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雨

《領導文萃》:中國經濟“雙循環”新格局一經提出,便引起了社會各界的熱烈討論。在當前的國內外形勢下,如何理解這一新發展格局?
程實:從2020年5月14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會議提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以來,其內涵不斷得到強調、完善和發展。我們認為,若要準確把握這一充滿活力、持續演進的新格局,需依次理清以下三個基本問題:
第一個基本問題:什么是中國經濟“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綜合考慮全球形勢、國情演進和經濟邏輯,我們認為,可以從三個維度全面理解“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內涵。
從核心本質來看,“雙循環”新格局是以高質量發展為根本出發點、主動適應全球百年大變局、順勢引領“升維競爭”的中國經濟發展新體系。
從全局思路來看,這一體系對內以深化改革為根本手段,通過加快推動產業升級和消費升級,在供給側和需求側同步實現規模的擴張、結構的優化和質量的提升;對外以擴大開放為主要渠道,既提升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同時也主動參與全球治理、改善外部環境,實現中國經濟與全球經濟的共同發展。
從戰略定位來看,“雙循環”新格局是新時代的改革開放,是高質量發展的核心框架,是中國從經濟大國邁向經濟強國、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關鍵一步。
第二個基本問題:什么是中國經濟“雙循環”的核心脈絡?2020年5月至今,圍繞“雙循環”,眾多海內外學者、政策研究機構與金融機構進行了廣泛的交流。一個普遍觀點是:“雙循環”新格局是一個高瞻遠矚的、宏觀的大框架,至于落實到微觀的、具體的實務中,則需要實踐第一線的建設者既要準確抓住核心的要點,同時又能簡明把握全局的框架,從而在實踐中找到行之有效的切入點和方法論。為此,從中可以化繁為簡地提煉出“雙循環”最核心的四條脈絡。
對于“內循環”而言,存在“行穩”“致遠”兩條主脈。如果用最為簡練的方式表述,國民經濟的內循環就是一個從供給到需求再到供給的周而復始的傳導過程。展望2035年,在“雙循環”新格局下,中國經濟的“內循環”預計將爭取實現兩大演變。第一,保持內循環自身運轉的暢通和高效,保持循環不斷裂、運轉不堵塞,從而實現經濟的“行穩”目標。2020年,在全球疫情沖擊之下,中國經濟政策強調“六穩六?!薄⒋蛲▏窠洕碾y點堵點,正是這一主脈的體現。第二,推動內循環從較差的水平向更高的水平發展,從而實現經濟的“致遠”目標。具體來講,就是實現經濟總量持續增長、經濟發展質量提升以及經濟開放度擴大。當前,中國經濟正在探索高質量發展新模式,新一輪改革開放大潮已經涌起,恰是這一主脈的體現。
對于“外循環”而言,同樣存在“行穩”“致遠”兩條主脈。全球價值鏈構成了“外循環”(國際大循環)的主體結構。其中,“外循環”的一端是全球價值鏈的下游,負責輸出供給,這是中國當前所處的位置?!巴庋h”的另一端是全球價值鏈的上游,負責提供需求和技術,這是歐美發達國家所處的位置。展望2035年,在“雙循環”新格局下,中國經濟預計將在外循環中力爭實現兩大演變。一是保持內循環與外循環的緊密聯系,保持不脫鉤、不封閉,從而實現經濟的“行穩”目標。2020年,在全球保護主義高漲的背景下,中國進一步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實現對外出口的迅速修復,正是這一主脈的體現。二是向外循環的上游端持續邁進,從而實現經濟的“致遠”目標。具體而言,這一演變包含三種升級:一是中國從全球“供給”中心,升級為全球“供給-需求”雙中心;二是從低技術的“中國制造”,升級為高技術的“中國智造”;三是從全球治理體系的被動跟隨者,升級為全球新格局的主動引領者。
第三個基本問題:如何打造中國經濟“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從上述的四大主脈出發,我們認為,打造“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關鍵在于樹立六大支柱。一是需求升級,至2035年實現內需規模倍增,為“雙循環”提供動力之源。二是供給升級,以新供給產生新需求和新就業,從而打通“國內市場擴大→制造業、服務業加大投資→居民就業收入改善→國內市場持續擴大”的內循環發展之鏈。三是金融供給側改革,發揮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功能,通過“財富效應”助力需求升級,通過“投資效應”促進供給升級,通過優化要素配置提高經濟發展質量。四是宏觀調控現代化,堅持以改革的方式持續優化政策體系和政策工具,促使政策調控從逆周期、粗放式、事后式,升級為跨周期、精準式、前瞻式。五是數字經濟發展,在全球傳統經濟增長受困的背景下,積極拓展數字經濟的新賽道,推動數字經濟產業化和傳統產業數字化,并相應提升社會經濟的數字化治理能力。六是國際定位升級,在全球百年大變局的背景下,中國經濟成為全球經濟的“穩定錨”和全球新格局的引領者,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奠定經濟基礎。
《領導文萃》:從全球視角來看,2020年世界進入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如何理解全球大變局與中國“雙循環”新格局的內在聯系?在全球大變局之下,如何理解中國經濟的“內循環”與“外循環”的互動關系?
