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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電

2021-04-12 02:33:26尹林
青春 2021年1期

我不確定我是否真的犯罪了。那個買我家那臺漏電的舊洗衣機的老劉,會不會被電死,我不確定。我怕把事情傳揚出去,我會被某一條法律懲罰,從此余生在監牢里度過。我不敢去陽臺上看那臺新買的洗衣機。那洗衣機像仙人球一般刺眼,提醒著罪的產生,也迷亂著罪的源頭。

然而,這舊家電又是必須賣掉的。因為它已經使用了十多年,并且即使不買新洗衣機,它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從去年冬天開始,我們就已經發現它的漏電。我妹妹說,被電到的感覺,是把蹲茅坑蹲久的感覺轉移到手指上。

沒有人在意她的比喻是否恰當,我的母親僅僅做了一個簡單的決定,以后洗衣機運行的時候,全家不許再伸手進水里,以防觸電。我的父親和妹妹聽到這個決定臉上都寬了一下。他們都為不用換洗衣機而舒了一口氣。如果不用換洗衣機,我爸就不會因為錢的原因跟我媽爭吵,我妹妹依舊可以每天把自己的褲頭和胸罩在洗衣機里咕嚕一遍。

只有我知道傷痕一旦開始,要么治療,要么剜去,否則有一天終成惡果,不可根除。我確信我預言的惡果,因為我是全家學歷最高的人。但是我沒有說話,因為我同時也是全家沒有任何經濟收入的男人。我想,總不至于出危險的,既都已知道了水中帶電,不如就讓他們將那臺洗衣機用到壽終正寢,皆大歡喜。

然而當時,我爸和我媽還在拒絕承認那臺洗衣機即將壽終正寢的事實。事實上,從那臺洗衣機到我家里來,我的父母就從來沒想過它會死亡。他們以為這臺洗衣機會一直轉下去,并且總是相互夸著海口,說是當年生產的洗衣機壞不了。并且,時間越向前走,在他們眼中,這臺洗衣機的分量就越重,以至于每次洗衣服都成了惶恐與驚喜的斗爭。全家人都確認著自己的謊言,又小心地懷疑著自己的謊言。當洗衣機成功洗完衣服后,全家人都認為自己的那一丁點懷疑是幼稚萬分的。直到暑假前,我異地戀的女朋友預約說要在十一來家里看看,我們終于決定要換掉這臺礙眼的舊式洗衣機了。

當我們決定賣掉這臺X牌洗衣機的時候,我的父母提前一天排演好了雙簧戲。我的母親向來堅持買賣東西時一定要裝作不愿買或者不愿賣的樣子。小時在地攤買衣服,如果我表現出特別喜歡這衣服,回來母親定要責怪我。因為如果我們假裝去其他地方轉一轉,定會省下不少錢。如今賣東西,就應該用相逆的原則,表現出十分珍惜,并不想賣的樣子。那天晚上我的父母坐在逼仄的廚房里包餃子,父親搟餃子皮,母親包。

“明天我叫那個經常來小區收破爛的老劉來看看洗衣機。你別給人一口說死。”母親對父親向來不放心。

“得賣二百塊錢。”

“你看你!你跟人家說二百,人家可能就給五十。”

“那你跟人家說多少?”

“咱就跟他說四百塊錢。不行再說。”

父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新洗衣機才多少錢?”

“上回在樓下我碰見他了。我跟他說的是這洗衣機是X牌的,名牌,因為小孩快結婚了,準備換新的。你按破爛賣,他滿盼著你幾十塊錢。”

“主要是漏電。他不得試試?”

“給他舀上水,讓他看看能轉就行了。你還準備給他放上衣服洗一遍?”

“行,如果他給二百以下,那我就裝著不想賣吧。”接著父親像是得到了巨大的勇氣,突然揚高了聲音:“少二百塊錢不賣,不買拉倒!”

妹妹這時從臥室里出來:“還是跟人家說一下漏電的事兒吧。萬一出什么事呢?”

父親不屑地“哼”了一聲。母親卻有點不樂意了。

“你還好意思說!這洗衣機平時都是誰用?還不是你用?別人洗衣服洗一遍,你得洗三遍。平時腳都不洗,我看也是驢糞蛋子外面光!你爹你娘給你洗衣服用了這么多年,你咋不怕把你爹你娘給電死?”

