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犯（四首）

陳丹

在時間之外

遠古時代，烏龜被視為珍品

商周時期的貞人打理它的腹甲

根據裂紋的走向，卜吉兇，通天人

且刻下最初的文字

虔敬莊重和天真

有時候也用牛肩胛骨

有時候是蓍草

先祖渴望領會神的旨意

這是最重要的事情

祭祀、問戰、求禾、求雨……

也有別的遠古遺音

婦好墓葬1928件陪葬品

武丁王把思念植入了時間之外

鳳凰飛去了，就沒有再回來

春 犯

街道的喧囂收斂羽翼

路燈照拂小溪流淌

山谷回應了貓頭鷹的靜寂

萊蒙托夫詩選在我的書架上安放

鳶尾花將春天插進窗子

我聽見花枝喝水的聲響

夜晚來臨，蜜蜂揚言要與玻璃決斗

黑色的天牛沉睡在一角書床

三月的風吹瘦了油菜花田

黃鶯兒在枝頭春鬧一場

她明麗且流轉而迷醉的目光

穿過春風乘云游蕩抵達我的心房

童年逸稿

風是高速公路的寵妃

高速公路是風在凌晨的懸崖

她閉著眼

窗外，白天隱匿的一切暗影重現

如今這是惱人的月色，憤憤地關上簾櫳

腦海萬千秋蟲齊奏，而谷雨未至

嚙噬桑葉般的蠶牙在心上碾軋

那個女孩蹲下哭泣

在1995年的屋前苦等，姐姐拿鑰匙

這戶人家2013年遷居后，那里

雅好弦歌的蟋蟀長眠泥墻下

素不露臉的老鼠邀朋引伴共赴盛會

瓷碗布滿塵垢和蛛網

木窗簡樸沉靜，紅漆朽落玻璃裂了縫

愛在永恒無休止地角力

二更了，那對夫婦還在審判

她揮霍掉每一顆硝煙微粒

雨絲親吻飆飛的淚花

三更了，雨夜，她終究是逃離

五更了，曙色拉響雞鳴狗吠二重奏

陶罐高坐壁掛，捧出張牙舞爪的

翠蕨、白蔥花和紫枳木花

父親在窗下搖蒲扇，藥罐中龜甲的粉末

在火舌的舔舐里沉浮，白芷飲盡炊煙的滋味

有人踮起腳尖將新備好的青花瓷貴妃瓶放在床頭柜

她將干蒺藜、松針葉、榛樹枝條插瓶，又點綴了白菊 花和松果球

忽然插花劃入瓶底，低看就像俯向深淵

她來到女孩身旁，默默走向后屋

六年來鑰匙終于回到鎖孔懷抱

女孩從窟窿里鉆入舊屋子，嬉笑著

二十年前的生活重現

女孩坐下，白米飯配榨菜干下飯，豆腐生吃

還差十分鐘七點，吃完要快點背書包去學校

她的母親忽然出現在大門外

女孩不認識奶奶，只是張臉注視

淚水流下來

誓 言

在城市呆久了，想起蕉溪水壩、廟宇下

古老的大樟樹枕著云和雪

風徹夜地吹

土地公婆掌管一方子民

檐溜滴雨，潁川陳郡無盡的平原

像一個輕美的夢

往新蔡汝南方向，飛馳

楊樹林片掌向右

日月星辰懸浮在蒼茫間，天地化了

梁祝夢蝶，千年禪寺，夜色在燈火里熔斷，遠處

車燈掃視油菜花的小徑

推開院門，這南方嘉草

如今茁壯在四望無邊的北地麥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