程實:中國經濟的“雙循環”新格局,既是中國積極應對全球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戰略舉措,也將主動重塑大變局之后的全球體系。在這一過程中,雖然中國“雙循環”強調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但是并不意味著“閉門造車”“閉關自守”,而是將通過提升內循環的發展質量,助力中國以更為主動、靈活、深入、高效的方式融入新的全球體系之中。
理解上述判斷,首先要先理清什么是“全球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事實上,2020年,全球體系的“舊病”與“新疾”形成共振,構成了百年量級的歷史拐點。
首先是“舊病”的積重難返,表現為全球經濟增長“黃金范式”的崩塌。從中國改革開放至2017年美國特朗普政府上臺,全球經濟以及中國經濟都享受了一段長期較快增長的美好年代。究其原因,是因為上一輪全球化打造了國際大循環,并據此構建了全球經濟增長的“黃金范式”。一方面,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積極融入全球體系,向全球提供廉價的要素資源(勞動力、自然資源等)。另一方面,發達國家為全球提供資本、技術和組織經驗,提升了全球體系下各要素的生產效率。由此,要素供給量的增加,疊加生產效率的提升,共同迸發出持續的增長動能。但是,在上一輪全球化長期繁榮的背后,頑疾也在不斷滋生。作為全球化紅利的主要攫取者,發達國家并沒有在國內實現紅利的公平分配。中低收入群體的生活狀況并未因全球化而改善,反而長期惡化。以美國為例,1968年至今,美國中低收入群體的收入占比持續下降;2010年至今,美國最富的1%人口所擁有的財富已超過所有中產家庭財富的總和,并且這一差距仍在持續擴大。如此,貧富差距的擴大不斷激化社會矛盾,并推動民粹主義、保護主義、大國優先主義的持續漲潮。所以,我們看到,2016年英國退歐,2017年特朗普政府上臺,2017年至今全球經貿沖突不斷加劇,金融和科技壁壘不斷高企,中美經濟不斷疏遠。部分發達國家從全球化的推動者,倒退為破壞者,對全球生產效率的推動作用大幅減弱。與此同時,在數十年的要素驅動型增長之后,新興市場也逐步陷入了資源、人口、環境的硬約束,通過低成本擴大要素投入獲取高增長的模式難以延續。由此,無論是在生產效率方面,還是在要素供給方面,原來的“黃金范式”都趨于崩塌,國際大循環搖搖欲墜。
對于不堪重負的國際大循環,2020年暴發的“新疾”,也就是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更是壓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根據WHO估算,本次全球疫情的感染規模預計可能達到7.6億人。這將是超越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5億人)的百年量級大瘟疫。對于全球格局而言,本次新冠肺炎疫情不僅是短期沖擊,更將產生兩方面的深遠影響。一方面,新冠肺炎疫情的長期延續將擾亂全球產業鏈和價值鏈,進一步阻滯勞動力、資源、資本的要素供給。例如,根據IMF的研究,對于全球絕大多數可貿易品而言,通關時間多延長一天,造成的額外成本就相當于新增1%的關稅。因此,由于疫情防控而增加的海關檢疫時長無疑對全球貿易增加了普遍的“病毒關稅”,將長期拖累全球貿易。另一方面,新冠肺炎疫情對居民生活的沖擊是非對稱的。從學術研究可知,越是弱勢群體,受到的沖擊就越持續、越嚴重。因此,在疫情時代,發達國家的貧富差距和社會矛盾將進一步激化,民粹主義、保護主義、大國優先主義的高峰期料將進一步延續。由此,全球增長的“黃金范式”將遲遲難以修復。