妹妹眼里頓時煨起了熱淚。她重重地關上房門,哭得昏天暗地。

正在看書的我煩躁地關上房門。母親的聲音更高了:“到事上一個比一個干凈,都二十好幾了還一分錢不掙。你爸給人搬貨拿著日薪,一天還得兩頓酒一盒煙……”

我爸訕訕地說:“行了,明天就按說的來,賣了不就完了。”

“就你會充好人!賣了洗衣機你又敢幾天不給我錢了!”

在家讀書是根本沒有指望的。倘不是生活費吃緊,斷不該在暑假回家。我煩躁地打開N大學藝術學院的網站,默默地看往年博士錄取信息。

那天晴得厲害。陽光像白刃一樣打在人的胸口,火辣辣的,生疼。我在臥室里復習藝術史,感到陽光比黑暗更能給人帶來幻覺。蟬鳴像協奏曲,不斷刺激著人的耳膜,讓人昏昏欲睡。即使坐在屋里,每隔半小時就要喝口水,依舊口干舌燥。我只穿一條褲衩,把一條濕毛巾搭在肩上。

一大早,母親就喊我和妹妹起來打掃衛生。像我們這90平方米的小房子,輕易是不迎客的。父親每天在外忙一天,回來已沒時間收拾。母親雖勤勞,但年逾六十,也就懶得天天整理。我由于要復習考試,根本無心顧及其他。妹妹則剛剛開始學會化妝和哭泣,每天只會制造一堆衛生紙。在外我絕口不提,但一回到家,這種蒼老和昏昏欲睡的氣息又往往給我以熟悉和親切。我們一家人雖不至于衣不蔽體,但只要一進入這套房子,都是面對彼此赤裸的靈魂,沒有一點修飾,以至于對外成為某種秘密。

因此,每當查水表的日子,母親都要命我們把滴水逃費的水龍頭關掉,把地擦一遍,床頭上的衣服,尤其是褲頭堅決要收起來。這次賣洗衣機,全家更是如臨大敵。父親中午十二點回來了,我們全家都穿戴整齊,嚴陣以待。母親甚至連午飯也沒有做。

我們坐在客廳里,誰也不想把這一天的精心打扮浪費掉。坐在客廳里后,是不能亂走的,因為地剛剛擦過,陽光照進來,潔白如玉,剛擦完地的父親絕不允許有任何一個腳印在上面。于是所有人都像被銬在了破舊的沙發上。

“說的是幾點來?”我問母親。

“十二點半。”

于是我們就在客廳里靜坐,父親沒五分鐘就睡著了,妹妹用手機看著網劇,我和母親盯著防盜門,相顧無言,百無聊賴。

我一格一格地數著秒針,它緩慢地移動著,似乎故意在考驗我們的耐心。我想嗑瓜子,母親立刻用眼神暗示我剛擦了地。我只能靜坐著,思考自己研究生畢業以后前途如何。如果考不上博士,我該怎么辦呢?我的女朋友能等我讀完博士嗎?昨天,暑假沒回來的室友跟我說,看見我女朋友和別人在校園里走在一起……

十二點半終于到了,我是看著那格秒針路過頂點的。然而那秒針路過了一次又一次,卻依舊沒有響起敲門聲。我觀察母親,她似乎沒有我這么著急。她平日里一個人在家,做完家務之后面對的是無盡的、類似的無聊。這點等待對她來說太小兒科了。她戴上老花鏡,開始翻日歷牌。日歷為了促銷,上面有很多黃道吉日、治病偏方、生肖相克之類。母親一會兒告訴我找媳婦應找什么屬相的,一會兒又說看到了柚子皮可以治療糖尿病,并拿鉛筆認真地記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看了看今日宜忌,放心地說:“今天賣東西好,買東西不好。今天你們兩個都別花錢!”

我尋思,從來沒有聽見哪個黃道吉日適合買東西,母親催促我們趕快花錢的。這時父親的鼾聲已經如雷,母親忍著笑,用手指著我爸,示意我他睡得真香。妹妹看的電視劇也到了高潮,一聲女人的尖叫從手機里傳來,父親猛一下驚醒了:“逮魚呢正!”

母親發出了無可奈何的笑聲:“又夢見逮魚去了?”

