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萍：喚醒自信，給予幼師生長空間

王妍妍

作為知識的傳播者、智慧的啟迪者，幼兒教師的專業素質直接影響著幼兒的身心發展，影響著學前教育質量的提升。教師專業發展應該是教師個人的整體性發展，需要專業理念、專業知識和專業能力，但是現實中，教師在專業成長方面面臨諸多難題和挑戰。福利待遇缺乏保障、考核機制缺乏規范、科研能力有待提高、存在畏難心理、內在動力匱乏、專業自主權缺失……很多教師帶著焦慮感去學習技能，他們不知道如何把握趨勢，不能很好地將自身的成長與工作經驗有機結合。這些問題成為幼兒教師專業發展的薄弱環節，也成為東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學前教育學院院長王萍關心的話題。采訪中，王萍吐露了幼兒教師專業化發展道路上及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和瓶頸，并提出了自己的解決策略，以增強教師的歸屬感。當教師在自我成長的道路上找到方向與方法，就會愈發自信昂揚，展現生命之美。

“專業”是幼兒教師的職業屬性

《教育家》：新時代需要高素質、專業化的幼兒教師，但縱觀幼兒教師群體，專業化發展的情形卻不容樂觀。目前幼兒教師在專業成長上面臨哪些困境？

◎王萍：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社會觀念滯后。和社會的整體發展狀態相比，幼兒教師的整體觀念還是比較滯后的。從《幼兒園教育指導綱要（試行）》《3-6歲兒童學習與發展指南》的頒發，再到《幼兒園工作規程》的修訂，國家這些年都在加大力度轉變幼兒教師的觀念，進而樹立科學、正確的觀念。但是觀念的形成或者改變不能一蹴而就，需要經歷一個漫長的過程。對照國際學前教育的發展狀態，我們尚有一定差距。例如對兒童怎么看，包括對兒童觀的界定、對好孩子的標準如何定義等，實際上都受傳統觀念影響，存在一些問題。

二是專業認同度低。《綱要》的頒發已經把幼兒教師專業化提上了日程，但是它可能還僅僅停留在話語層面。從認識層面上看，人們還沒有完全轉變對幼兒教師這個職業的認識，沒有把它當作一個專業性強的職業來看待。甚至我們可能在潛意識當中，還把幼兒教師當作“高級的保姆”來看待。這跟傳統的思想有關，起初，人們將幼兒園教師稱為“阿姨”，隨著社會的發展，稱謂才產生了變化。可見，幼兒教師的職業定位、角色扮演等是有變化的。盡管如此，如今人們對于幼兒教師專業化的認識，還是和幼兒教師的培養有很大差距的。

三是職前職后一體化培養存在脫節現象。幼兒教師職前的專業培養和職后的專業培養在有些方面對應不上，比如說教師所掌握的專業知識缺乏體系、理論與實踐脫節。

四是專業素養不高。幼兒教師的專業素養普遍不高，導致了諸如幼兒園小學化的問題、虐童事件的出現等。

《教育家》：為何會出現這種狀況呢？

◎王萍：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政府和社會的支持力度不夠。這些年我國從政府到社會對幼兒教師的支持力度有了大幅增強，但是和社會的其他行業相比，特別是幼兒教師要作為一個專業來發展的話，它的支持力度還是有限的。我們知道，與其他學段的教師相比，幼兒教師的社會地位偏低，主要表現為幼兒教師的經濟收入偏低。與其他行業相比，幼兒教師的收入較低，特別是在教育體系當中，國家的相關文件提到了幼兒教師在工資待遇方面應該跟小學教師持平，但是在很多地方并沒有達到這個標準。在編的幼兒教師，與中小學在編教師相比，比例非常低，同工不同酬的現象比較嚴重，很難吸引高素質的人才來幼兒教育領域就業，同時也留不住人才。

其次，職前培養機構沒有形成科學化的體系。近些年國家大力開辦公辦幼兒園或普惠性幼兒園，隨著全國幼兒園數量的增長，幼兒教師的需求量加大。一些院校面對幼兒教師的高需求，匆匆開辦學前教育專業，甚至很多原來沒有師范功底或者教育類專業的院校都開始加入這股潮流。可是幼兒教師的師資培養需要長時間的積淀，這就導致有的高師院校在幼兒教師職前培養過程中出現問題。

再次，課程體系的構建不合理。高校學前教育課程培養過程中，強調幼兒教師的藝術類技能，比如鋼琴、繪畫、聲樂等，忽視了幼兒教師的專業素養。職前職后培養脫節，藝術課和專業課之間沒有形成有效的溝通，這種體系下培養出來的幼兒教師偏重于學習技能技巧類課程，對管理學、心理學等專業理論學習較少，不能準確洞察幼兒的心理變化。而且，幼兒教師在職前對于怎樣設計主題活動、怎樣指導幼兒自主游戲、區域活動怎么開展等，基本上很少思考，走上教師崗位后，在教學中會感到力不從心，缺乏創新意識，不利于幼兒創新能力的培養以及全面發展。

