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問道

清晨，窗外的霧霾紋絲不動的籠罩著，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油然而生，走出去，去找一片晴朗的天，去找一處寧靜的世外桃源。于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就像海市蜃樓般呈現在了眼前。

“南山，到南山去！”我念叨了一句。其實我說的南山是終南山，陶淵明筆下的南山是廬山，山不同，底蘊也不同。廬山風華俊秀與佛結緣，終南山鐘靈清秀與道通玄。李漁題廬山的對聯可見一斑，上聯：“天下名山僧占多，也該留一二奇峰，棲吾道友；”下聯：“世間好話佛說盡，誰識得五千道德，出我先師。”而終南山正好就是李漁說的“一二奇峰”了。

“天下修道，終南山冠。”幾年前偶發奇想去感受了一回，那時西康高速路開通不久，清明節從老家鎮安返回西安，途徑終南山，看著高架橋下逍遙的炊煙裊裊升起，三三兩兩的農夫在地里點瓜種豆，偶爾還走來三兩個道士裝扮的修行者，真的是遠離鬧市不知春，終南山中有仙人呀！感慨之余，心生往之，我就從南五臺山出口下了高速公路，去尋找終南山隧道出口的世外桃源。

沿途無暇顧及青山綠水，鳴鳥疊瀑，湖光山色、古村古道，直到無路可走了，這才停下車來，其實我們已經走過了隧道出口處。

環顧四周，公路的盡頭有許多溝岔，每個溝岔都有羊場小路，主溝直通終南山山頂，河對岸還有一個十來戶人家的古老村莊。我們就沿著主溝徒步繼續向山中走去，行二三里，有一個院落，說是院落，實際上就是一排三間土木結構的茅草房子，還有兩間廂房，典型的陜南民居格調，正房住人，廂房做飯和放置雜物。圍墻是用粗細不等的木頭扎起的籬笆，是柳樹的木樁已經發芽，且枝繁葉茂儼然長成了一株柳樹。

當我們走近時，汪汪的狗叫，打破了靜謐的氛圍。

不知是聽到狗叫還是聽到我們說話的聲音，一個年輕的道姑從堂屋里走了出來，對狗說道：“不許叫！”聲音很好聽，猶如黃鸝百轉，繞梁悠遠。狗一屁股坐在柵欄門口，吐著長長的鮮紅的舌頭，哼哼地喘著氣，死死地盯著我們，捍衛著它的領地，保護著它的主人。直到道姑走近，它才站起來搖著尾巴，用舌頭舔了舔道姑的手，道姑也溺愛地摸了摸狗頭，這才抬起頭來微笑著對我們說：“你們好，朝陽不咬人的！”

“朝陽！”這只狗叫朝陽，好名字！

“您好！我們看到高架橋下猶如世外桃源，就下了高速，前來感受一下，沒有打擾到您吧？”

“沒有！沒有！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不會打擾的，進屋歇歇腳，喝杯茶吧！”

“謝謝！”我們沒有客氣，就跟著她進了院門，走到堂屋門口，她又問道：“屋外坐？還是屋里坐？”

我們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看著我們有點尷尬，直接說道：“就在屋外歇一會，你們走出了汗，屋里涼，容易感冒。請到這邊坐！”

“謝謝！謝謝！”我們由衷地感謝。

她把我們領到廂房前的一個石桌前坐下，石桌是個一米大小的橢圓形石板，幾塊石頭墊在底下支撐著，很是穩當，上面刻著陰陽二魚，四周放了五個木墩，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擺放，很是原始，卻蘊含著道韻，我們就在木墩上坐下，感受著終南山的靈秀幽靜。

不一會兒她就將兩杯熱騰騰的茶水端到了我們面前。

“這茶是我們自己制作的，原生態的，用的是山中的金銀花和神仙葉，有預防感冒、殺菌消炎、清熱解毒的作用，我們喝慣了，感覺很好，你們嘗嘗吧。”道姑介紹道。

神仙葉我是認得的，傳說古時候有一次連年大旱，莊家顆粒無收，鬧饑荒，觀音大仙看著餓殍遍野，大發善心，化作一個農婦點化各地百姓，指引大家采六道木葉子制作神鮮豆腐，幫助億萬百姓度過災荒，神仙葉就是六道木的葉子。

我看著翠綠的神仙葉在茶杯里上下沉浮，白里透黃的金銀花在杯子里飄飄蕩蕩舞蹈，一縷清香自杯口的云霧中升騰起來，就像春天在這杯子里散發開來，真是清香神韻杯中來，沁人心脾惹人醉呀。

我欣賞了許久，實在是不愿意打破杯里的清香、寧靜、雅致、悠遠，一個猶如天邊的聲音傳來：“你嘗嘗吧！很不錯的！”