父親說:“正逮住一條大的,快抱回家了。”

母親說:“你就是做夢也忘不了玩。夢見逮魚,準沒好事。”

父母于是各自搬出自己的解夢理論,我聽得十分厭煩,于是開始揶揄我爸:“夢見飛了沒?”

我爸說:“夢見了!抱著魚跑就跟飛似的。”

我說:“那你可能還得長個呢!”

父親聽出了我言語里的不悅,悻悻地不說話。母親卻高興起來。

正在這時,敲門聲響了。

我像得到救命稻草一樣,連忙去開門。母親示意我不要動,用口型對我說:“萬一是查水表的呢?”

她于是像一只老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走到防盜門前,透過貓眼往外一看,手上卻早已動作,“咔”一聲將防盜門打開。我終于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是老李家嗎?”買冰箱的老劉跟著自己的聲音準備邁進屋來,卻在一瞬間剎住了腳步。地板太耀眼了,他竟然猶疑了一下沒敢落腳。我的父親大方地說:“沒事沒事,進來就行,反正天天都要擦。”我的母親也說天很熱,進來吹吹風扇,涼快涼快。

這個老劉或許收購了這么多年的廢品,還沒有見過如我們家如此嚴陣以待的。他額頭上的熱汗,看起來倒像冷汗了。他有些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四下環顧洗衣機在哪。

洗衣機在最南的陽臺上,要穿過我的臥室。我此時,早已把書架上蒙滿灰塵的布掫開,讓那些整齊的、幾乎一次沒有翻過的中華書局豎排繁體版二十四史等特別嚇人的書熠熠發光地雄立在書架上。

“嗬!家里有秀才啊!”老劉汗涔涔地贊道。

我謙虛地笑了笑。

母親也故作赧然:“這是我小子,在S師范大學讀研究生。”

父親也趁機說:“光書就得買了……好幾百了吧?”

老劉沉吟道:“幾百塊錢買書倒不算多,我閨女大學還沒畢業,就買了好幾千了。”

父親無趣地說:“你先看看這個洗衣機,X牌的。”

老劉這才拿出一種行家里手的派頭,把掀起來的背心放下去,蓋上他油光锃亮的肚皮和脊梁,快步走到陽臺上,把洗衣機罩揭起來放在地上。然后他對著洗衣機這里看看,那里摸摸,還不時敲一敲。他將洗衣機的蓋子打開,看了看說:“這是老式的,現在不值錢了。”

母親臉色陰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父親。父親不屑地昂了昂頭,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母親于是就試探性地問:“你看看能給多少錢?”

老劉下意識地回了一句:“你想賣多少錢?”

母親又把話給彈回去:“你說個數吧。我怕說多了你再不高興。”

老劉于是問:“能試試不?”

母親說:“你先說個錢吧。俺這一個洗衣機賣不了多少錢,還得給你放水進去試,倘使你不要了,俺就得白瞎這些水,還得打掃。用是肯定能用,咱談好價俺就給你試。這個你放心。”

老劉被逼得沒辦法,只得沉吟道:“大哥大嫂,我跟你們說句實話吧。你們這洗衣機都是十幾年前的老樣式了,要是別人來,說句不好聽的,直接給你們當廢鐵收,這些絕對超不過五十塊錢。我經常來這個小區轉悠,你們也都跟我臉熟,我也確實是自己用,就多給你們三十塊錢,也算今天開開張。你看看八十塊錢行不?”

母親說:“前兩天人家剛來看了,給四百塊錢,我都沒舍得賣。人家也說回去用。”

老劉冷笑了一聲,搖搖頭:“嫂子,現在新洗衣機才多少錢?”

父親卻像受了委屈一樣,直接大聲說:“不賣了。你走吧!沒你這么做買賣的!”

我于是使眼色給我爸,讓他不要這么激動。母親見父親把話說到這份上,也只得說:“那算了,八十塊錢俺還不如留著自己用呢。麻煩你跑一趟了。”

老劉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嫂子,咱誰也別撐了。我給你說句實話,一百五十塊錢。我二話不說扛走。”

“怎么也得三百塊錢。這畢竟是X牌的。”我說。

老劉打量了我一眼,說:“牌子是好牌子,但畢竟是老式的。要不這樣吧,你看二百五十塊錢行不行?”

