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舊時光

奶奶的假牙不見了

假期的早餐比平常豐盛許多，年年卻沒心思細細品嘗，他只想快點兒吃完出門，好和同學一起出去玩。昨天他和同學一起去了森林公園，前天去了動物園。

年年一邊吃飯一邊回想著前兩天和同學在一起發生的趣事，不禁偷偷笑了笑，隨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早餐。

奶奶用布滿皺紋的手慢吞吞地夾起菜，顫顫巍巍地往嘴里送時，手一抖，菜正好掉到了褲子上。年年看了看動作緩慢的奶奶和她褲子上的油漬，不耐煩地偏過臉。

奶奶年紀越來越大，記性也越來越糊涂，總是忘這忘那的。燒水忘了開煤氣，洗干凈的衣服又洗一遍，給花澆完水，過一會兒忘了，又去給花澆水。有一次，奶奶在凌晨兩點的時候莫名其妙地下樓，被門口值班的大爺送了回來。爸爸一問才知道，原來奶奶看錯了表，以為天快亮了，應該下樓晨練了。

“媽，您的假牙呢？”爸爸剝了一個雞蛋，遞給奶奶時，才發現奶奶沒戴假牙。

年年這才注意到，奶奶薄薄的嘴唇后面沒有了平時吃東西用的假牙，只剩下光禿禿的牙齦。

“假牙……找不到了?！蹦棠趟奶帍埻税胩?，慢悠悠地開口。

爸爸連忙起身，去奶奶的房間里找假牙。

奶奶每晚睡覺前都會把假牙摘下來，放到床頭柜上的陶瓷杯里，以便第二天再戴?？墒前职肿哌M奶奶的房間，發現床頭柜上的陶瓷杯里空空如也，周圍也沒有假牙的蹤跡。

“媽，您把假牙放哪兒了呀？”爸爸邊找邊問奶奶。

奶奶皺著眉毛，想了好久，吞吞吐吐地說：“我……想不起來了……”

爸爸拿起手電筒，往奶奶房間里的床底和柜子底下照去，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也不見假牙。

爸爸無奈地對奶奶說：“媽，假牙實在找不到了，咱們重新配一副吧！”

然而，奶奶說什么也不愿意。奶奶說那是爺爺給她配的假牙，她戴著順口，絕對不換?？刹淮骷傺?，奶奶就沒法兒吃飯。于是，找假牙成了家里的頭等大事。

為了幫奶奶找假牙，年年只好取消了今天的外出活動，雖然他心不甘情不愿，可看到奶奶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又不好拒絕。

紅木箱子的記憶

年年和爸爸分頭尋找，爸爸說奶奶很可能把假牙忘在了什么地方，囑咐年年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年年決定先從奶奶的房間找起。

目光沿著床頭柜慢慢地往旁邊移動，年年把注意力放到了一個紅木大箱子上，據說這個紅木大箱子是奶奶當年的嫁妝。大箱子上面，放著一個比爸爸年齡還大的發條鐘表，還有一臺遙控汽車、一個鐵盒子。

年年打開發條鐘表表盤的玻璃蓋，用發條鑰匙給鐘表上了幾輪發條。他忽然想起小時候，他調皮地爬上箱子，用發條鑰匙倒著擰了好幾圈，還用手撥弄裸露的指針，差點兒把古董鐘表弄壞。因為這件事，爸爸差點兒“賞”他屁股兩巴掌，好在奶奶及時攔住了。

“我家年年只不過淘氣了一些，又沒有做什么壞事！”奶奶把年年攬進懷里，寵溺地看著他，“年年以后不會再亂動這個鐘表了，對不對？”

年幼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只覺得在奶奶懷里，感到非常安全、溫暖。

年年把目光轉向旁邊的遙控汽車，這是年年擁有的第一輛遙控車。這是一輛又大又帥氣的越野遙控車，粗粗的山地輪胎，強勁的馬力，可搖動的手柄……在當時，這輛遙控車讓年年成為同齡小伙伴的焦點，大家都非常羨慕他！

本來那次年年的期末考試沒考好，爸爸為了懲罰他，沒有給他買新年禮物。可奶奶心疼他，偷偷用自己存的錢給年年買了他心心念念的遙控車。

為了不讓爸爸發現，年年每次玩完后，奶奶都會把遙控車藏起來，等爸爸出門后，再拿出來給年年玩。

遙控車最終還是讓年年給摔壞了，可奶奶舍不得扔，一直擺在這只紅木箱子上。

年年慢慢長大，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不再踏進奶奶的房間，也慢慢忘了遙控車。此時此刻，看著這輛舊舊的遙控車，年年垂下眼皮，若有所思。

