[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20)。
,可見其生前生活的窘迫與困頓,這恰映射出其“自清”的氣節與精神風骨。正如汪金友所評價的:“這種‘清’,是一種赤誠的‘清’、勇敢的‘清’、偉大的‘清’。”[13]可以說,“清”既已成為朱自清的人格境界、精神追求、審美志趣與審美理想,亦是朱自清以畢生之精力建構的一個重要美學理念。
三 “自清”之路上的“不寧靜”
需要注意的是,朱自清一方面深受中國古典傳統文化浸染,心懷古代士大夫修身養性的自我修煉情結,自我約束為“自清”“守節”;另一方面又曾參加“五四新文化”運動并深受啟蒙與革命觀念的影響,因而他如吳周文先生所指出的那樣,一直在“獨善其身”與“兼濟天下”[14]的二重矛盾中糾結。雖然朱自清在“士”的集體變質趨向中選擇了“自清”,但一方面他想“獨善其身”以達到“自清”,另一方面又無法完全放下“兼濟天下”的責任擔當。朱自清在其不少詩論中都論及詩歌的社會功能,如《抗戰與詩》《詩與建國》《愛國詩》《詩的趨勢》《真詩》等文章均闡述了詩歌的“功用”,并翻譯麥克里希的重要文章《詩與公眾世界》。顯然,他希望以詩參與到“兼濟天下”的社會擔當中。但朱自清作為一位自由知識分子,由于無組織,因此無論如何都無法產生廣泛影響。正如他所意識到的:“這個集團并不大,在中國尤其如此,力量到底有限,而與民眾打成一片又不容易,于是碰到集中的武力,甚至加上外來的壓力,就抵擋不住。而一方面廣大的民眾抬頭要吃飯,他們也沒法滿足這些饑餓的民眾。他們于是失去了領導的地位,逗留在這夾縫中間,漸漸感覺著不自由……他們于是只能保守著自己,這也算是節罷。”[6]所謂的“這個集團”即指知識分子。朱自清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所屬階層力量的微弱,因而在當時社會局勢下,他處于兩難境地:一方面是作為殘余之“士”的不甘或無法擔當社會責任的愧疚,另一方面是參與社會革命卻無法滿足廣大民眾現實需求的“不能”或力量有限。因而,他只能“逗留在這夾縫中間”,糾結于“不自由”的彷徨之中。
朱自清無意于仕途,曾辭去揚州中學教務主任、西南聯大中文系主任等行政職務,更拒絕加入各種黨派、群體,同時卻又無法完全忘懷大眾民生,其發表于1928年的《那里走》一文中曾明確呈現了他想“自清”卻又無法明哲保身的糾結心態。朱自清一直試圖尋找自己的路,正如他所坦陳的:“我是要找一條自己好走的路;只想著‘自己’好走的路罷了。但那里走呢?或者,那里走呢!我所彷徨的便是這個。”[9]正由于這種“彷徨”,朱自清在彷徨的“不寧靜”中寫下《荷塘月色》。這篇散文曾引起激烈爭議,被闡釋為寫景或人格象征,甚至被視為“意淫”之作。事實上,該文透露的是朱自清尋找出路而不得的苦悶、彷徨,是“獨善其身”與“兼濟天下”、“自清”與“不寧靜”的矛盾。開篇的“不寧靜”是全文的關鍵詞,是驅使朱自清去荷塘邊走走的原動力。而為什么“不寧靜”?在時局動蕩的殘酷現實面前,朱自清找不到路可走,因而感到惶惑苦悶,只能去荷塘邊走走,并由荷塘聯想、思念江南以排遣內心情緒。“荷”是古典文學中的經典意象,附著諸多思想意義和美學意蘊,朱自清筆下的“荷”顯然亦具有隱喻意義,絕非是“意淫說”[15]的性幻覺。朱自清在惶惑苦悶中想到去荷塘走走,并由荷塘聯想起江南采蓮場景,與魯迅禁不住“思鄉的蠱惑”而“屢次回憶兒時在故鄉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葉圣陶“同朋友喝酒,嚼著薄片的雪藕,忽然懷念起故鄉來了”等心境一樣,是以思鄉來排遣內心苦悶與彷徨。朱自清在文中標明自己喜歡“獨處”,而“熱鬧是他們的”,這是作為自由知識分子的典型姿態。“他們”是誰?顯然是隱喻當時各種政治勢力。