我們一家四口于是快速交換了眼神。母親執意要再添十塊錢。老劉圍著洗衣機左看右看,下了決心:“大嫂子,二百六十塊錢,這個洗衣機罩和外面的那兩個破箱子讓我拾掇走。”

母親頗無奈地笑了:“你可真會算計。兩個箱子又得五六塊。”然而她也確信了老劉真的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買這臺洗衣機,從而認為這洗衣機賣給別人也很難超過這個價格了。父親這時也很不耐煩地揮手說:“讓他拾掇走吧!”

終于到了洗衣機試機環節。這也是我們一家人最緊張的時候。我們將洗衣機注滿水,父親讓我插上電源,洗衣機正常運行起來。老劉見運行還算穩定,于是就問:“大哥大嫂,你們能保證這洗衣機沒別的問題吧?出了事我可來找你們!”

父親說:“那你看好再走。出門之后我知道是誰弄壞的?”

老劉于是看得更仔細了,他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轉動的機筒,我們生怕他把手伸進去。這時我的父親又添了一句:“我們家培養出我們老家第一個研究生,能騙人嗎?”

老劉竟默默點了點頭:“那行大哥。這是二百六十塊錢,你點好。”

父親示意他把錢給母親,母親還在念叨:“要不是房子裝修換新真不舍得賣。現在的洗衣機沒這么耐用了。”老劉臨走也沒忘拿走那兩個紙箱子,我看他滿頭大汗,于是就幫他把紙箱子拿下樓去。

見他把洗衣機搬上三輪車,我產生了一股提醒他注意防電的沖動。但是這樣,我這樹葉一般脆弱的家庭肯定要掀起不小的風波。剛剛做完肝臟手術的母親,或許會再度氣病,而我此刻只關心考博……在這種種思量中,我發現自己已經爬上了二樓。

老實說,我原本也沒那么擔心老劉會被洗衣機電死,畢竟,洗衣機雖然漏電,但也只是能感到酥麻,卻并不會致死。只是用的時間久了就難保證。但是,從那之后,老劉就再沒來過我們小區——至少那個暑假我沒有再碰見他。

很多等著賣廢品的人都頗帶好意地罵他:“這個死老劉,攢了一個多月的廢品,專等著他來呢。最近倒不見他了。”

“可不是嗎,得有二十天沒來了。”

“可能家里出了事吧。”

“可能小孩結婚,也可能是喪事。”

“你看你那張臭嘴。”

鄰居們的閑談越來越折磨我的神經。為什么他偏偏買了洗衣機以后就沒再來我們小區呢?難道真的是因為洗衣機觸電而死?這洗衣機經過一陣顛簸,可能漏電更嚴重呢?這簡直成了我的一塊心病。以前懶得下樓的我,每天都下樓為母親買手術后恢復身體吃的散裝牛奶。每當我走出小區,或者買完奶回小區時,我都故意走得很慢。走到二樓,我還故意抽一根煙,希望在這拖延中能看見老劉的“歸來”。

暑假不知不覺過去了。有一片半片的葉子已經開落。風不再烙人,夜晚散步頗為舒適。臨走的前夜,母親幫我收拾東西。我們提及我跟異地戀女友的婚事,我說,都是研究生了,倒不在意什么彩禮,但鉆戒是堅持的,不出意外,十一可能會來家里看看。母親說,自己的金戒指也可以給她。然后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走到臥室,在抽屜里翻騰起來。我哭笑不得地說:“不用找啦!你們原來的那種戒指樣式太老,現在早不流行了。”

母親翻騰了一陣,從里屋走出,失神地說:“戒指不見了。”

我提議母親再找找,但翻遍了整個房間都沒找到。這戒指是母親結婚三十多年買的唯一的戒指,對她而言,就像傳家寶一樣。她想給我已經開學的妹妹打電話,問她有沒有拿,但又怕我妹傷心,于是就作罷了。此時我最關心的還是老劉的問題,他是我這個暑假的一個噩夢。剎那間,我竟將這個問題和戒指聯系在一起,并且內心幾乎有一種確認的電流。

“是不是放在洗衣機上了?”我故作隨意地問了一下。

母親努力地回想著,一個月以前的事,倘不特別留心,對一般人來說就算很遙遠了。

“我記得賣之前我是用它洗過一次衣服。當時你爸的衣領子沒洗干凈,我就想用手給他搓一下。順手把洗衣機也擦了擦。可能就是忘在了那上面,忘了拿下來。”

“那個收破爛的老劉來的時候,是你掀開的洗衣機罩吧?”