基于上述分析,在這樣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全球未來料將陷入長時間的經濟頹勢、長時間的文明沖突、長時間的民粹盛行和長時間的保護主義。面對這樣的國際大背景,“雙循環”新格局正是中國經濟做出的積極應對,將發揮化危為機、化變局為新局的戰略功能。其一,由于國際大循環不再可靠,因此“雙循環”將走向“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其二,在原有國際大循環中,中國是作為要素供給方,而未來這種要素驅動的高增速不可持續,所以中國經濟需要穩步走向創新驅動的高質量發展。其三,中國原來所被動跟隨的全球體系已經失效,因此中國需要依靠自身實力,主動引領全球治理體系、重塑全球經貿格局,積極打造更有利的外部大環境。
《領導文萃》:從歷史視角來看,“雙循環”的發展格局是否有成功先例?對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言,中國經濟“雙循環”新格局將承擔怎樣的歷史使命?
程實:歷史經驗表明,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是大國崛起的必備基礎?;仡櫄v史,作為當今全球首屈一指的經濟強國,美國正是通過在1913年前后打造了“雙循環”格局,從而開啟了延續至今的富強之勢。展望未來,對于中國而言,“雙循環”有望成為從經濟大國升級為經濟強國的關鍵一步。
以1913年為分水嶺,美國經濟的內外循環關系實現了歷史性變革。1870-1912年,美國經濟以“外循環”為相對主導,美國出口工業制品所獲得的貿易盈余成為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從1913年至今,美國則走向了內循環為主導、內外循環相互促進的階段。一方面,國內市場的需求成為經濟增長的主引擎。另一方面,雖然凈出口對美國增長的貢獻由正轉負,但是通過重塑全球體系、引領全球化進程,國際大循環對美國國民收入的真實貢獻持續上升。由此,美國經濟依靠“雙循環”,形成了受益于外、但不受制于外的獨特優勢。在1913年之后,國際格局進入大動蕩時期,一戰、“西班牙大流感”、“大蕭條”、二戰等歷史拐點接連到來。但是,憑借“雙循環”的優勢,美國經濟在全球亂局中逆勢而上,不斷發展并躍升為全球第一的經濟強國。
從“雙循環”的演進之路來看,2020年的中國與1913年的美國形成了跨越時空的歷史呼應。一方面,從發展歷程來看,如果以1979年作為中國“外循環”相對主導的起點,那么在此之后的第32年(2010年),中國成為全球工業產值第一,在第42年(2020年)開始打造“雙循環”新格局。如前面所說,若美國以1870年為“外循環”相對主導的起點,則在第25年(1894年)成為全球工業產值第一,在第44年(1913年)開始進入“雙循環”階段。兩個經濟大國開啟內外循環關系質變的歷史時間表高度相似。另一方面,從國際環境來看,當前海外疫情風險、經貿博弈風險、地緣沖突風險相互交疊,保護主義、民粹主義持續高漲,全球經濟格局也同樣迎來新一輪的重塑,與1913年前后的全球格局亦有眾多相似之處。基于此,沿循歷史規律、順應時代變革,從全球大變局中開創自身發展的新格局,將是“雙循環”的歷史使命,也將是中國從經濟大國走向經濟強國的關鍵一步。
《領導文萃》:從需求側來看,在中國“雙循環”新格局中,中國國內市場將如何演變?在“十四五”時期,內需的演變將創造哪些發展機遇?