朱自清作為自由知識分子,無意于爭奪政治話語權和參與政治角逐。因此,當郭沫若、聞一多、丁玲等投向左翼懷抱,周作人投向汪偽政府,而朱自清卻選擇堅守“自清”的自我規束直至餓死。沈從文亦是自由知識分子,亦屬于“自清”型的殘余之“士”,但他清醒地明白自身一己之實力無法拯救世界、改變形勢,因此采取自保。而朱自清一直在“獨善其身”和“兼濟天下”之間徘徊糾結,最后既無法獨善其身,亦無法兼濟天下,讓他在已看到黎明前的曙光時離世,不能不說是憾事。傳統知識分子把自己龜縮在一個狹小的個人空間里,卻又心系兼濟天下之責,最后兩頭落空,這是一代知識分子的共同悲劇。朱自清只能選擇“受用這無邊的荷塘月色”,寄情于山水是古代士大夫仕途不順時尋找的一個常用情緒出口。朱自清自己曾提出“暫時超然的好”,并且“如能長此超然,在我倒是佳事”,并做過不止一次的深刻自我解剖:“我解剖自己,看清我是一個不配革命的人!這小半由于我的性格,大半由于我的素養。”[9]所謂的“素養”,主要源自古代士人的“清”。正是由于其性格和素養,決定其“不為”,但朱自清的矛盾在于“雖老想著只選定一條路,卻總丟不下別的”[9]。他選擇了“自清”之路,卻又丟不下社會責任、時代擔當。因此,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其實反映了一代知識分子的糾結、彷徨和“不寧靜”,是一代知識分子心智狀態的折射。寫作《荷塘月色》的時間為1927年7月,基本和蔣介石發動“四· 一二”叛變革命同期,在當時的社會形勢下,沒有哪個知識分子能夠寧靜。朱自清有著悲憤、彷徨的苦悶心境:一方面是一家老小,另一方面是社會、時局動蕩,如何處理?但朱自清并未如魯迅做革命的旗手式先鋒,或如聞一多一般激憤難抑拍案而起,而是將所處時代的沉重話題、心境與情緒或隱或現地呈現于清淡的荷塘月色美景中,這是一種典型的古代士大夫處理內心苦悶的情緒疏導方式。
一直以來,學界為《荷塘月色》的創作動機與主題爭論不休。筆者認為,“荷”“蓮”在中國文學傳統中一直是高潔清白的象征,附著“出淤泥而不染”的隱喻意蘊乃不爭事實,朱自清在“心里頗不寧靜”之時去荷塘邊走走內心便清靜了,顯然是蓮的清靜感染了內心“頗不寧靜”的“我”。這是他在當時政治形勢下以“荷”自喻、自律的一種方式,是古代士大夫情懷的典型體現。因此,學界所爭論的“人格說”與“暫時超然說”顯然都符合朱自清的創作初衷。吳周文、王強認為:“荷花的結構形式和朱自清心目中君子的結構形式更加相似,荷花應該是正直清高、潔凈無瑕的品格的象征,或者說是朱自清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人格的象征。”[14]而陳孝全、劉泰隆的“暫時超然”說則認為,朱自清由于不滿“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現實而又看不到出路,于是“暫時超然”而到荷塘排解個人“萬分苦惱的心情”[16]119 。事實上,這兩種觀點都與朱自清的“自清”選擇有關,前者是從人格、精神追求的維度,而后者則從現實背景進行闡釋,都觸及朱自清內心“不寧靜”之時的真實狀態。其實,朱自清的內心一直都“不寧靜”,因為在那個年代,許多知識分子要不向左轉,要不向右轉,要不淪為漢奸,但朱自清一直想做一個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秉持傳統士大夫的“士節”,不愿卷入任何政治派系漩渦,更不愿看到任何殘酷斗爭。正如朱自清所感嘆的:“熱鬧是他們的。”他希望建立的是一個“理性的社會”,可在當時局勢下是不可能實現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被逼迫到一個夾縫中,承受著來自各方面的巨大壓力,因此“內心頗不寧靜”,《荷塘月色》正是朱自清與當時知識分子普遍心態歷程中的一個折射。