“不是,我記得他先進的屋。掀開之后就扔在地上了。我跟你爸在后面進來的。”

我跟母親碰了一下眼神,以我們母子二人多年的倒霉經驗相互確認了彼此的猜測。

“是收破爛的老劉拿走了。”那一瞬間,我們母子心連著心,彼此都好像觸電了一樣,接受著默契的洗禮。在苦難跟前,我與母親向來如此。

“怪不得這個沒爹的這么久沒敢再來。肯定是回去看見了戒指,干脆不露面了。我那個戒指足足十克的千足金,得值三四千塊錢!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沒法找他去。”

父親此時停止了如雷的鼾聲:“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母親正好找不到發泄點,大怒道:“那天跟你說不讓你說話,你非要亂摻和,洗衣機賣了二百六,我的戒指白送給人家了!”

“誰讓你自己不在意……”

我知道一場戰役又要爆發了,于是自己去收拾行李。但是外面越吵越激烈,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終于都被方言侮辱了。我再也聽不下去,于是就去運河邊上散步。以前我還年輕,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這樣的處境之中。我也從來不會考慮,別家在這樣一件小事之后,也會產生如此多的后續嗎?別家處理一件廢品也是如此折磨人的事情嗎?我的腦海里又冒出那些煩人的藝術史問題,那些模糊的概念意思如此相近,以至于我很難將它們分清。我討厭理論,但是我似乎沒有別的渠道去晉升自己。面對著悠悠的運河水,這些我所討厭的理論,竟在我心中成了壯志,無比熊烈地燃燒起來。

回到家里,母親的眼睛還紅腫著,應該是剛剛哭過。平日里一分錢不舍得花的她,可想而知是多么心疼。這一瞬間,她又老了許多。我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來安慰她,只坐在旁邊,默默地嘆氣。母親意識到我明天要走了,于是就問我:“行李都收拾好了?”

我點點頭,示意她不用管。她說:“本想以后給你媳婦添點東西,我們要車沒車,要房沒房,總感覺委屈了人家。”我只能告訴母親:“媽,你放心,等我考上博,這都不是事!”這話說完我立刻就鄙視自己,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出口竟無異于黃口豎子。但此情此景,我竟想不出別的更有力量的話。一切——甚至我的未婚妻都成了我的假想敵,考就功名成了摧枯拉朽的絕對力量,也成了燎原之火。我與母親都被我這句話感動著。

“就是!等你考上博士,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我們當初出嫁的時候,有什么啊?什么都沒有!”

母親這么一說,我又默然了。然而我又發現了在戒指的悲哀之外可喜的一點——我如今竟毫不擔心老劉的生死了。似乎戒指的丟失將洗衣機的不安全性一下子抵消了,我內心雖然也心疼母親,但卻如釋重負。

母親那晚理所當然地失眠了。平日里一點事沒有的時候,她都因為貧窮而失眠,如今她更有了失眠的理由。而我因為擔心她,也一夜未眠。清晨五點鐘,我便看見她出門給我備飯了。迷迷糊糊睡了十五分鐘,便聽見她回來的聲音。她把給我買的呱嗒、火燒和豆腐腦放在桌上,囑咐我吃完。我披著正在抽離的夜色起身,洗漱,來到餐桌前。

母親也喝了一點豆漿,但依舊憂心忡忡,難以下咽。我于是建議她還是去找找。她聽著我爸的呼嚕聲,本想提起勇氣,然而嘆了口氣,說聲算了。父親在這種事上是指望不住的。何況,有誰能夠證明我家曾經有一個十克的金戒指,又有誰能證明這戒指是被老劉拿走的呢?

六點半的火車,我也食之無味,但是去學校要坐二十多個小時的硬座,于是我勉強吃完了一個呱嗒和一個火燒。母親說:“我送送你吧。在家里心也挺亂。”我點點頭,跟母親下樓。母親囑咐我好好復習考博,我應下了。公交車很快就來了,我上了車,看見母親的影子在晨風中越來越小。