程實:2020年10月26-29日,十九屆五中全會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皣鴥仁袌龈訌姶蟆背蔀椤笆奈濉睍r期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目標之一。我認為,隨著中國“雙循環”新格局與“十四五”規劃目標相結合,中國內需倍增有望成為一個貫穿長遠的新機遇。
在全球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中國超大規模市場蘊藏著充沛的消費潛力,有望為國內市場的發展提供穩健的源動力。在宏觀層面,結構性抑制有望逐步消解。此前中國作為“供給中心”嵌入全球體系,形成了“重生產、輕消費”的經濟結構,對消費內需造成顯著抑制。至2018年,中國居民創造了全球GDP產值的16.1%,但僅享受了全球消費的12.1%,“產出占比-消費占比”剪刀差高達4.0%。相較而言,美國、日本、歐盟、全球高收入經濟體以及OECD成員的剪刀差水平均低至負值,即使是中等收入經濟體的均值水平也較中國略低。未來在“雙循環”格局下,隨著中國升級為全球“供給-需求”雙中心,這一結構性的抑制有望緩解,進而釋放消費潛力。在微觀層面,長期動力有望漸次加強。雖然當前中國具有超大規模市場,但是細分至人均水平,無論是消費能力(人均國民總收入GNI),還是消費意愿(人均居民消費占人均GNI的比例),均在全球位于中低水平,不僅遠低于OECD成員均值,甚至還略落后于中等偏上收入經濟體均值,因此仍具有廣闊的提升空間。
2020年至2035年是中國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關鍵階段,這一時期預計也將是“雙循環”新格局確立并暢通運行、中國完全邁過“中等收入陷阱”的歷史階段。以2035年為目標時點,可以在“全球-歷史”的宏觀大坐標系下進一步推測中國內需的長遠前景。我們采用兩種方法推算當前至2035年的中國內需規模變動,并進行相互驗證。第一,增速遞推法??梢灶A計,在保守情景下,2020-2035年中國經濟年度實際同比增速的長期中樞為4.5%左右。假設這一階段的經濟增長主要由內需驅動,在剔除了通脹對于投資、消費名義規模的影響之后,那么2035年內需的實際規模預計約為2019年內需規模的2倍。第二,收入比例法。2019年中國人均GNI升至10410美元,略低于高收入國家的門檻值(12535美元)??梢灶A計,在保守情景下,即使未來中國人均GNI的實際同比增速明顯低于趨勢水平,至2035年中國人均GNI也將大概率邁入高收入經濟體行列,并觸及16700美元(2019年購買力)。由此,再假設中國人均GNI中用于消費的比例向OECD成員水平趨近,內需中投資、消費的結構比例向歐洲、日本趨近,則2035年中國內需規模亦將較2019年實現倍增(剔除通脹影響后)。基于上述兩種預測方法,2019-2035年中國內需實際規模的倍增將是大概率事件。此外,若這一目標如期兌現,那么至21世紀中葉,中國有望取代美國成為全球實際需求最大的居民消費市場(剔除通脹影響后)。由遠及近,對于即將開啟的“十四五”時期,我認為,中國內需增長的歷史機遇將為中國消費激活以下的新熱點。第一,新型城鎮化發展,疊加收入分配體制、社會保障體系的優化,將進一步推動消費升級的重心下沉,使其更廣泛地惠及廣大居民,由此面向大眾、低線城鎮和農村地區的高性價比國產品牌將收獲新一輪增長。第二,90后、00后等年輕世代的經濟地位逐步崛起,疊加數字經濟的躍遷,個性化、多樣化的細分市場將茁壯成長,細分市場的領跑者有望享受年輕一代的個性化溢價,“線上+線下”的互動式消費將更為普及。第三,隨著中國社會需求從生存型向發展型轉變,疊加全球疫情時期服務出口需求的長期回流,未來國內的旅游、文娛、醫療、教育等服務類消費將獲得更寬廣的發展空間。
《領導文萃》:從供給側來看,在中國“雙循環”新格局中,中國的國內價值鏈體系將如何演變?在“十四五”時期,中國國內價值鏈的轉型升級將創造哪些發展機遇?
