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迪

應樟,見信如晤。
轉眼間又到了夏天,六月的南京熱嗎?
今年剛好是我們認識的第六年,窗外的蟬鳴從清晨開始已經無休無止地叫了一個上午,你還記不記得六年前你和我說的第一句話?
那是個問句,不過我沒有回答,但我的沉默和六月的蟬鳴就是答案。
前幾天我在家里和小k一起收拾舊物,無意間翻到了那年英語朗誦比賽時我們倆的合影。以紅色為主色調的報告廳,你穿著長袖白襯衫,笑得有些傻氣,兩排大白牙齊刷刷地全露出來了,那個笑容讓你平時有些凌厲的眼角眉峰變得柔和許多,當時和你并肩的是舉著獎狀笑得有些呆的我。
小k看到這張照片后立馬從我手里搶了過去,拿在手里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問我:“這是誰啊,之前的同學嗎?”
小k是繼你之后陪在我身邊時間最長的人,她陪我經歷了文理分科,陪我熬過高考,陪我上了大學。我們倆之間無話不談,可我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你,那一段屬于我們的故事,我只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回憶起。
我當時回答小k:“嗯,是的。他是我的初中同學,也是我當時很要好的朋友。”
接著我又在心里默默補了一句:“也是我喜歡了好久好久,卻沒能說出口的朋友。”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的話,肯定會很驚訝吧!你肯定沒想到當年那個總是喜歡跟在你身后,習慣依賴你的小妹妹竟然喜歡你。
是的,應樟,我喜歡你。
這種喜歡并不止步于年少時懵懂的心動和臉紅,更多的是因為在那段時光中,陽光樂觀的你一步步把我帶出了自卑、怯懦的牢房,讓我不再畫地自圈,從而看到了更精彩的遠方。
我轉學的第一天就知道你,周圍同學甚至老師都喜歡喊你“陳少爺”,有揶揄,也有打趣的成分。當時大家都知道你這位從南京來的公子哥家里有好幾棟樓,特別慷慨仗義,雖然學習成績不拔尖還略有些痞氣,卻也從來沒給老師添過麻煩。
當時我們倆就像兩條互不干擾的平行線,盡管我們都是從出了學校大門的第二個紅綠燈那里左轉,盡管我們兩個人的家只隔著前后棟的距離。可我其實好想認識你啊,好想在放學路上你騎著車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對你說一聲“嗨”。
腦海里預想過無數次的場景,最終還是因為我缺乏勇氣而沒有發生。讓我意外的是,我們之間關系的開始竟是因為你的主動。
八月份的月亮看起來總是圓圓軟軟的,散發著暖洋洋的光輝,讓人忍不住想要拿手指戳一戳。
那天晚上說來也怪,明明要背誦的內容都背完了,我卻鬼使神差地翻開了歷史書,賭氣似的把羅馬帝國擴張的范圍背了一遍又一遍。
“其疆域東起幼發拉底河上游,西臨大西洋,南抵非洲撒哈拉,北達不列顛、萊茵河和多瑙河……”
當我背得正起勁的時候,你的聲音透過夜幕砸向我:“喂!你哪個學校的啊?這段沒讓背吧?”
我當時嚇了一跳,沒敢回應,第一反應是“完了完了,我擾民了”,然后下意識地擰滅了桌子上的小臺燈。
那晚的月色太美,月光又太亮,柔柔地照進我的窗,把我的臉照得微微發燙。那個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久,最終也沒能弄明白自己當時的背書聲那么嘹亮,究竟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之過。
我以為那晚只是個小插曲,你一定認不出來那個人是我。可沒想到第二天上午第一節歷史課,老師點我起來背誦,我下意識地背出那段熟到不能再熟的內容。背完之后,除了收到老師的表揚和同學們的掌聲、驚嘆之外,我看見坐在第三排的你回了頭。
下課后,你跑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轉身看你,你雙手撐在我的桌上,眼睛盯著我問:“昨天晚上背書的那個女生是你吧?”
是個問句,用的卻是陳述語氣。
那一瞬間,我在教室嘈雜的打鬧聲和你的注視下失了聲,嘴巴發不出的聲音全被心跳代替,但你聽不到,這讓我直到現在還覺得可惜。
后來,我們慢慢熟悉,你時不時會跑到我這里逗我幾句,有時會死皮賴臉問我在我看來白癡都應該會做的英語題,有時下了晚自習會提前跑到停車場,把我的自行車鏈條弄掉,一邊看我急得跳腳,一邊躲在一旁偷笑,最后還是要乖乖幫我把鏈條弄好。
我們之間的關系也慢慢拉近,我知道你是名副其實的少爺,家中長輩因為身體原因想把唯一的孫子放在身邊養著。我知道你不喜歡這里,你總說北方的天氣太干,風沙太大,你懷念那個記錄著你童年的地方,懷念那里的玩伴……
盡管在和你成為朋友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終會離開這座小城,離開我,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想把自己和你捆在一起,想和你一起上下學,想和你一起并排寫作業,想和你一起看春天的花和冬天的雪,想和你考上同一所高中,想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想和你生活在同一個城市,想永遠待在你身邊……
太多的“好想……好想……”,可現實卻把這些都變成了幻想。
你走的那天是6月20號,離中考只有4天。
臨行前一天,你抱著一個大牛皮紙袋跑到我家,里邊裝的都是我愛吃的糖。
上好佳薄荷糖,荔枝味真知棒,旺仔牛奶糖……
你嘮嘮叨叨說了許多話,囑咐我考試不要緊張,不要害怕數學,準考證要放好,一句也沒提你要離開的事情。
我抱著那一大袋糖,低著頭聽你講,喉頭酸得說不出來一句話。我想問:“應樟,這些糖吃完了以后你就會回來的,對吧?”可我講不出來,太多的不確定堵在我的心口。
你走的那天下午,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去車站送你。
最終我還是騎著你留下的那輛自行車跑去車站,可惜晚了,等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坐的那輛車已經啟動了。
我把自行車往地上一摔就趕忙跑過去,我喊你的名字,看到靠窗的你摘下了耳機朝我看過來。我一遍遍喊著“應樟哥”,哭腔一聲比一聲重。
你之前老是逼我喊你哥,明明你只比我大了兩個月而已,我從不就范。可那一次的“應樟哥”,是我藏在心里好久的懵懂愛意。
應樟,如果你看到這封信一定會覺得奇怪吧,明明算是一封告白信卻沒出現過幾次用來告白的字句,好像有些文不對題,但在這封信里我回憶的每件事情,寫下的每一行字句,都是我過往對你那朦朧愛意的匯聚。
開頭我說見信如晤,其實是寫給我自己的。
我知道我們也許沒有機會再見面,可我想等我以后再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又會想起那個穿著白襯衫笑得有些傻氣的你。
應樟,以前我從未在別人面前提起你,以后也不會,我要安靜地把你放在我的心里。
天高地遠,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