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賀昌群早年通過勤于閱讀、往來于“良師益友”等一系列閱讀活動,逐漸形成了以“經世致用”為核心的閱讀觀和科學的閱讀方法。在閱讀觀上,賀昌群強調走出書本、內在讀書、關懷現實。在具體的閱讀方法上,賀昌群提出了選擇、游歷、筆記、雜覽、談話等讀書“五法”以及頗有創見的圖書批評法。這不僅為其學術成就奠定了基礎,而且還能啟迪后學對閱讀的思考。
關鍵詞:賀昌群;閱讀活動;閱讀觀;閱讀方法
中圖分類號:G252文獻標識碼:A
賀昌群(1903-1973),字臧云,四川樂山人。中國近現代著名的歷史學家、教育家、圖書館家。賀昌群一生治學博洽,涉及敦煌學、中西交通史學、馬克思主義史學等方面。此外,賀昌群還對中國的圖書文化事業做出了諸多的貢獻,并參與搜集、整理多種珍貴的文獻典籍。當代著名的先秦史學家林甘泉先生以清人戴震的“學者當不以人蔽己,不以己自蔽。不為一時之名,亦不期后世之名”概括賀昌群先生一生的治學精神。目前,學界關于賀昌群的研究側重于史學方面,對于賀昌群的閱讀活動、閱讀觀、閱讀方法未見相關學術著述。本文主要通過對《賀昌群文集》的細讀,探析賀昌群早年(1949年之前)的閱讀之道,即豐富的閱讀活動、以“經世致用”為核心的閱讀觀以及科學的閱讀方法,這不僅能明晰賀昌群早年的讀書治學之道,而且可以管窺中國近代知識人群的閱讀觀念,還可作為今人閱讀方法的借鑒。
1好學不倦博覽群書
賀昌群早年勤于閱讀,學貫中西。1903年,賀昌群出生于四川省馬邊縣的一個貧寒家庭。賀昌群“幼年在鄉間為富家子弟作陪讀,以學習勤奮刻苦、字跡工整娟秀,深受塾師厚愛,施以格外教誨”。自此習讀經書,接受傳統的儒家教育。在此后的一段時間里,賀昌群不僅熟讀了四書五經,還涉獵經學之外的史著、詩詞文集等。1921年,賀昌群考入上海滬江大學,但因經濟援助斷絕,僅一學期就輟學。1922年秋,賀昌群通過考試,進入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工作。在工作之余,賀昌群仍不忘讀書。為了方便在商務印書館的東方圖書館(涵芬樓)讀書,賀昌群還特意搬至上海閘北寶山路商務印書館側寶興里的一個亭子間居住。其間,賀昌群往來于亭子間與書庫,經常徹夜讀書。正如賀昌群在《夜深雨霽》(1926年)一詩中的寫照:“案頭讀盡書千卷,伴我從來有一燈”。除了勤于讀書外,賀昌群還譯著了不少的書籍,如翻譯《丹麥一瞥》(1927)、《新波斯》(1930)、《荷蘭一瞥》(1931)等書;著有《英國現代史》(1928)、《元曲概論》(1930)等書。1930年,賀昌群請假東渡日本。在日本,賀昌群堅持每天去“東洋文庫”閱讀有關明清之際西洋傳教士在中國的活動和寫作的記載。1931年,賀昌群離開工作長達十年之久的商務印書館,輾轉去北平圖書館工作。當時北平圖書館藏書宏富,還涉及諸多國外出版的中西交通史學方面的圖書文獻。賀昌群利用北平圖書館的藏書之便,又進行了大量的閱讀,涉及古今中外的諸多書籍。
