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島人》題旨表達：“守島精神”與家國情懷的影像互闡

家國情懷是中華民族在悠久的發展歷程中所形成、積淀下來的一種民族共性與精神理念，具體表現為行孝盡忠、責任意識、民族歸屬感、鄉土觀念、愛國主義等。家國情懷“以天下一體為邏輯基礎，以忠孝一體為價值凝練，以經邦濟世為社會實踐方式，追求天下太平的價值理想”[1]。近些年來，家國情懷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主旋律電影中，如《我和我的祖國》《消防英雄》《攀登者》等，縱觀這些主旋律電影，在表現手法上，往往既具有藝術性，也具有一定的商業性。同樣，電影《守島人》當中也對家國情懷進行了充分的表現，但與上述絕大多數主旋律電影所不同的是，家國情懷在這部電影中的表現更為樸素，也更為震撼人心。這是因為影片取材于真實人物的真實事件，其敘述視角打破了英雄人物臉譜化的描繪，而是以更加平實的視角，以更加細膩動人的故事，以藝術真實的表現形式，將“守島精神”與“家國情懷”相互融合，給予大眾家國情懷的別樣呈現。

一、真實感人的生活質感

電影《守島人》講述了“時代楷模”王繼才和他的妻子王仕花，在開山島這座面積僅有0.013平方公里的國防戰略島上堅守32年的故事。故事取材于守島英模夫婦的真實事跡，奠定了影片主旋律的嚴肅基調，同時也注定了影片的人物傳記屬性。因此，影片在敘事上也不可能像其他“新時代主流大片”一樣刻意為了迎合市場和觀眾的口味進行一些天馬行空的創作，此題材的影片類型，在故事的講述上更注重人物的個人特性。類似《守島人》這種傳記類題材的影片，在創作上面臨的一個難題是“如何平衡英模典型的事跡與藝術呈現，比如影視作品藝術性之間的關系”[2]，即不能一味拘泥于真人真事的完全呈現，因為電影畢竟不是先進人物的先進事跡報告;但同時，如果此類電影為了凸顯人物的偉大，或者過分追求情節的感人度，而對人物形象、性格和事跡做過多的夸大乃至虛構，也便失去了傳記類影片最基本的真實基調，這不僅會引起觀眾的反感，也會讓電影本身“變了味”。在這一點上，《守島人》做到了在尊重故事原型和影片嚴肅性的基礎上，用電影的藝術化手段講述真實的故事，展現出了有血有肉的人物原型，營造出了生活的質感。

影片并沒有全方位地呈現守島夫婦王繼才和王仕花32年的守島生涯和點滴事跡，而是巧妙地選取了夫婦兩人一些生活化的瞬間和經典片段，借用細節化的平實的描述，在夫妻情、父子情、戰友情的展現中，細膩地詮釋出“守島就是守國”的家國情懷。而這些瞬間和片段的選取，無一不表現出了真實的生活質感。如影片的開頭首先呈現的是臺風“白鹿”來臨，王繼才經歷了一場風暴的摧殘，他所居住的原本就簡陋無比的房子成了“汪洋大海”，連陪伴他的三只小狗也成了“落水狗”，而王繼才的內心也被這場暴風雨澆得荒涼無比。這場臺風的描寫，非常直觀地讓人看到了島上生活的艱辛和守島人的不易。這種對生活場景的真實刻畫，為人物的塑造奠定了可信的基礎，它很容易就讓人相信，王繼才在守島這件事兒上最開始的猶豫、掙扎。在這種極為貼近現實生活的場景描寫的基礎上，人物的塑造同樣也是充滿生活質感的。影片對于王繼才這一模范人物的刻畫，并非流于對英雄人物的“高大全”式的刻板印象，而是通過展現其身上的“不完美”來讓人物更加接地氣，更加鮮活和生動。例如，王繼才在守島時并非一開始便有著崇高的愛國情懷，他反而是猶豫的、退縮的、心心念念想要下島的，甚至就連他上島也并非出于一腔家國大義，而更多來自于對“義氣”的憨直追求，因為父輩之情、戰友之情和“不想當孬種”的倔強性格而臨時頂上了守島的任務。因此，他多次向上級提交離島申請，希望早日離開這個荒涼的小島，希望有人來接替他守島，然而陰差陽錯地，他始終沒能如愿離開開山島。在這個過程中，他有過埋怨、有過無奈、有過焦慮、有過痛苦，這些凡人情緒的表達，不僅絲毫沒有折損英雄的形象，反而讓他的英雄形象因為充滿生活質感的表達而更加立體化，也讓他從“被動守島”到“主動守島”的轉變變得更加自然，與觀眾實現了情感的共振。