遙控車的旁邊是一個鐵盒子，鐵盒子方方的，四周角上的漆都磨掉了。

年年好奇地打開鐵盒子，發現里面是一個針線盒。五顏六色的線軸上插著大小不一的細針，還有裁布用的剪刀和做針線活兒的頂針。

“年年，來，幫奶奶穿針！”奶奶第一次叫他來幫忙的情景浮現在腦海。

年年走進奶奶的房間，看到奶奶一手拿著針，一手拿著線，正瞇著眼睛，費力地想要把線穿過針眼。

年年接過針線，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線遞給了奶奶。

“奶奶老了，看不見嘍！”奶奶接過針，“咯咯”地笑著。

奶奶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開始變老的吧，年年想。

紅木箱子上并沒有奶奶的假牙，于是，年年繼續找假牙。

老物件與舊時光

年年把紅木箱子上的物件轉移到床上，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掀開了這個大箱子。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精致的木盒。木盒呈棕色，上面布滿了雕花的圖案，鎖頭是一個簡單的搭扣，十分古舊。

年年打開木盒，盒子里的東西閃閃發光。他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是一個首飾盒，里面放著奶奶年輕時戴的戒指、耳環、手鐲、項鏈。在金、銀、珍珠發出的璀璨光芒之中，一個不起眼的東西吸引了年年的目光——那是一個看起來并不貴重的發箍，黑色波浪形的鐵環上鑲嵌的水鉆已經發黑。年年想起來了，這個發箍是爺爺送給奶奶的。

當時，奶奶嫌發箍上的水鉆太亮了，試戴了一次就再也沒戴過，奶奶還埋怨爺爺不會買東西。年年以為奶奶不喜歡，早把發箍扔了，沒想到奶奶竟然還保留著。

年年小心翼翼地合上木盒，生怕碰到發箍上細小的水鉆。他把木盒放到一邊，繼續探索紅木箱子里的東西。

年年取出幾件衣服后，發現衣服下面有幾盒不同牌子的香煙。

年年調動腦細胞，想起了當年驚動全家的“香煙失蹤案”。

那段時間，爺爺的煙總會莫名其妙地失蹤，不管是開封的還是沒開封的，好像長了翅膀似的，趁爺爺不注意的時候，無緣無故消失了。爺爺以為是爸爸偷的，兩人為此事還經常斗嘴。

原來，這些煙并沒有失蹤，只是被奶奶偷偷藏了起來。年年看著這些煙，不禁笑了起來，暗暗稱贊奶奶聰明。如果這些煙都被爺爺吸進肺里，對身體多不好啊！

年年移開煙盒，看到紅木箱底的一角放著一臺榨汁機。

有段時間，一向愛吃水果的奶奶突然變得不喜歡吃水果了，爸爸這才發現，奶奶的牙齒變松動了，已經咬不動蘋果了。于是爸爸買了臺榨汁機，把水果榨成汁給奶奶喝。

后來，奶奶的牙越來越疼，身為牙醫的爺爺親自上陣，給奶奶拔了牙，又給奶奶做了一副舒適的假牙。奶奶戴上假牙，又可以吃她最愛吃的水果了，于是榨汁機被收了起來。

紅木箱子里沒有奶奶的假牙，年年關上箱子，只好轉戰別處，繼續找假牙。

爺爺奶奶的美好時光

年年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箱子底部的縫隙，然后挪動腳步，又看了看旁邊米色柜子的底部，依舊沒有假牙的蹤影。年年順手從白色柜子下邊的抽屜開始找假牙。

他拉出抽屜，看到里面盛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他一點一點認真翻找，找到了一副已經變舊的撲克牌，這副撲克牌，曾給他帶來很多歡樂。

以前，年年經常和爺爺奶奶一起玩“抽烏龜”（一種紙牌游戲）。可年年似乎天生就對棋牌類游戲不感冒，經常輸得一塌糊涂，甚至大哭。

年年打開紙盒，把紙牌倒了出來，背面朝上，不一會兒就找到了要找的兩張牌。年年笑著把牌翻過來，是大王和小王兩張王牌沒錯。

那時，因為爺爺總是贏他和奶奶，于是年年和奶奶偷偷在王牌的背面做了記號，玩的時候就不會抽到烏龜牌了。雖然這個秘密后來被爺爺揭穿了，但三人還是玩得樂此不疲。

年年的臉龐浮現出幸福的笑容，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懷念和愧疚，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奶奶玩過紙牌了。

正當年年陷入回憶的時候，一個尖尖的小玩意兒刺了他的手指一下。年年扁著嘴把小玩意兒捏了起來，原來是一把指甲剪。

看著指甲剪，年年想起了爺爺給奶奶剪腳指甲的情景，那些溫馨的畫面歷歷在目。年年抬頭一看，爺爺的遺像安然地擺在櫥柜上，照片中的爺爺嘴角還含著笑。年年放下指甲剪，內心有些感傷。

