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許辰死了,月璃發現自己無處可去了。她心灰意冷地跟著赫彥回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昭和殿。
赫彥始終沒有解釋什么,只是經常愁眉緊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時他會獨自在昭和殿里坐很久很久。昭和殿中的梨樹依舊高大茂盛,梨花紛飛,潔白如雪,卻莫名地讓人覺得凄涼傷感。
月璃不再喜歡坐在昭和殿的琉璃金頂上唱歌。她失魂落魄,和從前判若兩人,她經常一個人去空靈山,坐在山下發愣很久很久。
“原本以為要去昭和殿才能見到你,沒想到在山腳下就遇上了,真巧。”有個人影緩緩走近,身后是一眾抬著箱子的侍從。月璃抬起眼,覺得自己如墜夢境。
“我此行是以魔界少主的身份來向你提親的。”來者那張與許辰一模一樣的面孔露出笑容,“月璃,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幾十年前,魔界少主辰淵去人界歷劫,魔尊舍不得自己的兒子在人界待太久,便打通關系讓他投胎成了短命的許辰。
魔尊眼見又要與天界開戰,實在缺人手,便派手下來到人界,找到許辰住的地方,在赫彥從許辰的屋子走出來后,偷偷進去,無聲無息了結了凡人許辰的性命,換回魔界少主的身份。
月璃聽完,腦袋里“轟”的一聲。她緩緩起身,神色訝異地看著辰淵,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許辰還活著,而是她錯怪了赫彥。
“聽聞赫彥帝君曾將一名白石幻化的女子帶入昭和殿,悉心調教只為送來魔界和親,以平息兩界的戰亂。”辰淵徐徐開口,“若早知那女子是你,我寧愿受天劫折損修為也不愿入這場輪回,白白與你經受一次生離死別。”
這種深情好聽的話,是絕對不會從高傲的赫彥帝君嘴里講出來的。月璃神色疲憊,無奈地笑了笑,隨即對辰淵說:“我這就跟你走,把我送給魔界最有地位的人,很早以前不就是赫彥帝君的心愿嗎?”
月璃與辰淵的親事讓天界松了一口氣。
可幾天后,月璃聽聞赫彥帝君親自率領十萬天兵,直攻魔界都城。
消息傳來后,魔界少主辰淵親自掛帥與赫彥對峙。月璃心中隱隱不安,她施法從轉生鏡中看到了戰場上的情況。只見赫彥身披銀甲,威風凜凜,但眼角眉梢有掩飾不住的虛弱和疲憊。月璃的心一緊,莫名地有些心疼。
辰淵握緊了長劍,高聲道:“主張休戰的是你,刀劍相向的也是你。赫彥帝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赫彥的語氣平靜無波:“本座后悔和親這件事了。”他頓了頓,“我身后的將士皆是自愿前來,此舉是我自作主張,與天界并無干系。我為什么要將喜歡的人拱手相讓給你?”
下一刻,轉生鏡上便是激烈的廝殺場景,血色鋪天蓋地地漫上來。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場無法阻止的戰爭,月璃手足無措,軟軟地跌倒在地。
結局是,赫彥戰敗了。
2
勝利的辰淵興沖沖地來找月璃,迫不及待將勝利的喜悅說給她聽。那一刻,月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感覺腦子里嗡嗡作響,直到辰淵拍拍她的肩,爽朗笑道:“怎么?還沉著一張臉,見夫君回來高興傻了?”
“恭喜。”月璃回過神來,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她抿了抿唇,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天界戰敗的俘虜,通常都關在哪里呢?”
辰淵脫口而出:“舉哀地牢。”
舉哀地牢是魔界專門關押重犯的地方。那晚,月璃遣開了看守,提著風燈走了很久。
她終于看見了赫彥,哪怕他被浸在冰冷刺骨的水里,他的氣度仍然淡定從容。
“我知道你會來。”赫彥微微一笑。
他們彼此對視,已經懶得再和對方賭氣了。
月璃站在那里,想起以前穿著鴉青色衣袍的赫彥帝君,姿容若清風明月。她坐在昭和殿的屋頂上移不開目光,笑瞇瞇地夸他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不管你信不信,許辰不是我殺的。”赫彥平靜地說。
月璃沒有告訴他自己已經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如今的下場,我心甘情愿。”終于,赫彥淡淡一笑,結束了談話。
后來,魔尊不肯放過赫彥,在舉哀地牢結束了他的性命。
月璃總會夢見赫彥那張淡淡一笑的臉,她哭了,輕聲地自言自語:“阿彥……其實我并不想與辰淵成親。”
3
魔界少主辰淵的親事到底還是沒能成,新娘在次日失蹤了。
月璃回到昭和殿的時候,殿中的侍女仙童已經得知赫彥帝君的死訊,有性子急躁的仙童走上去擋在月璃面前,臉上帶著憤怒的神色問道:“你有什么資格再來這里?”
赫彥帝君在下人眼里不是刻薄寡恩的神仙,他待下人寬厚,昭和殿里的下人們都尊敬他。聽聞赫彥帝君為月璃而死,月璃還與魔界少主訂了親,下人們便忍不住要來討個公道。
月璃在恍惚中停下腳步,她記得自己當初為了許辰違抗赫彥,執意要離開。現在赫彥不在了,她還有什么臉面回來呢?月璃想象著當初赫彥看著自己離開的背影,他心里該有多么失落。兜兜轉轉,原來他才是自己的依靠,只是,所有的一切,只有失去了才明白。
月璃走近昭和殿里的那棵梨樹,她想起和赫彥在雪白紛飛的梨花間相對而立,難過得心都碎了。
最后是昭和殿一個年長的侍女解了圍,她說:“月璃是帝君生前最喜歡的人,帝君若在天有靈,也不忍心把她趕出去,我們便不要自作主張了。”
這個侍女一直將他們兩人的糾葛看在眼里,語畢,她看著眼睛濕潤的月璃嘆了口氣,似是安慰道:“因愛生怨,因怨生癡,在三千紅塵走了輪回,還是會回來的。”
侍女遞給月璃一支碎了的并蒂蓮珠花,說是赫彥帝君在出戰之前交給她的,交代若是有一天月璃回來,就把并蒂蓮珠花轉交給月璃。
“聽人界的人說,并蒂蓮是長情的花。”侍女說完,輕嘆一口氣,就轉身離開了。
后來的月璃時常坐在昭和殿的長廊上看蔚藍的天色,在明月初升時唱一支清亮的歌。腦海中思緒翻轉,恍惚間仿佛看到赫彥那張沉靜含笑的臉。
“長情……”月璃低聲自語,她想問一問什么是長情,可上窮碧落下黃泉,能應她話的,只有空蕩蕩的昭和殿里寂寞的回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