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 蘭
(內蒙古師范大學,內蒙古 呼和浩特010000)
眾所周知,瑪拉沁夫是我國蒙古族當代小說的奠基人之一,新中國成立初期,蒙古族小說創作處于醞釀階段,直到1952 年瑪拉沁夫在《人民文學》期刊上發表了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說《科爾沁草原的人們》,從此,瑪拉沁夫的創作道路正式開始,也正因《科爾沁草原的人們》的發表,他的名字響遍中國。1952 年秋,瑪拉泌夫得到了在中央文學研究所學習的機會,這段在文研所里學習的經歷,給予了他創作上的無限可能,也激發了他的創作動力。在文研所里,瑪拉沁夫有充分的時間去閱讀大量的古今中外的文學類書籍,并得到了廣泛的學習與交流,同時有了很大的提升?,斃叻蛏钌钤诒久褡鍍炐愕奈幕瘋鹘y中,在此基礎上不斷學習借鑒其他民族優秀的文學素養,因而創作出了很多頗有影響力的作品。對此,瑪拉沁夫自己也曾表過態,古今中外一切有用的文學創作手法,只要對他有用,他都會拿來用。
瑪拉沁夫迷戀過魯迅、趙樹理、沈從文的小說,也曾被托爾斯泰、肖洛霍夫的作品深深吸引,一本《水滸傳》,他就精讀了半年?,斃叻虿粌H詳細研究了《水滸傳》是如何組織情節,如何展開了矛盾,如何渲染了環境,細節是怎樣描寫的……等等問題,他還從《水滸傳》中學習借鑒了一些寫作方法。
首先,從各個版本的《水滸傳》回目命名來看,“夜”是常常被用來修飾敘事情景的重要文字,如貫華堂本第二回“史大郎夜走華陰縣”、第十回“林沖雪夜上梁山”、第十九回“邪城縣月夜走劉唐”、第三十回“武行者夜走娛蛤嶺”等等。而且,許多未注明“夜”字的回目也在不斷地敘述“夜”故事。這意味著“水滸傳”具有鮮明的“夜色化”敘事特征。《水滸傳》里這些回目中的“夜”意象作為一種提點籠罩全文,在小說中起到烘托人物和情節氣氛的作用。瑪拉沁夫借鑒了這一“夜色化”敘事寫作手法,他的長篇小說《茫茫的草原》可以說都是在夜里發生的故事。故事開始后,鐵木爾和官布在夜色中的特古日克湖邊聊著工作隊的事,官布告訴鐵木爾想建立隊伍的事情;鐵木爾和斯琴在夜色中的柳林相見,斯琴拒絕了鐵木爾;蘇榮官布等帶領的蒙古騎兵中隊在夜色中追趕燒殺搶奪的“假八路”方達仁一行人并成功抓捕;鐵木爾一個人追趕落單的幾個敵人,最后把逃走的敵人殺死,又繳獲了敵人的大小槍支數把;鐵木爾帶著斯琴在夜色中挖槍;鐵木爾帶領著自己建立的由沙克蒂爾等組成的小隊夜襲國民黨軍隊;斯琴燒死國民黨軍官;反派貢郭爾、劉峰等人深夜里秘密交談等等事件都是在夜色中發生的。
其次,作為《水滸傳》的第一個主角——宋江,他首先是一個忠義者,忠就是忠于皇帝,忠于宋朝;義就是對弟兄們興義。其次,他是起義領袖,宋江無論是在歷史記載還是在《水滸傳》中,都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起義軍領導者。宋江既是起義領袖,又忠于皇帝,顯然他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葉舒憲認為宋江“既是忠君報國、行俠仗義的英雄,是倫理道德的楷模,也是助紂為虐,充當屠殺梁山英雄的劊子手”。趙小雷認為,“縱觀宋江的一生,作為其行為內在動力的,就是封建士大夫的報效朝廷和建功立業的正統觀念?!痹賮砜船斃叻虻摹睹C5牟菰分魅斯F木爾,也是一個忠義者,他忠于黨,義于自己的民族;也可以說他是個領袖者,帶領蒙古青年參加革命。但跟宋江不同的是,這兩者之間沒有矛盾,因為鐵木爾的這種把蒙古民族同胞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的意愿和共產黨的解放蒙古地區目標的客觀現實沒有矛盾,都是一氣呵成的,并最終走向了勝利。
還有就是作為領導者的宋江對偵察諜報、兵力部署、里應外合、聲東擊西等等兵略運籌之事很在行。研究者們對宋江上梁山后的卓著戰績也給予了充分肯定?,斃叻虻男≌f《茫茫的草原》在戰術運用方面也學習借鑒了《水滸傳》。首先,注重戰地考察,做到知己知彼。在《水滸傳》中,梁山義軍的首領們深刻明白這一道理,每次斗爭之前都會命令手下前去做戰地考察,摸清敵情;《茫茫的草原》亦如此。其次,精心細致的兵力部署。如宋江領眾將攻破祝家莊時,把隊伍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人隨宋江出征,一部分人則留守后方,他還把出征的隊伍也分為了兩撥,當第一撥人馬困于盤陀路的時候,正好第二撥人馬前來增援,一同殺敵前進,最終宋江等人才得到了勝利。在《茫茫的草原》里,消滅假八路時,官布隊長也做了既準確又靈活的兵力部署。第三,靈活機動的戰術呈現。在《茫茫的草原》故事的最后,抓捕國民黨特務劉峰時,斯琴、篤日瑪等人的“里應外合”之計等。