四 “清”的文本構建
面對欲“清”難靜的時代境況,朱自清以散文、詩歌、文論等文本實踐作為其“暫時超然”的精神歸宿,以自己的詩文對“清”進行了多重建構,由此,其文本成為其精神深處內在心智狀態的外在投射。
“清”是一種涵蓋創作主體精神姿態與作品藝術特征的美學追求與美學風格,是創作主體對自我要求進行設定后形成的審美理想與內在的精神人格。朱自清對“清”的情有獨鐘,不僅貫穿于其人格修煉、志趣取向和精神訴求之中,亦滲透在其字里行間,其散文、詩歌、文論無不體現“清”的審美特征。李廣田敏銳地指出:“在當時的作家中,有的從舊陣營中來,往往有陳腐氣;有的從外國來,往往有太多的洋氣,尤其是帶來了西歐世紀末的頹廢氣息。朱先生則不然,他的作品一開始就建立了一種純正樸實的新鮮作風。”[17]9
(一)散文的“清新”之風
李廣田所分析的“純正樸實的新鮮作風”顯然把住了朱自清的散文脈搏。朱自清的散文都以清新、清麗、清淡為特色,毫無雕琢的質樸語言和超塵脫俗的清新意境是朱自清散文的重要特點,《背影》無疑是“純正樸實”的新鮮作風之代表。這篇散文中描寫最經典的是“過月臺”片段:
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干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桔子往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桔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
沒有排比、沒有比喻、沒有暗示,甚至幾乎沒有運用任何修辭手法,亦沒有任何一個華麗辭藻,卻成為感人至深的經典片段,何也?樸實的語言和清新自然的敘述,構成一種“清”的格調與境界,雖無灼灼辭章華采,但其清新質樸的語調與境界卻讓所有過目者心有戚戚,因而成為最經典的中國散文精品,正應了沈德潛所言的“平字見奇,常字見險,陳字見新,樸字見色”。《荷塘月色》同樣清新雅麗,以月色的清輝襯托荷塘的朦朧之美,如“月光也還是淡淡的”“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云”“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構筑出一片清幽雅靜的荷塘。文中的田田、淡淡、層層、亭亭、靜靜、薄薄、脈脈等詞語將荷塘的“清”“淡”“雅”“幽”“秀”凸顯出來,由此委婉透露出內心的彷徨、惶惑之感。《歌聲》中則不斷出現“清歌”“清夢”“清新”等詞匯,突出呈現歌聲之清新悅耳。《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里歌妓的歌聲是“清歌”、夜色是“清艷”、月色是“冷清清”。《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綠》《朝暉的一月》《威尼斯》《萊茵河》《揚州的夏日》《看花》等散文都以清麗、清新、清秀為美。