程實:根據十九屆五中全會的會議精神,“十四五”時期,中國經濟將著力實現“創新能力顯著提升,產業基礎高級化、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明顯提高”。由此,結合“雙循環”的戰略布局和時代形勢,我們認為,未來國內價值鏈的發展有望迎來加速期,并將凸顯相互促進的兩大機遇。
第一,價值鏈環節的拓展。從生產流程來看,發展國內價值鏈,關鍵在于將國內價值鏈拓展至更多元、更高附加值的環節,并打通各環節的互動聯系,進而形成層次豐富的垂直分工體系。基于當前的時代機遇,這一目標有望從三個層面加速實現,其一,搶占研發設計環節。數字經濟和新基建的先發優勢正在助力中國積極擁抱新一代技術革命,疊加資本市場的深度改革,有望培育一批掌握核心技術、富有科創能力的“頭雁”型高新技術企業。其二,壯大品牌營銷環節。立足于中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以及居民消費升級潛力和疫情時代服務消費回流機遇,新一批“國貨潮牌”正在穩步崛起。其三,升級加工制造環節。中國完備產業鏈的基礎,疊加數字化轉型的賦能,有望推動制造業企業打破功能的簡單重疊,進一步細化分工、深耕技術,從而在各個細分的關鍵中間品領域培育出“隱形冠軍”。由此,國內價值鏈將從單薄的加工制造環節,拓展為富有深度的“研發設計(科創頭雁)→品牌營銷(國貨潮牌)→加工制造(隱形冠軍)”的完整鏈條。
第二,“地域-產業”結構的優化。從空間分布來看,國內垂直分工體系的發展進程,實質上也將是國內“地域-產業”結構的再優化過程。在區域戰略視角下,中國正在走向“塑造要素有序自由流動、主體功能約束有效、基本公共服務均等、資源環境可承載的區域協調發展新格局”。不同于以往,新的區域戰略致力于打破地理板塊劃分的桎梏,充分發揮成熟地區或增長極對后發地區的擴散效應。與之匹配,借助于垂直分工體系,未來“地域-產業”的結構有望呈現兩大變革。其一,中低端制造環節加速向中西部地區遷移。在這一進程中,中西部地區將承接來自于東部地區的管理經驗、技術擴散、市場信息和資本支持,進一步用好自身資源稟賦和比較優勢,從而促進區域均衡發展和全國生產效率提升。其二,東部地區聚力發展高端制造、研發設計和品牌營銷環節。區域性地聚焦于這些高附加值環節,將激活和增強人才蓄水池、中間品投入共享和技術擴散的正向集聚效應,將單個企業的“孤軍奮戰”轉變為企業群的“集團突圍”,從而加快打造在價值鏈高端環節的國際競爭力。
首先,“以鏈入鏈”,強化“雙循環”的內外紐帶。不同于此前的“以環入鏈”,發育完備的國內價值鏈將更加有效地融入全球價值鏈,實現“以鏈入鏈”。一是,基于拓展后的垂直分工體系,國內價值鏈能夠在更多的環節上與全球價值鏈締結新紐帶,強化中國產業體系的不可替代性,由此將降低因單一環節鏈接所引致的“被脫鉤”風險。二是,國內價值鏈的發展能夠通過優化資源整合、加速技術擴散、推動企業成長等效應,推動中國企業邁向全球價值鏈高端環節,整體增強中國產業體系的國際競爭力和博弈能力,從而降低來自于全球價值鏈的市場勢力和技術壁壘沖擊。三是,即使遭遇外部沖擊,在國內垂直分工體系下,中國企業不是同質化的競爭關系,而是異質化的合作關系,因此既有在共同利益下相互扶持、共克時艱的意愿,也有在不同環節上分散風險、合力共進的能力。由此,中國經濟在全球價值鏈中將更具穩定性和主動權。