一年前，爺爺因為意外突然離世，爸爸怕消息太突然，奶奶一時接受不了，所以選擇了隱瞞。爸爸對奶奶撒謊說爺爺得了急病，過幾天治好了就會回來。爺爺的喪事辦完，奶奶才得知這個噩耗。

爺爺去世后，奶奶幾乎沒有笑過。一夜之間，奶奶好像老了很多，腦子變得越來越糊涂。她忘了爺爺的名字，她總是拉著年年的手，一遍一遍地問年年爺爺叫什么名字。

爺爺去世，年年也很傷心，他也越來越少陪伴奶奶，害怕奶奶一次次提到爺爺離去的事實。

年年突然覺得有些內疚，自己很少陪伴奶奶，也許是長期的孤獨，才導致奶奶越來越健忘的。年年現在只想快點兒找到奶奶的假牙，讓奶奶能夠正常吃東西，不能讓奶奶餓著。

假牙找到了

找了一天，家里幾乎都被翻遍了，爸爸和年年也沒能找到奶奶的假牙。沒辦法，奶奶只能喝燕麥粥，吃點兒軟糯的東西填飽肚子。這可不行！年年和爸爸決定明天就算把家里再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到假牙！

大家累了一天，晚上早早就睡了。年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突然，他聽到奶奶的房間傳來“沙沙沙”的聲音。

現在已經深夜了，奶奶應該早就睡了，那“沙沙沙”的聲音是誰發出來的呢？不會是小偷翻窗進來了吧？年年立刻下床，緊張地朝奶奶房間移動。他不敢弄出聲響，怕吵醒奶奶，如果奶奶醒來看到小偷，一定會被嚇到的。

年年輕手輕腳地把奶奶的門打開一條縫，他看到奶奶床頭的燈還開著，看來奶奶還沒有睡。年年看見奶奶從衣柜里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箱子，奶奶把小箱子拿到床上，然后從小箱子里取出一張卡片，湊到嘴邊親了又親，臉上洋溢著年年很久都沒有見過的幸福和滿足。

年年好奇心迅速膨脹，他等奶奶睡著后，輕輕地把小箱子拿了出來。

在充足的光線下，年年終于看清了那個箱子，那是爺爺的牙醫醫藥箱，里面放著爺爺給別人看病用的工具。

年年聽爸爸說過，爺爺年輕時，經常去山村里給老人和小孩義診。年輕時的爺爺身強體健，跋山涉水并不覺得累?？墒悄昙o大了，他還依然堅持義診，說山村里的病人每年都盼著他去。

一年前，爺爺照例去義診，可山里山洪暴發，卷走了爺爺，最后大家只找到爺爺的醫藥箱。大家一直覺得，奶奶只字不提爺爺，是怪爺爺不聽她的話，堅持去山村里義診?？涩F在看來，似乎并不是這樣，奶奶細心保管著爺爺的醫藥箱，她心里其實是理解爺爺的。

年年把醫藥箱里的工具一樣一樣拿了出來，工具一塵不染，他聯想到奶奶手握抹布細細擦拭工具的畫面。

突然，在醫藥箱的底部，年年看到了奶奶的假牙。奶奶一定是睡前打開箱子時，把摘下的假牙隨手放在了里面。

假牙終于找到了！假牙下面，是奶奶剛剛親吻過的那張卡片。

年年拿起那張卡片，翻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張全家福。照片上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微笑，每個人的臉上，都沾了奶奶親吻留下的口水痕跡，其中痕跡最多的，要數照片中央的小男孩年年。

年年看著照片上奶奶的笑臉，感覺有什么熱乎乎的東西從心頭涌上了眼睛。他似乎看到奶奶每晚摘下假牙后，將全家福貼在胸口懷念的模樣。

年年總覺得奶奶老了，耳朵不再靈敏，說話不再清晰，她忘記了很多事。他也漸漸長大，有了朋友、漫畫書、電腦，不再喜歡圍在奶奶身邊?？墒牵恢溃约菏悄棠绦牡鬃钫鋹鄣挠H人。

年年不愿提起爺爺去世的事，是因為害怕悲傷，他不知道，其實最難過的是奶奶，最需要陪伴的也是奶奶。

年年輕輕地將醫藥箱放回原處，然后走到床邊，吻了吻奶奶的臉頰，那個吻里，傾注了孫子對奶奶的愛和愧疚。

“該睡覺了，明天還有好多事情要陪奶奶一起做呢！”年年這么想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