瑪拉沁夫除了對中國古典文學《水滸傳》學習借鑒之外,對中國現代文學的學習借鑒也是必不可少的。瑪拉沁夫最喜歡魯迅先生的小說,他在中央文學研究所里學習期間接觸到了魯迅小說,并系統地學習了魯迅小說的藝術表現方法,因而從瑪拉沁夫的小說作品中能清晰地看到魯訊小說的明顯痕跡。
首先,魯迅先生寫過他童年的伙伴——閏土,瑪拉沁夫也同樣寫過他童年的小伙伴——瑪拉哈。不同的是,閏土由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年變成了一個辛苦麻木的貧苦農民,成為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犧牲品;瑪拉哈從天真、活潑的農村小孩變成了呆滯又疲憊不堪的轉世活佛,又從轉世活佛變成了造福百姓的蒙藏醫學專家。同樣,兩部小說都運用了對比寫作手法。比如,從童年時期的潤土和長大成人之后的潤土的對比中揭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對貧苦農民的迫害,指出了封建迷信是扭曲人性的禍根,聽天由命、任人擺布的麻木無知的生活態度則會逼近自己無盡的深淵,最后的道路就是一條死路;而少年瑪拉哈和變成活佛后的瑪拉哈的對比,揭示了宗教對人的異化作用。
其次,魯迅的短篇小說《故鄉》里,作者用慨嘆的筆調刻畫出了潤土和楊二嫂等人物形象,揭露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黑暗的本質。這篇小說的特點之一就是運用對話來刻畫人物的性格。在作品里,二十年前的潤土與“我”哥弟相稱,二十年后,再同我見面時,語言極少,由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年變成了一個“辛苦麻木”的貧苦農民,從而寫出了他二十年前后的變化?,斃叻虬堰@一寫作手法也運用到了他自己的短篇小說《活佛的故事》當中。在作品中,小瑪拉哈說著“拿上筐,咱們爬樹擼榆錢兒去!”、“咳!什么神樹?誰見過神樹?你見過?”的天真活潑的語言拉“我”去爬“神樹”,這表明年少的瑪拉哈性格多么活潑、心靈多么純潔。幾十年后,當“我”再次遇見同年的伙伴瑪拉哈時,“我”忍不住問他“你現在是瑪拉哈大夫,還是瑪拉哈活佛?大夫是人,如果是活佛,那該是神了”,而瑪拉哈回答到“咳!人世間原本是沒有神的。人們為了尋求寄托,便創造出一個神來……”?,斃倪@段回答表明了瑪拉哈的人性已經得到恢復,他終于懂得了人的尊嚴和人的價值,并最后充分發揮了他最擅長的才能,刻苦鉆研,最終研究出蒙藏醫學,為社會做出了應有的貢獻,成了一名人人尊敬的“喇嘛大夫”。
第三,瑪拉泌夫從魯迅小說里學到了塑造典型形象的方法。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正是一個既可憐又可恨的典型形象。對于封建禮教橫加給她的種種迫害與摧殘,她也進行過很多掙扎和抗爭,但是她的這種反抗精神本身就有濃厚的封建迷信色彩,如祥林嫂為了贖與她毫無關系的“罪”,去土地廟里捐獻了自己的門檻,為了反對再婚,她作出了“出格”的抗爭,這只是為了保護自身的“貞節”。祥林嫂是在封建迷信和傳統禮數的泥沼中掙扎和反抗的,這已決定了她不僅逃不出造成她人生悲劇的深淵,而且最終只能走向死亡的結局。我們再看瑪拉沁夫《茫茫的草原》里的篤日瑪這一形象。她雖然不是小說中塑造的主要人物,卻貫穿著作品的始終。在貢郭爾和他父親的奴役下,篤日瑪過著水深火熱、黑暗無比的非人生活,她變得麻木不仁,兩眼失去了光芒,她已沒有了生存信念和希望??杉幢闶沁@樣,篤日瑪又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一生拒絕鮮血和殺生。而最后,斯琴的犧牲終于喚醒了行尸走肉般的篤日瑪,激發了她身為草原兒女的主人翁意識的復蘇與極大爆發。篤日瑪的這種特定意義上的新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看作是整個蒙古民族從衰敗走向新生的象征。
瑪拉沁夫無疑是蒙古族當代小說最早、最偉大的開拓者,他在傳承本民族的優秀文學傳統的同時,緊跟時代的步伐,努力超越和創新,始終秉持著“始于傳承,衷于發展”的寫作理念。換句話說,作家瑪拉沁夫的成功不僅在于他吸收了本民族優秀文學傳統的滋養,還在于他汲取了它民族優秀文學素養的精華,為蒙古族當代文學的建設和發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