最后，整體文化素養偏低。幼兒教師的專業理論需要文化做基礎，不只是文化知識多少的問題，還包括理解能力、邏輯思維能力、對學習的興趣以及學習的方法等，都直接影響理論學習。目前我國的幼兒教師還是以專科畢業的學生為主，雖然現在加大了對本科生和碩士生的培養力度，但是數量還是不多。而專科里主要包括兩類，一類是初中畢業后上的五年制大專，一類是高中畢業后上的三年制專科。這兩類學生在其同輩中的中、高考成績并不高，在學習興趣、學習方法等方面也普遍存在問題。

很多發達國家和地區，特別強調幼兒教師整體的專業素養，其中就包括學歷的問題。素質越高的教師越應該在幼兒園教學，而不是脫離一線。目前來看，我們國家的幼兒教師整體學歷水平較低、文化素養不高，直接影響了其后繼專業素養的提升。

《教育家》：教科研是幼兒教師必備的一種素質。許多一線幼兒教師教科研能力近年來有了很大提升，可是仍有部分幼兒教師害怕科研、應付教研。科研對幼兒教師來說為什么這么難？“熱鬧”的教研活動背后到底存在哪些問題？

◎王萍：只要我們從事幼兒教師這份工作，就一定會伴隨著教科研的任務。科研對幼兒教師來說很難，我覺得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很多幼兒教師誤以為科研是屬于高校的工作，幼兒園不需要承擔高標準的科研任務，導致一提到科研就產生畏懼心理。另一方面，在職前階段，院校無論是課程設置方面，還是重視程度方面，對教科研能力的培養都不足，學生沒有這種意識，也找不到相關的理論方法。

教師每天開展保教工作，其實都離不開研究，只是有時教師自己沒有意識到。例如，班上有個孩子挑食現象比較嚴重，遇到這種情況，教師該怎么解決呢？這就涉及研究。教師需要分析原因：孩子為什么挑食、是生理原因還是心理原因造成的。同時組織家長訪談、連續觀察孩子挑食的狀態，最后對癥下藥。

教師做研究不能隨意，得成體系，有連續性，以解決保教工作當中的實際問題為目的。此外，教科研更多是教研，需要具體方案，也要明確教師解決的到底是什么問題，可以經過一系列的方法來收集問題。這種方法在職前的培養階段沒有專門學過，所以對于如何觀察兒童、怎么做觀察記錄、怎么合理訪談等只能在職后的培訓中去加強。

前面提到的應對孩子挑食的問題，從某些方面來說可以看作專業理論出現了問題。專業理論掌握得不牢固，也就沒法做研究。畢竟教師看到某個現象后都不知道該怎么去分析，也難以提出相應的策略去解決。專業理論基礎差，沒有基于教師自身的興趣與需要，走過場、被動應付的教研活動狀態就出現了。而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提高教師內在潛能和創造力等多方面素養，以研促思、以研促教。正如愛默比爾說的那樣：“當人們被工作本身的挑戰所激發，而不是外在壓力所激發時，才會表現出一種激情，一種創造，才會真正投入。”

營造被尊重的自由空間

《教育家》：當前，許多教師專業自主權缺失。這會對幼兒教師專業化水平的提升帶來哪些影響？

◎王萍：教師專業自主是教師專業發展的重要因素，沒有自主權，就不能很好地朝著專業化方向發展。一般來說，專業自主權是幼兒教師在國家教育方針政策的指導下，有權利表明對教育的信仰和意見，有權利依據自己的專業知識和能力，從事跟教育教學有關的工作。比如有權設計教育活動的計劃、選擇教育活動的內容、選擇以什么樣的方式開展教育，來確定整個活動的安排，并且能參與園所的管理。這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教師法》中都有所體現。

可是幼兒教師真的有權利這樣做嗎？從幼兒園的內部管理看，幼兒園有明確的一日生活制度安排，什么時間該干什么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大多數教師沒有自己設計活動的權利，基本上是照本宣科，按照幼兒園發放的教材、教師指導用書來組織活動，更談不上進度安排的問題。一些幼兒園安裝監控，實時開放監控，家長可以時不時盯著屏幕看孩子在幼兒園的表現。但是如果什么都按照家長的需求來做，教師還有自主權嗎？顯而易見，家長的過分關注，勢必會打亂教師的教學節奏，更不利于因材施教。喚醒教師的專業自信、專業自主意識，從管理、文化的層面給予教師自由空間，讓教師感受到自己被尊重、有自由，才能推動幼教行業的良性發展。

《教育家》：在專業發展的過程中，有些幼兒教師會走入職業倦怠的怪圈。作為管理者，應如何幫助幼兒教師擺脫職業倦怠，突破專業發展瓶頸？

◎王萍：職業倦怠由以下五點因素造成。第一，幼兒教師是腦體結合的工作，既需要設計、組織游戲等腦力活動，又需要體力勞動，負責幼兒的衣食住行，同時保護每個幼兒的安全。工作任務多、內容繁雜、工作時間長，還要保教結合，而且各種填表、考評、比賽、評估等工作也壓在幼兒教師的肩上。長時間的雙重消耗，教師必然會出現職業倦怠。