其次,“筑鏈共進”,促進“內循環”的產業升級。隨著國內價值鏈從單一環節拓展為完整鏈條,并帶動內外價值鏈結構的重塑,中國企業的競爭策略,有望從面向存量競爭的、以量取勝的“抱團取暖”,轉向面向升維競爭的、以質取勝的“筑鏈共進”。具體而言,在“雙循環”格局下,以內外價值鏈為脈絡,未來中國產業升級將有望從三個層面展開。一是單環式升級。通過技術革新、工藝改進等途徑,推動加工制造環節的生產效率提升,這主要將通過深耕專業領域的制造業“隱形冠軍”來實現。二是階梯式升級。即沿著現有產品的價值鏈條,從加工制造環節向研發設計、品牌營銷環節延伸,從而完成從低附加值、低利潤向高附加值、高利潤的進化,這主要通過“科創頭雁”和“國貨潮牌”型企業完成。三是全鏈式升級。由于“研發設計(科創頭雁)→品牌營銷(國貨潮牌)→加工制造(隱形冠軍)”的國內鏈條被打通,因此,一旦“科創頭雁”實現重大技術突破,就將帶動整個國內鏈條從舊產品躍遷至新產品,同步推進所有環節的升級。例如,此前日本、韓國半導體產業“收音機→電視機→個人電腦→智能設備”的升級路徑即為典型案例。展望未來,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人類社會數字時代的到來,全鏈式升級機遇將更多地涌現。以國內價值鏈“筑鏈共進”,夯實單環式升級、階梯式升級的基本功,搶抓全鏈式升級的新機遇,料將進一步拓寬中國經濟產業升級的行穩致遠之路。
《領導文萃》:從內外聯動視角來看,在“十四五”時期以及更長遠的未來,中國“雙循環”將如何重塑外部大環境?
程實: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實行高水平對外開放,開拓合作共贏新局面。2020年11月15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正式簽署,更是進一步加快了全球經貿體系的新一輪重塑。順應這一歷史機遇,在“十四五”期間以及更長遠的未來,中國“雙循環”的建設有望助力亞洲形成“雙環+雙鏈”的區域化結構,并由此支撐新一輪全球化的穩步發展。
所謂“雙環”,一方面,是以中國經濟“內循環”為依托,通過激活中國海量的內需市場,為區域經濟提供持續而充沛的需求增量。另一方面,是以中國經濟“外循環”為線索,進一步優化本區域的產業內分工,提升區域產業競爭力。具體而言,這一區域內的“外循環”主要由兩個核心鏈條構成。
第一,“中國-東盟”鏈條。在原來以美國為中心、“扁平式”的全球分工體系下,中國與東盟在資源密集型產品、勞動密集型產品等低附加值領域存在競爭關系。因此,雖然中國與東盟已經互為第一大貿易伙伴,但是經濟合作仍有待深入。未來,隨著中國邁向全球價值鏈上游,中國與東盟在產業內分工的關系有望加速由競爭轉向合作。中國向東盟提供關鍵技術、零件、設備以及市場需求,由此東盟將得以充分發揮其資源、勞動力等要素稟賦,在下游環節形成規模生產優勢。從政策機制來看,《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的簽訂有望切實推動這一鏈條的形成。
第二,“中國-日韓”鏈條。中國經濟的轉型升級將對日本、韓國的高新技術產業形成強勁的新需求?;诖?,如果中國經濟能夠通過“內循環”補上短板、鍛造長板,則將削弱外部技術壁壘的威脅性,從而與日本、韓國依據各自的優勢領域,融合成各有所長、相互補充的區域科創共同體,并在更大范圍內形成“基礎研究—科技轉化—商業應用”的良性循環,共同擴大在全球價值鏈上游的競爭優勢。從政策機制來看,未來《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FTA)若能提速落地,則將促進這一鏈條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