賀昌群早在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工作時,就結識了諸多的學人,這對他讀書治學大有裨益。當時,商務印書館編譯所人才濟濟,如鄭振鐸、葉圣陶、沈雁冰、胡愈之、周建人等學人匯集于此,賀昌群與這些知識分子逐漸相識,還積極參加了文學研究會,相互交流討論。后來,賀昌群在北平圖書館工作又結識了謝國楨、劉節、王庸、譚其驤等學人。工作之余,在讀書治學上也相互切磋。另外,賀昌群在工作之外也結識了諸多“良師益友”,如賀麟、張蔭麟、錢穆、馬一浮等,對其讀書治學也多有幫助。1943年,賀昌群在《哀張蔭麟先生》一文中回憶到:“(1932年)那時我們同在北平,他住清華園,我住城內,我盡我所得,遍買六朝隋唐的書,他也極起勁,專買宋代的詩文史籍,買得難得之書,便彼此欣賞歡快。琉璃廠、隆福寺、宣武門曉市、東安市場,都是我們日常徘徊之地。大約兩三星期他總來我家一次,我們時而臧否人倫,時而議論古今得失,多是談到雞鳴時分。”1944年,賀昌群在《魏晉清談思想初論》序言中云:“寇亂以來,轉徙西南,或窮山論學,或黌舍講藝,朋好間討論之樂,最可感念者馬湛翁、熊子真、梅迪生、婁石庵、劉弘度、宗白華、賀自昭、葉圣陶諸先生。”從這一段史料可以知道,賀昌群早年交友甚廣,尤其與馬湛翁(馬一浮)、熊子真(熊十力)等新儒家關系密切,這也影響了賀昌群的閱讀之道。如賀昌群曾虛心向馬一浮先生索求有關“玄義”的書籍。馬一浮先生就效仿張之洞《書目答問》的形式作《玄義諸書舉略(答賀君昌群)》一文答賀昌群,其言:“賀君多聞擇善,兼好玄義,辱問當以何書為津逮。”在文中,馬氏列舉玄學、義學、論宗三大門類數十種書目以相贈。
綜上而言,賀昌群先生早年在復雜多變的社會環境中,通過勤于閱讀、往來于“良師益友”等閱讀活動,不僅博覽群書、學貫中西,而且逐漸形成以“經世致用”為核心的閱讀觀和科學的閱讀方法。
2內在讀書 學以致用
賀昌群先生早年的閱讀觀內涵豐富,主要包括走出書本、內在讀書、關懷現實三個方面。這既凝結了傳統士人的憂患意識,又體現了中國近代新型知識分子的愛國情懷與民族意識。
2.1走出書本
賀昌群提倡讀書須“走出書本”,反對在書齋里讀“死書”。他把讀書分為狹義的讀書和廣義的讀書兩種。所謂狹義的讀書,就是指讀那些線裝或洋裝的紙本,橫七順八地印著些符號的東西。而廣義的讀書就是要“走出書本”,體悟世事。在賀昌群看來,大自然就是一部百科全書;世界各民族、國家的各種組織,就是經濟、政治、社會的大辭書;山林、湖海的花草、鳥獸、蟲魚,就是動植物教科書;蘋果墜地、鐵要生銹的道理,就是物理、化學教科書。值得一提的是,賀昌群也把閱讀須“走出書本”這一理念貫徹到治學之中。在治史方面,他認為:“歷史之學,非故紙之鉆研,而為生命之貫注”,也就是說歷史研究不僅僅是就文本而論文本,也應注意到社會現實的人事變化,研究“活的歷史”。另外,賀昌群雖以治史見長,但在詩文上也頗有得力之處。賀昌群尤好杜甫之詩,對于如何讀杜詩,他比較贊同北宋黃庭堅的“不行萬里路,不讀萬卷書,不能讀杜詩”。賀昌群解釋到:“書齋的生活,只能對于杜詩作一些考據工夫。要想深深地體會得老杜的詩情意境,與其融匯實景物而與以一種美的點化,其詩力之雄大,非身臨其境者,不能知之。”這種“移情于詩”的讀詩方法正是對其閱讀須“走出書本”內涵的延伸。
2.2內在讀書
