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晉
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
《二泉映月》這部作品記錄著華彥鈞(阿炳)人生的辛酸和苦難。音樂始終流露著真摯的情感,國際著名指揮家小澤征爾曾經說過:“這首曲子應該跪著聽。”由此可見,經典音樂作品是不受時代、民族、年齡限制的。二胡作為我國民族最重要的拉弦樂器之一,音色賦予“亮中帶濁”的憂傷之感,各種演奏法的開拓展現出極其豐富的表現力。這部作品最早由楊蔭瀏、曹安和先生在20 世紀中葉根據阿炳的演奏,記錄成譜廣泛流傳,至今已成為我國民族音樂中的代表作品,曾獲“20 世紀華人音樂經典作品獎”。
《二泉映月》最早為二胡曲,后經過各音樂體裁大量移植,出現了鋼琴曲、小提琴曲、管弦樂曲等,這些移植各有優劣,但從中可以看出音樂家對它的喜愛程度,某些方面也可說明音樂創作主體與音樂接受者對它的態度。關于該樂曲的報道、期刊文章也多不可數,其中,蒲亨強的《〈二泉映月〉曲式結構中的陰陽觀念》從樂曲結構和主題論述了我國“陰陽”觀念的互通性,體現了樂曲與我國古代哲學概念中的聯系。趙曉生的《阿炳啟示錄》以六個小標題為中心闡釋了《二泉映月》中的人文主義精神,頗為生動鮮明。本文主要以旋律音高為對象,分析其情感中的“悲歡離合”,從而深入了解樂曲旋法和情感之間的聯系,以獲得哲理啟示。
情感性是大多藝術作品重要的特點之一,音樂作為聽覺藝術情感的表達更加重要,有感而發、以情動人是多數經典音樂的屬性之一。阿炳自幼喜歡音樂,然而在當時社會背景的影響下染上吸食鴉片等惡習,導致生活潦倒,生活境遇急轉直下。隨后又患上眼疾,雙目相繼失明。社會的殘酷加上身體的疾病使他流落街頭賣藝,生活十分貧困。底層生活讓他歷盡了人世艱辛,飽嘗了舊社會的辛酸屈辱。《二泉映月》可以說是阿炳生活的寫照,是他情感宣泄的傳世之作。在樂曲中可感受到艱辛生活的無奈,也能捕捉到苦中作樂的憧憬。
“悲”可以說是這部作品的“主調”,這種“悲”不是痛哭流涕的宣泄,也不是抗爭苦難的不公,而是平靜地訴說,不起波瀾地娓娓道來。也許這是對生活的一種接受,又或許是已看懂人生后的平靜心態。
譜例1 為樂曲開頭前兩小節,為引子部分,旋律以

譜例1.(第1 小節)
羽音B 緩慢下行至商音,從旋法上來看,音高采用了下行音階的極進手法,但旋律不是簡單的音階運用,而是把徵、羽兩音調換順序形成了具有轉折起伏的“嘆氣”語態。清角和角小二下行類似于“哭腔”的模仿,尾音落于商音,值得注意的是在F 和E 音處的換氣細節,猶如聲斷氣連的轉態,表現了無奈和悲涼的情緒。這句旋律動機可以說是全曲的核心材料,旋法和情感的自然流露淋漓盡致地表達了作者“敘事”前的嘆息。譜例2.(8-14 小節)

譜例2 為樂曲第8—14 小節旋律片段,除了音區的跨度較大以外,旋律線條婉轉曲折,節奏的運用也較為豐富,譜例第一小節處A 音從強漸弱后高八度跳進,短暫十六分音符的停頓后情緒也逐漸高漲,這種力度和音區的快速變化好似在訴說著生活的動蕩及辛酸。這種“悲”具有悲憤的情緒。更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譜例第5小節處由A 音下八度跳進,速度與力度和第一小節相同,但是運用了八度反向進行,從旋法上具有統一而有效的發展邏輯。第三小節處運用了附點十六分音符,下行的旋律體現了無奈情緒,也可感受到作曲家訴說著生活中的“艱辛”,再配合力度的變化,悲切之感油然而生。
近些年來,由于眾多演奏家對此曲的深度理解,部分音樂家對樂曲有了其他意義的詮釋,認為樂曲中除了對生活中“苦”的訴說以外,“歡”的情緒也有所表達。這與本人對樂曲的感受不謀而合。這種情緒不是指快樂或歡樂等外在情緒,而是內心中蘊藏的一股“甜意”讓人既可口又舒心的狀態。這種詮釋增加了樂曲情感的豐富性,從材料上來說,不同情緒的音樂材料是樂曲發展過程中結構升級的必備條件,也是音樂發展過程中內在的需要。
譜例3(6-8 小節)