道姑把我從癡迷的狀態中叫醒，我拿起杯子在鼻子下好好嗅了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金銀花清香淡雅，神仙葉碧翠滄桑，那種自然的融合感是我這一生中從未感悟到的，每每想起就讓人回味無窮。

啜飲一口，滿嘴生香，剛才的干渴、疲憊一掃而光，于是乎隨口問道：“聽說這山上有幾千名修道高人，不知真假？”

“整個終南山修道之人加起來，估計有四五千人吧！我也不太清楚，我上山時間短，沒走過多少地方，我師父比我清楚，可惜她云游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道姑不好意思地說道。

“隨便問問，沒啥，道士之間經常走動嗎？”我又問到。

“不一定，各派之間有師傅牽頭就聚會辯論，有時一年半載也不聚。”

“你為什么修道？可以說嗎？”

“沒什么不能說的，我研究生畢業后，在深圳一家國際大企業工作了五年多，每天沒日沒夜的工作，報酬很高，生活很沉悶，偶然看了一次電視，看到了走進終南山的節目，講的就是終南山修道的事情，我是很少看電視的，有時間一個月都不看一次，看到這個節目后，就想來終南山看看，結果就遇到了我師父，師傅是福建當地很有名的企業家，我想這就是緣分吧，于是就留了下來跟隨師父修道。在終南山的這幾年是我有生以來生活得最真實，最快樂，最有意義的歲月。”

“你父母家人呢？”

“我把所有積蓄都給父母了，足夠他們安度幸福晚年了。他們也非常支持我，他們說只要我過得快樂，不論我做什么他們都支持，因為我從小就是個乖乖女，從來沒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張，一切都是父母和老師們做主，只有這次是我自己做主，能讓我受益終生。”她笑著述說著，猶如行云流水，讓人聽得賞心悅目，這就是修心啊！

“你會一直在這里修行嗎？”我接著問了一句。

“真正悟了，就回去了，修道是修身，更是修心，近幾年，我靜下心來認真研究社會發展規律與經濟之間的關系，發表了幾篇論文，影響不錯。”

與修行之人聊天，自己也進入了修道之中，幾年前我們夫婦為了體驗一下和尚、尼姑的生活，在法門寺當了三天義工，體會頗深，今天更加深刻了。

時間轉瞬即逝，不覺中太陽已經壓在了西邊的山脊，紅彤彤的落輝鋪在地面，也拉長了籬笆墻纖細的身影，一切都是那么安靜，一切都是那么雅致，一切都是那么空幽，回頭看見堂屋里的“三清”神像顯得更加明亮。

“打擾您了，我們要回了，祝您永遠快樂安康！”

“謝謝！要不嫌棄你們可以在山上住幾天，有客房，其她兩個姐妹也快回來了，她們下山趕集去了。”她微笑著說。

“哦！你們也趕集？”

“你還真當我們修道成仙不食人間煙火了！”

“我看房前屋后種了蔬菜、糧食，以為都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呢！”我笑道。

“油鹽醬醋我們也能生產嗎？”

“這？”我無語反駁。

無意的邂逅給了我刻骨銘心的寧靜淡雅的享受。

終南山，到終南山去，說走就走，我們再次踏幽終南山，再次向終南山隧道出口駛去，興高采烈地走到終南山溝口的古老村寨，闖進眼里的是一片荒涼。新建的、古建的房舍都成了殘垣斷壁，泛青的瓦片在太陽下散發著幽幽的光，凌亂的殘磚有紅色的，也有青色的，有壘起三四米高的就像是一個個荒冢，有散鋪在地上的就像是沉淀了幾千年的鮮血在流淌，道路早已毀損，再不復當年雞鳴犬吠，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真的是“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了。

山是進不去了，我們就在廢墟里漫無目的地行走了兩三個小時，走遍了這個村子的每一個角落，想尋找到當年進山沒有來得及欣賞的古老村落。可惜，現在只能在廢墟中想想過去的樣子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也不可能讓歷史重現。在廢墟中漫步也是一種震撼心靈的享受，歷史的云煙就在眼前風掣電閃般閃過，山上的修道者是否也像這個村落不復存在了呢？

我抬頭看向遙遠的終南山頂，目之所及晴空萬里，山谷里不停地有霧靄升騰翻滾，一群烏鴉飛落破敗的村莊，各自搶占高大的楊樹、核桃樹搭窩建巢，偶爾也有一群群麻雀或不知名的小鳥在廢墟中飛舞。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

作者簡介：駱榮君，陜西省商洛市鎮安縣人，高級工程師。先后在中省市報刊雜志發表詩歌、散文、通訊、學術論文等，并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