賀昌群注重個體的內在閱讀。他分別從“求知欲”和“用心”兩個方面進行了闡釋。賀昌群認為讀書更多體現的是對知識的追求,閱讀個體要有主動求知欲望,而不是被動接受。他說:“知識的本身猶如太陽的光,人人都可享受,只有自甘暴棄的人,情愿閉門不見天日,才會把自己弄成一個慘白的貧血病者。”賀昌群又繼續言到:“求知識的欲望,在人類的生活上,也就同飲食男女一樣的重要。”此外,賀昌群還批評了老子的“絕圣棄智”說,更把這一學說視為閱讀上的倒退觀念。與此同時,賀昌群又根據當時中國復雜多變的社會形勢,強調閱讀個體在閱讀中須“用心”。他刻意指出這里的“心”就是閱讀的思考力,認為天下之事只要“用心”總是有辦法解決的。賀昌群又辯證的論述了閱讀中“靜心”與“用心”的關系,指出外部的“靜心”不一定是讀書的必要條件,而更應該注重個體閱讀的內在“用心”。他認為:“無論我們現在怎樣的窮忙,生活怎樣的不安定,只要用心,這忙和不安定,就是敦促我們解決當前種種問題的。”因此,外部環境對讀書有很大的影響,但不是絕對的。
2.3關懷現實
賀昌群閱讀觀中最深層的理念就是“經世致用”,即讀書須服務社會現實。賀昌群認為:“我們現在的讀書,不是要從那里面找閑情逸致,不是要吟風弄月,不是‘為讀書而讀書,我們是為生活而讀書,要從那里面去尋找解決我們生活的路徑。”同時,他意識到中學生大多是要進入大學或專門學校追求高深的知識和技能。如果志趣在文學、歷史或哲學方面的,希望千萬不要想做一個“候補的文人”。賀昌群所謂的“候補的文人”,主要是指那些以追求功名利祿為目的、“拿不得輕,負不得重”的傳統文人。賀昌群還聯系到當時的中國社會,指出這些“文人”與政客,政客與軍閥,軍閥與流氓,流氓與文人,如環無端,相生相倚,造成了現在這一團糟的中國社會。他告誡中學生,無論如何,讀書萬萬不可與“文人”發生關系。在全面抗戰時期,賀昌群把讀書須“關懷現實”的理念表現得尤為突出。如1942年賀昌群讀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一詩,有感而言:“人生從悲苦中得到的快樂,往往變成一腔熱淚,這痛苦之情,千古猶躍然紙上。今日之戰,不知我們何時才可迸出那一腔喜極而泣的熱淚呢。我終信有這一日,猶如這詩人之信有這一日,‘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這流露出賀昌群對國家、對民族命運的強烈關懷,寄予了中國抗戰必勝的信念。
3金針度人 啟迪后學
賀昌群的閱讀方法是對其閱讀觀的具體反映,主要表現為選擇、游歷、筆記、雜覽、談話等讀書“五法”和不偏不倚的圖書批評法,這對后學的閱讀有啟迪之功。
3.1讀書“五法”
賀昌群提倡的讀書“五法”是對古人讀書有“三多”(看多、做多、商量多)的繼承與發展。分而論之:第一,選擇。賀昌群認為書是讀不盡的,讀盡了也是無用的,因此需要選擇書本精要的地方,作系統的閱讀。對于不同的閱讀主體,賀昌群提出了不同的選擇方法。他認為在學校的讀書人,可以請教教師的指導選擇所讀之書;對于自修的讀書人,賀昌群主張須用心,最好先讀一兩種可靠書店出版的概論或史書,注意書中所常稱引或認為重要的書。第二,游歷。賀昌群在閱讀體驗中非常注重游歷,他把游歷稱為“活的教育”。進而言之,“游歷”就是要走出書齋的生活。賀昌群以古今中外的事例來論證“游歷”在讀書中的重要性,如美國“船上的大學”,一方面在船上讀書,一方面周游世界;司馬遷游歷天下、周覽四海而成《史記》等。同時,賀昌群也指出要根據個人實際情形,靈活游歷。游歷并不能作為“闊人”的游歷,須在經濟或環境的可能范圍之內量力而行。總之,游歷的目的就是要使我們的學問與實際生活發生關系。第三,筆記。賀昌群認為閱讀需要做筆記,做筆記是對知識、記憶的保存。他還具體指出做筆記有三種形式,即日記的形式、分類的雜錄、剪日報。這三種做筆記的方式是讀書的重要手段。第四,雜覽。這和第一條選擇是相反相成,讀書就是需要“由博而約”,這里的“博”就是雜覽,“約”就是選擇。