再比如，影片中王繼才與三只小狗的日常互動，也體現了生活的質感。特別是打牌“斗地主”的片段：風暴之夜，王繼才通過電話與指揮部的王長杰“斗地主”，三只小狗也“被迫”參與其中，一個個小腦袋上被王繼才貼上了白條。這個片段，讓人忍俊不禁的同時也讓觀眾在這種生活化的表達中感受到了王繼才這個平凡人物的不平凡，并展現了守島生活的無聊與歲月的漫長。三只小狗不僅增添了影片的生活質感，也奉獻了最令人動容的情節之一，在王繼才生命的最后時刻，三只小狗奔跑在雨夜中追趕著疾馳的救護車，影片所營造出來的情感氛圍可以說達到了一個高潮。

除了上述幾個動人的情節，影片還有雨夜難產、父子貪心、打擊走私犯、勇救落水者、島上家庭春晚等等多個經典的片段，這些片段通過樸實的表達呈現出了真實的生活質感，讓觀眾看到了真實的島上環境，感受到了真實的人物性格和內心。影片借助這種真實的生活質感，打破了此前人物傳記影片所塑造的英雄人物“可敬而不可親，可親而不可學”的程式化、套路化的窠臼，而讓英雄人物更加立體可信，讓觀眾感受到王繼才這個英雄人物其實不是先入為主的崇高或者偉大，而是一生的平凡持久，最終達成不凡，也因此，王繼才的“守島就是守國，守國就是守家”和妻子王仕花的“你守島，我守你”的樸實語言中，所展現出的“守島精神”與家國情懷才擁有更加動人的感召力量。

二、充盈豐富的細節展現

對于任何一部電影來講，細節描述都是其至關重要的因素和環節。充分而又深刻的細節刻畫，不僅可以展現出人、事、物的基本概貌，更能精準地傳達出影片的內核和要表達的精神內涵。事實上，電影《守島人》原本的故事非常簡單：英模夫婦王繼才和王仕花守島32年。然而，一句簡單的話里卻蘊含著巨大的信息量，“英模夫婦”“守島”“32年”，這三個詞隨便拿出一個來，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講得完的。那么，一部時長125分鐘的影片，如何還原王繼才夫婦守島32年的故事，同時還要表達出“守島精神”和家國情懷？這無疑考驗著創作者講故事的能力。而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導演陳力非常擅長刻畫人物，也很善于通過大量的細節來塑造人物。比如，她此前導演的《周恩來的四個晝夜》《血戰湘江》等影片，在塑造周恩來和毛澤東等偉人形象上，就通過大量的細節展現，用平民化語言和鏡頭視角表現了領袖人物的卓爾不群。而此次在塑造王繼才和王仕花這一對舉國聞名的英模夫婦上，陳力導演同樣采用了充盈豐富而又具有典型意義的細節描繪，而“守島精神”與“家國情懷”也通過這些細節得以淋漓盡致的呈現。gzslib202204031836

影片首先展現了王繼才大量的工作細節：修理航標設備、填寫氣象水文日記，還有日復一日、風雨如常地升國旗。這些工作細節的展現，在還原了真實的守島生活之外，也強調了寸土必守的守島意義所在，它向人們傳達的是：所謂的守島表現出來的并非是多么宏大的壯舉，反而是非常瑣碎、單調而又充滿艱辛的日常，但這些瑣碎的日常又恰恰構成了“守島精神”的基礎。特別是升國旗這個細節，影片中反反復復出現了多次，起初是王繼才自己一個人升國旗、唱國歌并向國旗敬禮，后來是他和妻子王仕花一起做這件事，中間也有他和兒子一起做這些事，還有他和來到島上的其他人一起做這件事，參與升國旗、唱國歌和向國旗敬禮的人數一次比一次多。這個細節的反復呈現，巧妙地表達出了影片的深刻含義，揭示了王繼才的守島行為對個人、夫妻、家庭、社會和國家的作用，從而和他的那句“守島就是守國，守國就是守家”相互照應，為“守島精神”和家國情懷找到了最好的注腳。此外，工作細節也展現了開山島惡劣的生存環境，特別是王繼才一邊要和暴風雨作斗爭，一邊還要修理航標設備的細節，更是讓人看到了守島這份工作的艱辛，也凸顯了人物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讓“守島精神”和家國情懷有了更加以小見大的表達。