值得一提的是,朱自清在其散文中善于以女性作比喻進行抒情、描寫。這些女性均非濃妝艷抹或絕代風華,而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小家碧玉,如《荷塘月色》中作者因看到荷塘便聯想起采蓮女:“采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著小船,唱著艷歌去的。”這低頭弄蓮子的少女,不是粉妝玉琢的深閨千金,而是清麗自然的農家女。《阿河》中所寫的女子同樣是一位樸素清麗的農家女,朱自清不是濃墨重彩,而是用一些清新質樸的意象勾畫阿河的美,如寫眼睛,他用“小燕子”作比喻,“像一雙小燕子,老是在滟滟的春水上打著圈兒”;寫笑臉,他用“桃花”作比喻,“像一朵桃花”;寫身材,他用“云霞”作比喻:“有一套和云霞比美,水月爭靈的曲線”。這些描寫沒有任何超出日常生活的意象和精雕細琢的辭藻,均樸實無華卻又清新脫俗。《女人》同樣如此,朱自清所描寫的一群女人帶著“薄薄的香澤”,穿著“白上衣,黑背心,黑裙子”,都是樸素而清新的打扮。在“淡月微云之下”的橋上,“朦朦朧朧的與月一齊白著”,這些語句更是創造了一個清淡朦朧、如夢如幻的意境。難怪周仁政將朱自清與俞平伯進行比較時,認為“朱自清的散文是一杯清亮的水”[18]。
(二)詩歌的“清淡”之風
“清”是中國古典詩學的重要范疇。蔣寅曾指出:“‘清’在中國古典詩學中既是構成性的概念, 與詩的本質論、創作論相關, 又是審美性的概念, 與詩的風格論、鑒賞論相聯系;它集中地體現了中國古代文人的生活情趣和審美傾向, 并在某種程度上與古典藝術的終極審美理想相聯系。”[19]馬自力則將這一派詩歌命名為“清淡詩派”,認為其是以陶淵明詩歌風格為核心特征和共同審美取向的詩人群體,并指出:“從中國詩歌發展的實際情況看,清淡詩風的確是中國詩史上生命力最強、涵蓋面最廣的詩風。”[20]7 “清淡詩派”顯然是“清”在詩學中的發展與衍變,而“清”在長期演變流徙的歷史積淀過程中,已被融入各個時代的美學精神和藝術素質,具體在詩學領域,主要指詩歌語言上的質樸清新,詩歌藝術上的自然清麗,詩歌意境上的清雅不俗,以及詩人氣質的超凡脫俗。朱自清最初是以詩人身份進入文壇的,與胡適、俞平伯等一樣,曾是新詩早期的奠基者之一。他不僅在人格氣質上承襲了“清”的超凡脫俗,其詩亦承載了“清”的各種內涵,詩中常出現清、靜、幽、遠等字眼。他的第一首新詩《睡吧,小小的人》創作于1919年2月28日,是詩人看到一幅“西婦撫兒圖”時有感而發。此詩語言質樸清新,柔婉秀美,如“明明的月照著,微微的風吹著——一陣陣花香”,“滿天的金發蓬蓬地覆著,雙瞳微微地露著”,“夜底光,花底香,母的愛,穩穩地籠罩著你”,“我們睡吧,睡在上帝的懷里;他張開慈愛的兩臂,摟著我們;他光明的唇,吻著我們;我們安心睡吧,睡在他的懷里……”可見,朱自清的詩與散文一樣,喜用疊字,“明明”“微微”“蓬蓬”等如童謠般質樸溫婉,“覆著”“露著”“籠罩著”則流淌著一種淡淡的、自然的母愛,意境清新雅致,全詩沒有特別煽情的語詞,卻將拳拳母愛通過一種清淡的語調呈現。《滿月的光》中,“一色內外清瑩,再不見纖毫翳障”“好一片茫茫的月光,靜悄悄躺在地上!”這些詩句凸顯了月的“清瑩”“靜謐”,語言上質樸清麗,意境上清雅、清靜、清幽,巧妙地將向往光明、自由等沉重偉大的主題浸潤在一片月的清輝中。此詩誕生之時正是“五四新文化運動”聲勢浩大之時,但朱自清并未如胡適般強調“意義”,重視“啟蒙”,更未如郭沫若般盡情宣泄似地直接呼告或熱情歌頌,而是在清瑩、靜謐的月光中予以透露,顯示出朱自清的“清”境、“清”味。《小鳥》《羊群》《北河沿的夜》《湖上》《靜》等詩都是如此。即使在《悼一多》之類悼念聞一多被殺害的詩中,亦可見朱自清對“清”的倚重。本應悲憤難平地控訴,但朱自清的詩中卻沒有一句激烈言辭,毫無過激情緒,而是采用歌頌聞一多精神與行為的方式呈現其對聞一多的悼念與對黑暗勢力的不滿:“你是一團火,照徹了深淵;指示著青年,失望中抓住自我。你是一團火,照明了古代,歌舞和競賽,原始人有力如虎。你是一團火,照見了魔鬼;燒毀了自己,遺燼里爆出新中國!”顯然,這是“清”到極致才能達到的一種淡定境界。