簡而言之,就是先要什么都知道,然后再回頭來專精。雜覽可以使讀書人盡量免于“鄙陋”,因此須保持多方面的興趣,并雜覽各門學科的書籍及報刊雜志等。第五,談話。賀昌群認為與友朋談話可以獲得更多的學問。學問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集體的,在交流中能獲得更多的知識。總而言之,賀昌群的讀書“五法”在閱讀實踐中具有科學性和可行性。需要注意的是,賀昌群的讀書“五法”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輔相成的一個整體。
3.2圖書批評法
賀昌群在長期的閱讀活動中提出了頗有創見的圖書批評法,并運用這一方法進行了大量的閱讀,留下豐富的學術書評。他認為:“圖書的批評,當然不是指批評學的理論,而是以圖書或著述內涵的實質為對象。”值得注意的是,圖書批評法應用于閱讀學術著作較為普遍。“批評一部學術著作,批評者當有離開那部著作而可獨自寫一部的能力,至少在某幾點上當確有勝于原著的地方,使著者可以采納而補充原書的缺陷,更增加原書的價值,所以批評促進學術的進步。”。在圖書批評過程中,賀昌群注重遵循客觀公正、不偏不倚的原則,切忌個人用以“泄私憤”。他談到:“以公允的眼光觀察一部無懈可擊的著作,而能從大處看出其最大的缺陷,這是批評的正軌,是上乘的批評;捃摭片言只字,近于吹毛求疵,自是批評之下乘了”。所以,“一部書的‘好,決不是一篇頌辭的堆砌,一部書的‘壞,也不是一言可以詆毀的,褒貶之間,應當公平地詳細指出其‘為什么的原因”。同時,賀昌群堅持理論與實踐的統一,遵循這一方法原則,撰寫了大量的學術書評。如賀昌群對向達的《唐代長安與西域》一書評論為“覺明君(向達)此篇,個人多其捃摭疏通之勤,而惜其少獨發之功。”;賀昌群對盧前編寫的《唐詩絕句補注》評論為“今盧氏補注,或詳其本事,或校其異文,而于解數起承轉合,逐首附說。讀此書者更可得一助焉”;賀昌群對日本學者簡野道明《白詩新繹》一書評論到“此編蓋選《長慶集》中膾炙人口之作,復從《全唐詩》《文苑精華》中補選若干首,每首加以注解、通釋,卷首附白氏年譜。所據刻本為明馬元調校正日本明歷三年翻版及其他刊本,與清汪立名《白香山詩集》對讎,辨其異同,加以考訂。尚不失為誦香山詩者之一助焉。此外,賀昌群早年在圖書批評法指導下所寫的學術書評還有《唐宋之繪畫》(1935)、《造園學概論》(1935)、《中國哲學十講》(1935)、《戰國式銅器之研究》(1936)、《世說新語》札記(1947)等。
4結語
概而言之,賀昌群先生早年的閱讀之道,內涵豐富,不僅為其學術成就奠定了基礎,而且對后學的閱讀有啟迪之功。賀昌群早年的閱讀之道凸顯了20世紀前期中國知識分子對閱讀的追求、對中國社會現實的關切。他早年的閱讀之道也推動其后期對馬列經典著作的閱讀,促使他迅速地從以考證見長的“舊史家”轉變為馬克思主義史家。
作者簡介:唐勇(1994-),男,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中國史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史學理論及中國史學史。
(收稿日期:2020-10-28責任編輯:張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