此外，影片通過大量的細節來巧妙地表現“32年”這個時間概念，如：昔日迷戀霍元甲的小豆子，逐漸長大變成了武校老板;人們的打扮由青藍色的中山裝變成了五顏六色的T恤衫;開山島外面的世界，破舊的街道變得車水馬龍;就連王繼才養的狗也已經換了三代……這些細節的描述除了表現出時間的流逝和時代的變遷，更從側面展現了王繼才夫婦守島的那份難得的信念，讓人感受到所謂的“家國情懷”并不只是字面上的簡單表達，而是一種精神的堅守、一種情感的堅守。此外，諸如王繼才因為長久生活在海島上，在上岸送別老戰友的時候，身體險些失去平衡，面對車水馬龍、呼嘯而過的車流，他更是露出了驚慌;許久不見的小女兒在突然見到自己的父親時，竟然被嚇哭了……這些細節的描繪，都讓人物形象變得飽滿而立體，也讓人直觀地感受到了現實的殘酷和人物精神的崇高與偉大，讓“守島精神”和家國情懷有了更加細膩化的表達，并通過這種細膩化的表達，使得人物和故事以及影片的內涵更加具有感染力。

影片在臺詞上也做到了細節化的呈現。《守島人》在傳達“守島精神”、演繹家國情懷上，并沒有像此前的諸多主旋律電影和人物傳記類電影一樣，用口號化的表達，而是“用了一系列的臺詞、符號和敘事元素來強化這種家國情懷的精神價值”[3]。“你守島，我守你”，詮釋的是基本的“小家”理念，也表現出了王繼才與王仕花夫婦充滿海島浪漫的樸素愛情;“守島就是守國，守國就是守家”，則展現出了主人公王繼才思想境界的不斷升華，點出了家國同構的精神題旨，讓“守島精神”和“家國情懷”得到了完美融合。而主人公給兒子起的名字叫“志國”，同樣也將這種家國情懷進一步地升華。對于一部以真人真事為原型的現實主義題材主旋律影片而言，人們已經通過各種新聞報道和事跡報告會了解、熟悉了人物的故事和精神，因此影片想要再次打動人心，再多的口號式表達都不如典型的細節刻畫。《守島人》中一系列的細節刻畫起到了“窺一豹而見全身”的效果，同時將“守島精神”和“家國情懷”這個宏大的主題內涵表達得絲絲入扣而又鞭辟入里，達到了一種“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的效果。

三、藝術真實的表現形式

電影《守島人》取材于真實人物和真實故事，題材的性質決定了這是一部現實主義的主旋律影片，因此其表達方式必然也是紀實性的，高度真實是其基本要求，但又不能進行紀錄片式的還原。巧妙的是，《守島人》采用了一種藝術真實的表現形式，一方面在人物塑造、環境刻畫、細節描繪上最大程度地還原真實，另一方面又在尊重歷史真實和真人真事的基礎上采用電影的表達方式，進行藝術化的自由創作，實現了歷史真實和藝術真實的有效融合，讓整部作品不僅具有藝術創作的感染力，又在“守島精神”和家國情懷的內核表達上呈現出正確的時代價值觀。

