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鋪滿青春散場的路

程一卜

1

窗外那棵梧桐樹上的花已經開始落了，春天馬上就要過去，但已經沒有人在意它曾綻放得有多絢爛。

我正在努力弄明白什么叫裂項相消時，任闊把英語試卷推到我面前：“程一，這個單詞是什么意思？”

“boring，乏味的，無聊的。”我沒有看他，直接說出了單詞的意思，說完才意識到任闊居然在做英語卷子。

“你這是……要留戀一下最后的高中歲月？”

一個月前任闊在班主任的建議下選擇了走提前招，一個星期前他已經通過了一所專科學校的面試，選擇了一個和自己的興趣毫無關聯的專業。所以，現在高考已經和他完全沒有關系了，他只需要等著拿高中畢業證就可以了，可他此刻卻在做英語試卷。

任闊看著那張充滿陌生單詞并且令人感到茫然的試卷，兩眼空洞地說：“我想知道自己這三年到底是怎么過來的。但是當結果已經確定，再去回憶過程時才發現，過去的三年已經被我拿到的結果給否定了。”他說著把目光看向窗外，只是雙眼依然失焦。窗外的梧桐花正在無聲無息地落著，仿佛在演示著時光的逝去。

在這段成長里，高考來得太快，時間流逝得也太快，以至于我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切就要宣告結束了。

“哦，對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嗎？我出去給你買。我跟班主任說過了，下午我就回家去了，高考前應該不會再回來。”任闊的表情看上去并沒有多開心，而我，離別的失落感和高考帶來的煩躁感交織在一起，剛剛胃里的空虛感忽然就消失了。

任闊是在下午的第二節物理課上離開的，一直以來他最討厭的就是物理課。他的討厭和這門科目無關，而是因為他曾經被物理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否定過。他對物理無能為力，但也曾努力過，只是他的努力還沒有換來結果，就被物理老師赤裸裸地給粉碎了。后來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選擇了放棄，而物理老師對他的態度仿佛在說：看吧，我就知道一定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想他故意在老師開始講課后才離開，大概是在表達他最后的反抗態度吧。

2

任闊離開后，這個靠窗的角落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窗外的梧桐花每天都在墜落，所有人都在埋著頭向高考沖刺，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對他們的成績毫無影響的人的去留。我也在努力弄懂一些知識點，在高考來臨之前做著最后的掙扎。

高考倒計時讓我們對日期失去了原有的敏感度，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任闊忽然又回來了。

數學老師正在講課的時候，他在一片死寂中推門進來，我詫異地看著他，直到他坐到我的旁邊。

“你怎么又回來了？”我不解地問他。

他淡淡回：“在家里不如在這兒睡得踏實。”

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任闊的心底有多少慌亂，對未知的未來有多少恐懼，這個少年的心底如何糾纏著千回百轉的思緒，我想即便任闊說出來，大人們也無法理解，只會說他閑著沒事胡思亂想吧。因為大人已經是大人了呀。

四月底五月初，春光已經達到極限，夏天正在來到，那棵梧桐樹上只剩下最后幾朵深紫色的花了。每當有風吹過，就會有花飄落。只是我們聽不到花落的聲音，耳邊只有筆尖在草稿紙上來回滑動的沙沙聲。

我按部就班地看書做題寫作業，努力不去想一個月后的高考會是什么樣子，不去想高考結束了會是怎樣的心情。任闊則每天安靜地坐在那里看小說和漫畫，看完了就趴在桌上睡覺，我猜不透他的心情。

“我一會兒去書店換書，你有什么想吃的嗎？我給你買回來。”他沒有看我，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棵已經變得郁郁蔥蔥的梧桐樹上，輕聲感慨道，“這么快就落完了呀。”

我轉頭去看那棵花朵落完之后長滿葉子的梧桐樹，梧桐葉擠滿了枝丫的每一寸空間，它們綠得那樣旺盛。我說：“幫我買杯奶茶吧，我感覺這兩天血糖有點低。”

“血糖低喝奶茶嗎？你找個什么理由不好？”他嫌棄地看著我，我笑著回看他。不錯不錯，他還有心情回應我的玩笑。

“再幫我買個烤紅薯吧，我想吃好幾天了。”

“大熱天去哪兒給你買烤紅薯？”

“我上次回來的時候門口賣烤紅薯的那位大爺還在呀。”

“你上次回來的時候穿的是什么衣服，你再看看你現在穿的是什么衣服。大哥，已經夏天了好不好，你想熱死人家大爺嗎？”

“好吧，抱歉，過著過著就忘了時間。我大概是住在桃花源里的人，不知有漢了。”

是啊，梧桐花都落完了，我還在念著初春嗎？

3

最后一場模擬考結束后，大家的心情都開始劇烈浮動，有的人歇斯底里，有的人默無聲息，而我把崩潰藏在心底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大覺，平時極其敏感的我這次居然連上課鈴都沒有聽到。

任闊打水回來拿書拍醒了我：“都什么時候了，還在做夢呢？”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迷瞪著雙眼看他，忽然有點想哭。

他給我泡了杯咖啡，說：“好了，好好聽課吧，也沒幾天了。”

他說完我的淚水就流了下來。是啊，離高考已經沒幾天了。

那天我正在和一道有機化學推導題打架，任闊忽然把他唯一的一支碳素筆放到了我桌上，我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看到他正在收拾東西。

“你這是要干嗎？”

“哦，我這次真的要走了，去打工掙學費。”

他說著把一個不知道在桌兜里待了多久的作業本扔給我：“新的，一直沒用。”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都留給了我，他的行為就好像是在跟我分他青春里僅留的一點財產。

他在離開教室前跟我說了三次“我走了”，我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我的心底有一絲慌亂，但又不敢表現出來。我沒有理由說一些挽留他的話，也不想和他說再見，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場離別和我們之前經歷的離別不一樣。這次離別后，我們就要走向成為大人的路了。

和好學生為高考不懈奮斗的青春相比，我們的青春似乎是昏暗且沒有什么可紀念的。但他們不知道，排在后面的我們也曾咬著牙流著淚努力過，也曾因為種種原因放棄過，也曾在心底千回百轉地害怕和恐懼過，而最終我們每一個人都在這段相同的青春里做出了不同的選擇。盡管青春的底色不同，但未來大抵都是光明的吧。

任闊離開前說：“和他們相比，我們的青春又算是什么？”

可我想告訴他：“你的青春同樣是精彩且值得被記錄的，即便只有我一個人見證過。”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