第二，幼兒園內部管理改革有其優勢，比如實施績效工資、各種考核來督促教師進步，但是要量力而行，有針對性。比如實施末位淘汰制，必然會給教師帶來一定的心理壓力，使教師有一種緊迫感，導致挫傷教師的熱情和積極性。

第三，管理幼兒園的部門很多，但是各部門在執行時缺乏協調統一。比如很多部門來管理幼兒園，會要各種報表，實際上大多數部門的報表內容差別不大，可是各個部門的表格不一樣，所以教師還得挨個填寫。經常做這些工作，怎么能安心教學呢？無形當中給幼兒教師增加了許多額外的負擔。

第四，部分幼兒園不尊重教育規律，過分追求經濟效益。為了利益，有的幼兒園拼命招生，導致班額過大，增加了教師的工作壓力和責任風險。

第五，學前教育在社會的生態形勢不樂觀。一旦有虐童事件曝光，很多時候人們認為把涉事教師開除就沒有后顧之憂了，其實這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最重要的應該是思考虐童事件頻發背后到底出現了什么問題。在警鐘背后，還有哪些需要堵住的漏洞？另外就是社會的輿論導向，不能讓社會大眾和幼兒園對立起來，讓人們因為幾件虐童事件的發生，就對整個學前教育行業產生不信任，長此以往，甚至會演變成惡性循環。這種教育生態一旦被擾亂，就很難給孩子提供自然的、高質量的教育。

擺脫職業倦怠，讓教師突破專業發展瓶頸，最核心的就是要有“愛”，將關愛孩子植根于活動中展開。光有愛不行，還得提高專業能力，想辦法吸引孩子。孩子真心信任教師，才能有序地參與各種活動。當然，還需要營造和諧的社會氛圍，多方發力。教師、家長和社會要團結友愛，互相合作，互相支持。

加強職前職后一體化培養機制的建設

《教育家》：農村幼兒園與城市幼兒園的資源條件、發展環境等都不相同，幼兒教師專業發展更是受到諸多挑戰。如何保障農村幼兒教師專業發展的可持續性？

◎王萍：農村幼兒教師的生存狀態更差，待遇更沒有保障。比如大多數農村幼兒教師沒有編制，流動性大。這些年國家做了很多事情來解決農村地區的師資問題。比如高等師范院校推出的師范生免費教育政策，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農村教育優質師資缺乏的問題，促進教育公平。另外，“國培計劃”項目有專門針對農村幼兒教師專業發展、保教能力提升的培訓任務。該項目提升了農村幼兒教師教學技巧和方法，營造了專業成長的氛圍，為農村教師群體創造了多姿多彩的成長環境。還有城鄉結對“手拉手”活動，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不過，從總體上看，農村幼兒園的資源有限，教師想出去學習、參觀交流的途徑和機會很少，保教質量不高，小學化傾向嚴重，這些都會限制農村幼兒教師的專業發展。對農村幼兒園來說，招來優秀的教師，并且讓他們愿意留下來，安心從事這份工作，才是最重要的。這不僅需要幼兒園自身的努力，還涉及政府的投入。

對教師專業成長的促進，“送教下鄉”培訓也比較好，可以助力一部分農村教師變得更優秀，使他們的課上得更好、教育理論更豐富。這就需要當地的政府承擔起社會責任，能夠引導城市，特別是高校或者教科研單位的人才下到基層，真正去農村幼兒園做這些事情，而且不是短期行為，要有一個長期的計劃來支持。

《教育家》：從新手到骨干，怎樣做才能成為一個有親和力且善于反思的幼兒教師？

◎王萍：每個人的成長都要經歷不同的階段和過程，幼兒教師也是如此。在對新手教師的培養上，首先，尊重他們的發展規律和特點，讓他們了解這個階段的教師應該保持的狀態，而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比如開展分層培訓，提高新手教師的參與性和積極性，培訓內容切忌單一。

其次，開展有針對性的培訓，比如圍繞新手教師的特質、弱點等進行，讓他們盡快轉變角色，適應崗位工作。

再次，在職前培養中形成規范化和制度化標準。需要實習或者見習的學生，幼兒園要配備專門的指導教師，針對實習的目標和任務，合理、科學地指導學生。在這點上我國臺灣地區的做法具有一定的借鑒性——高校和幼兒園形成一套完整的教師教育培養體系，有明確的目的和要求，幼兒教師知道怎么指導學生，對接緊密。當然這種機制需要政府的引導和支持，只靠高校和幼兒園去做的話很難實現。

最后，加強職前職后一體化的培養機制。現在一些大專院校的學生會去幼兒園頂崗實習，可是在不具備教師專業素養的前提下去頂崗實習的話，對幼兒園、孩子和學生本人都是不負責任的。因為大專院校的學生可能還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當一個好老師。總之，想要成為一個具有親和力且善于反思的幼兒教師，需要依靠個人的努力和創造力的發揮，需要做好方方面面的工作，讓孩子和家長感受到教師的熱情、溫暖和善良，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練就的，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