(三)文論的“清言”之風
朱自清留下大量論詩論散文的文章或雜文,著有《詩言志辨》《新詩雜話》《標準與尺度》《語文零拾》《論雅俗共賞》等論著。在這些文論中,除了《詩言志辨》是學術性、理論性比較厚重的詩論專著,其他論著更帶有古代“清言小品文”的風格,朱自清自己認為是“隨筆”“詩話”“雜話”[21]4 。究其根源,由于朱自清出生于江蘇東海,成長于揚州,并在揚州完婚、生兒育女、工作,度過其童年、少年、青年大部分時間,揚州雖然地域上歸屬于江中地區,卻是最具有“江南氣息”的“江南風流勝地”[22]8 。由此,江南文人素有的清玩、清談、清議等崇“清”風格均潛移默化了朱自清,而“清言”亦是江南文人頗為崇尚的一種文章風格,因此朱自清的文論大都攜帶這種“清言”之風,成為其文風之“清”的具體表征。朱自清曾在清華課堂上講詩,其詩論不尖銳、不爭論,在某種程度上有李健吾之風,采用詩化語言進行論析評述,如評俞平伯詩集:“在朦朧的他兒時的夢里,有像紅蠟燭的光一跳一跳的,便是愛”,“他將像小燕子一樣,沉浸在夏夜夢里,便是分明的自白。在他‘回憶的路’上,在他的‘兒時’里,滿布了黃昏與夜的顏色…… ”語言清新,毫無當下詩論語言的枯燥乏味、味同嚼蠟之感,而是以清新詩意的筆調,將俞平伯詩中所勾勒的兒時生活中夢幻迷人之夜的美淋漓盡致而自然地呈現出來。
朱自清不僅在批評風格上崇尚“清”,而且讓“清”成為其評價新詩進行審美判斷的一個重要標尺,如何“見出平淡的生活里蘊藏著的悲喜劇”[21]23 是他評價新詩的重要審美視角。他在評論《湖畔》詩集時以“清新”為角度:“大體說來,《湖畔》里的作品都帶著些清新和纏綿的風格;少年的氣氛充滿在這些作品里。”“他們究竟不曾和現實相肉搏,所以還不至于十分頹唐,還能保留著多少清新的意態。”[23]220 在評論詩集《三秋草》中的《海愁》一詩時,他指出“只可惜第三節太華麗,要是像其余三節一般樸質就好了”,可見其對“樸質”的強調。他在《今天的詩》中則指出:“所以現在的詩的語言第一是要回到樸素,回到自然……許多青年人的詩已經向著這個方向走。這就是樸素和自然。”[24]504-505 他甚至將“清新”作為其選詩的一個重要標準,如他在《選詩雜記》中指出:“這回所選的詩,也有作家已經刪去的。如適之先生的《一念》,雖然淺顯,卻清新可愛,舊詩里沒這種,他雖刪,我卻選了。”[25 ]380顯然,朱自清已將“清新”作為選詩的一個標準與尺度。
毋庸置疑,朱自清一直極力在作品中凸顯與建構“清”的文學情境與風格,明顯體現其尚清意識與以清為美的審美傾向。事實上,朱自清的文本作品已成為其選擇“自清”之路的精神歸宿或“暫時超然”于飄搖亂世的匿身之所。他將現實世界的欲“清”難靜都投射于文本作品之中。換言之,文本不僅成為朱自清精神逃遁與寄托之所,亦成為其心智狀態的折射。可見,朱自清之“清”不僅對傳統美學中的“清”理念進行了接續與再發現,亦成為朱自清對自身性格、言行、精神境界的自我設定。當“自清”的選擇與時代語境、責任擔當發生矛盾沖突時,朱自清以文本對“清”進行了建構,使文本成為其“暫時超然”的一方精神棲居地。由此可知,朱自清的“自清”選擇與欲“清”難靜的現實遭遇與精神困境是當時知識分子形態的一個典型標本,深蘊豐富的歷史意義與文化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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