回到學校以后,我漸漸忘了這件事。我與女朋友很快就見面了。我們時而吵架,時而甜蜜,擔心的無非是一個前途。但就在這種擔心中,多少算有了種愛情的滋味。我覺得我是想嘗嘗愛情的滋味才談戀愛的。這種滋味能讓我暫時忘記生活的壓力,忘記故鄉的樣子,同時,也增加了我生活的壓力,讓故鄉顯得越來越破舊。但不管如何,喜悅、矛盾和痛苦總算都轉移到了女人身上。我漸漸地發現,我和女朋友遲早要分手。因為她等不了我讀完博士,我也不能讓她等。她家境很好,在還可能愛上我這個窮小子的年紀里被我及時得逞。因為她也是高不成低不就,而我又有些文才。但當我跟她在一起之后,我發現她周圍的我稱之為曖昧對象,她稱之為普通朋友的角色有很多。當有一次我吃醋到不能自制的時候,她終于提出了和我分手,然后很快投入了和她看起來門當戶對的人的懷抱。而那個人,她向來說對我不存在任何威脅。就這樣,十一她去我家的計劃因為分手泡湯了,那個讓我失神兩個月的洗衣機,白換了。

所以很多事情我用貧窮的思維去預判,往往都很靈驗。因為貧窮永遠不會預料出好事情,而人世間正所謂不如意事常有八九。原本,我的戀愛和一臺洗衣機看似毫無關系。但時至今日,已經成為大學教師的我越來越覺得有關系,而且是必然關系,一種哲學、經濟學層面的關系。

那天,分手之后,我不甘心,多次打她電話未接。我于是撥通家里的電話。接電話的永遠都是母親,我們東拉西扯,最終竟然又談到了洗衣機這件事上。母親說,她去找那個老劉了,但是老劉卻死不認賬,斷然不承認自己拿了金戒指。母親跟他據理力爭,他竟然還把母親推搡在地上。我爸聽聞之后,只是不耐煩地說:“這東西出了家門誰還承認?你這輩子就沒帶金戒指的命!再說了,這戒指能賣還是能吃嗎?就算值一百萬,你也不能去賣吧?”

母親告訴我,父親年輕時那種混子的英勇已經完全不存在了。的確,六十多歲的人了,在戰斗力上的確無法和五十多歲的老劉相提并論。況且,自己又拿不出證據,打也白打。母親丟了戒指就跟丟了魂一般,這戒指是她這一生唯一的非實用性消費。換句話說,這輩子除了吃喝拉撒,母親唯一的奢侈品消費幾乎就是這枚戒指。連我,都覺得這枚戒指的丟失,讓母親不再有了女人的屬性。此時我覺得,因為女朋友要去我家,我家才要換洗衣機,因為要換洗衣機,才會喊老劉收舊洗衣機,因為賣舊洗衣機,才導致我母親的戒指丟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選擇了不自量力的愛情。而此時我卻不敢跟母親說我跟女友分手的事,否則她會更傷心。

母親對我說:“他竟然敢推我,我明天還要去,他再把我推倒,我就賴在地上不起來,讓他賠錢。”

我極力勸告母親不要去。但母親卻毅然否定了我。在父親越是表現得無能的情況下,母親偏要展示出自己陽剛的一面。她必須要一個說法。結果,母親過了幾天告訴我,老劉當天根本沒在家,他兒子放狗咬我母親,母親的左腿被咬破了。這事兒已經激化成了人事矛盾。但是我們沒有證據說戒指就在老劉家,而母親有私闖民宅的嫌疑,報警了也沒什么用。母親只得自己付醫藥費,還花幾百元打了狂犬疫苗和破傷風針。母親這才知道自己是真斗不過人家,于是只好開始了內心的詛咒:“好歹電死他!”

我于是問母親,有沒有看見我們家那臺舊洗衣機。母親說壓根沒有進去他家大門,自然也就不知道洗衣機是否在內。“好歹電死他!”母親這句話點燃了我心中的導火線,那一個學期,我一邊復習著藝術史理論,寫著碩士學位論文,一邊期盼著遠在千里之外的我家鄉的一個收破爛的被我家的舊冰箱電死。他傷害了我的母親,即使自己不被電死,我回去也定是要喊一幫同學收拾他的。

這一段時間,我大概經歷了人生中兩次最嚴重的恥辱。第一是自己的女朋友跟我分手后第二天就投入了別人的懷抱,通常這種事都有預備期的,只是預備期里沒有公開而已。第二件就是我的母親被別人放狗咬了。那段時間我經常與我的一個作家朋友出去喝酒。他勸我不要把自己當一個英雄,很難受。我跟他說,我只想做一個平均數,可是做不了,我得改變這一切,我得讀博,以后孩子要從教育上勝利。在朋友面前,我感覺自己比原形畢露更加原形畢露。一剎那,所有的藝術、文學、詩,在我面前土崩瓦解。