上譜例為樂曲第一段的主題,平緩的旋律好像在訴說曾經的往事,在此句中,宮、商、角三音出現的頻率很高,多以宮、徵為骨干音,這樣在調性上呈現出明亮的色彩,好似作曲家對以往美好生活的回顧,又好像在講述江南靚麗的風光。此句與引子主題形成材料和情緒上的對比。主題在交替變奏五次后結束全曲。
譜例4(21-23 小節)

上譜例為樂曲21—23 小節,屬于第二段的旋律片段,可視為第二段旋律展開變化的主要部分,通過分析可以看出,上譜例的音高材料在第一段中已經有所呈現,在此以變奏的方式形成不同的情緒變化。特別是在上譜例的第2、3 小節,這里的音高是在前一段音高中而來,作曲家用B(羽)音為核心,以顫弓的演奏方式漸強展開。倚音的運用在這里對情緒的調節是非常有效的,增加了“跳皮”感,半音關系的倚音更加體現其“樂”的情緒。
“離別”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與親人的離散,與愛人的分別,談到“離別”總會給人一種不舍之情。還有一種離別是向過去告別,有可能是過去生活的告別,也有可能是對煩惱的告別,總之這種情感是人類情感中較為復雜的一種。樂曲中,這種“離別”之情可以理解為是對生活苦難的一種告別,這種告別是對人生的一種追憶和總結,也是內心情感迸發的宣泄后的釋懷。
譜例5(31-39 小節)

上譜例為樂曲的第三段,在原主題材料的基礎上,旋律運用了擴充展開的手法,第三段的旋律走向為F-D-E,前兩段則是F-E-D 的音高順序,只是順序顛倒,但表達之意卻大不相同,譜例中第一小節宮音過渡到二小節的商音導致旋法向上極進,這與原來娓娓道來的陳述方式略有不同,結合ff 力度使情緒上揚,好似在提示與前段情感表達的不同,在譜例3 小節之后情緒高漲,高音區持續推動的同時混合使用了變徵和清角音,特別是清角(G)音的運用,類似于“苦音”的悲傷之意。之后,曲調亢奮在力度與情緒的推動下達到了樂曲的高潮。從音響的角度能感受到作曲家此時要表現“腸斷離”的情感。旋律婉轉動人之際情感飽滿激昂,同時也顯示出高超的旋律橫向發展手法。
從結構的角度上來看,樂曲最后一段既充當結束段,同時也是樂曲的尾聲,可視為全曲情緒的總結。樂曲通過四次“板式變奏”來構建全曲,與我國傳統結構中的起承轉合不謀而合。這種“合”除了結構上的統一外,情緒上也照顧了全曲的意味。
譜例6(47-54 小節)

上譜例為樂曲的最后一段,從整體旋律上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起始兩小節與第三段一致,在保持材料同源的基礎上節奏與音高稍有變化,在上譜例第五小節處出現了連續八分音符,使旋律線條平緩,另外,力度和速度也回落到原來狀態,在情緒回落的同時,又略帶無奈和悲涼,在樂曲末端速度變緩,同時在倒數兩小節采用了“頂針”手法,在句末的兩個A 音之間進行“換氣”,這種語氣可謂是極為重要的演奏細節,在嘆息聲中結束全曲。這種嘆息傾訴了對生活的無奈之感,在結束全曲時總結了樂曲的基本情緒,可謂有“合”曲之意。
總之,本文通過對二胡曲《二泉映月》的分析,重新對樂曲中的情感進行梳理,認識到作曲家如何運用音高材料為情感服務,對樂曲音高材料的發展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利用“悲歡離合”四種情緒對樂曲發展作相應解讀,深入了解了作曲家創作樂曲時的心境和心情。此曲的創作是作曲家在街頭賣藝長年累月的“結晶”,是作曲家真實的生活寫照,這也充分說明了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深入地體驗生活是藝術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我國傳統樂曲的經典之作,樂曲旋律自然而不失趣味,婉轉又動人心弦,體現了民間藝術中蘊藏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