首先，影片在“真實”二字上下足了功夫。影片《守島人》故事跨度32年，從20世紀80年代一直延續到新世紀。為了準確表達時代氛圍和特質，影片主創團隊大到城市街景、建筑風貌，小到人物穿著、生活道具，都精益求精，最大程度上還原了每個時代的特色，營造出精準的時代氛圍，給觀眾帶來沉浸式的時代體驗感。為了讓觀眾感受到海島環境的惡劣和守島生活的艱辛，整個劇組經歷了前后6個月的實拍，不僅搭建了一座真實的開山島，也通過攝像機記錄了真實的風暴巨浪，做到對自然環境的高度還原，攝像團隊如同取經一般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下了十足的功夫。另外，主創團隊還多次深入開山島采訪采風、體驗生活，像“你守島，我守你”這句樸素而動人的臺詞，就是導演陳力在實地采風中，從王仕花的口中親耳聽來的。而演員們也都卸下“偶像包袱”，在島上進行大量實訓，不僅經歷了長時間的風吹日曬，也親自上手學習捕魚撈蝦等生活技能。主演劉燁每天在海邊暴曬，就是為了能讓自己的膚色最大程度地接近人物原型;飾演王仕花的宮哲拍到最后，膚色已經黝黑到可以不用化妝就“素顏入鏡”，與周圍環境毫無違和感;其他一眾演員都不遺余力、全情投入，扮演父親的孫維民反復揣摩編蟹籠，宋春麗則一遍遍地練習縫補衣服，陳創零基礎學習駕船技術，最后成了不折不扣的“熟練工”。在化妝上，影片也格外講究。劉燁飾演的王繼才，出場時是26歲，但劉燁本身已經40多歲，為了讓年齡感顯得真實，化妝師用長長的卷發和胡子巧妙掩飾了演員與人物之間的年齡差，并且這個造型也折射出了王繼才初上島的焦慮不安和急于下島的迫切心情。隨著世間的推移，人物的年齡、身體和心境都發生了變化，與此同時，人物的造型、膚色和身體上的疤痕等，也在化妝師的手下發生著精準的變化。

其次，影片在真實之外又做到了藝術化的呈現。現實題材的電影雖然要求高度真實，要求最大程度上再現人物事跡和生活環境，但又必須拿捏好尺寸，要“藝術化地表現作品主題和情感，這就要求創作主體在尺度的把握上有較高水平，做到適度、合理、點到為止”[4]。同時，對于任何類型的影片來說，戲劇性都是其不可或缺的構成因素。因此，影片《守島人》做到了具有高度戲劇性的藝術真實。影片中王繼才與三只小狗打牌“斗地主”的場景、自編自導自演的島上春晚、對三只小狗進行訓練、與船老大之間的日常逗趣等情節，包括王繼才悲痛送別老戰友王長杰的一幕，都是對王繼才守島生涯和人物內心的藝術化再現，再配合恰到好處的音樂、音效等，營造出高低起伏、錯落有致、松弛有度的節奏。通過這種節奏的有效調度和把控，構建出或詼諧有趣或傷感動人的戲劇效果，突顯出王繼才夫婦32年守島生涯的艱辛，強化了主人公那種“守島就是守國，守國就是守家”的精神境界。影片在真實與虛構之間巧妙地實現了平衡，用藝術真實的表現形式最大程度上還原了歷史真實，不僅讓人物形象飽滿立體，也讓情感和內涵表達更富有感染力，讓“守島精神”與“家國情懷”這兩個概念的表達和傳遞，既不失歷史和現實的厚重感，又具備振聾發聵、發人深省的藝術穿透力。

結語

平心而論，電影《守島人》在題材和故事上其實都不算“大”，但是它卻通過真實感人的生活質感、充盈豐富的細節展現和藝術化的表現形式，以別樣的方式傳達出了一種大格局、大情懷，表現了一個宏大的主題。換言之，影片借助小題材、小故事和看似平凡的小人物，講述的是個人信念與家國情懷的結合。守島人王繼才與妻子王仕花，守護的不僅是一座小島，也是自己的精神家園，更是一種偉大的家國情懷。

參考文獻：

[1]張倩.“家國情懷”的邏輯基礎與價值內涵[ J ].人文雜志，2017（06）.

[2]張東.用優質的影像講述感人的故事[N].中國電影報，2021-07-28（006）.

[3]詹慶生.《守島人》：守護時代的精神坐標[N].文藝報，2021-06-23（004）.

[4]王柳，曹云龍.現實題材電影藝術現實建構的三個方面——從《烈火英雄》說開去[ J ].中國電影市場，2019（9）.

【作者簡介】 ?李孟陽，男，河南沁陽人，山西師范大學戲劇與影視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電影理論、電影民俗學、臺灣電影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