一學期狼藉的生活結束,寒假終于到來了。我又坐了二三十個小時的硬座回到家里。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母親的傷口。那傷口雖已痊愈,但卻留下了永久的印記。年前幾天,我都在聯系從前的同學,希望他們幫我“處理”一下老劉。有幾個朋友的確是喜歡我的為人,頗愿幫我們出這個頭的。我于是不顧母親勸阻,那幾日什么也不干,就找傍晚的時間,跟朋友們一起堵老劉。堵不著,就請兄弟們吃火鍋、炒菜、陽谷蒸碗、大清花餃子,一直吃到漁夫烤魚那天,我發現這些日子里光請客吃飯我就已經花了一千五百元,信用卡已經欠了不少錢。翌日,我一個人去老劉他們胡同里打聽,一個瘸腿的老人告訴我,老劉已經死了一個月了。快過年了,他的家人都回老家了,以后啊,也不再回來了。我一驚,再三向老人確認,老人不耐煩地說:“死人還有人扒瞎?!”

我蹬上自行車,興奮地飛回家,三步并作兩步爬上樓梯。一進門,母親還欲數落我浪費時間,我搶先道:“你猜那個老劉咋樣了?”

“咋?”

“死了一個月了。”

“扒瞎。”

“他胡同里一個老頭說的,能是扒瞎?這事哪有扒瞎的?”

母親看著我興奮的眼神,低下頭說:“說咋死的沒有?”

我訝異母親竟然沒什么高興的意思:“沒啊!不知道是不是電死的。”

“你胡說什么?怕人不往這上面想啊?”

“就他這人品,電死也活該!”

母親卻輕嘆了一口氣說,誰都貪點小便宜。畢竟,他還是個扛活的,這樣死了,一家老小怎么辦?我愣了一下,一直以來,我都仇恨于他傷了我的母親,破壞了我家的安定,卻沒想到母親已經不恨了。同時,我又想到他極有可能是被我家的洗衣機電死的,內心又有種愧疚油然而生。這種矛盾煎熬著我的內心,讓我感到有一些精神分裂。然而,我想,此事終于告了一個段落。鄉下來的人都有個規矩,不管多大仇多大恨,人一死,就不再追究了。何況,這種不值與人言的小事,還提它作甚。我一直在慨嘆,人間多少事因為不值與人言而被忽略啊!

經過了這么一段“心靈史”,那個寒假,我倒是安然地陷入了藝術史的復習之中。我發現藝術史中有很多都是“磨牙吮血,殺人如麻”的場景,也有很多“微矣妙矣,難與人言”的化境,還有一些同情的淚水,或者啼笑皆非。但我實在認為,這些不值與人言的東西才達到了一種“不可湊泊”的境界。然而,在大年初三發生的一件事,讓這個洗衣機事件突然變得值得與人言了。我院里的壽星,九十八歲的張老媽媽老了。

我們這邊去世不說死,說老了。好像人只要不去世就得永遠年輕,永遠干活。我爹去吊孝,回來時滿臉驚慌,他氣喘吁吁地告訴我媽:“你猜那個老劉怎么處理洗衣機的?賣給了張老媽媽的兒子。”

“張老媽媽怎么死的?”

“都說是被洗衣機電死的。那天不少人看見從咱家往下搬洗衣機……”

“完了……”

母親癱坐在沙發上,我們一家終究沒擺脫洗衣機的制裁。我打開窗戶看著樓下來吊孝的人,漫天飛雪。

本文為第六屆“青春文學獎”中短篇小說終評入圍作品。作者尹林,1992年6月出生于山東聊城,文學博士,山東省作協會員,現任職于山東大學文學院。文學、評論、翻譯作品散見于《延河》《散文詩世界》《文學天地》《時代文學》《文學評論》《當代作家評論》《文藝爭鳴》《內蒙古社會科學》《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當代文壇》《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小說評論》(合作)等。曾獲“包商銀行杯”小說優秀獎,首屆文無青年小說獎。現為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項目“20世紀80年代中國文學期刊編年史”負責人。

責任編輯:孫海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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