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語言是城市規劃的重要內容。其一,政府的工作語言、公關語言和大眾交際構成了城市基本的語言信息交際狀況,以國家通用語言為主導的“多言多語制”是其基本的語言面貌。其二,地方語言文化、語言景觀、語言藝術在豐富城市文化生活、打造城市文化名片、塑造城市文化風韻、陶冶城市文化精神方面起著關鍵作用。其三,語言產業是城市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特別是在數據成為生產要素的新時代,語言數據在新基建、泛在語言智能、智慧城市建設中發揮著重要作用,要重視語言職業,發展語言產業,占有信息時代高地,獲得數字經濟發展的數據先機。其四,語言服務是城市管理、城市服務的重要部分,也是為市民提供的重要公共產品。特別是由信息溝通、語言撫慰和語情監測為主要內容的應急語言服務,事關城市應對公共突發事件的能力,應當引起足夠重視,解決好應急語言服務的法制、體制、機制問題。城市語言規劃本質上是城市語言能力規劃,需要培植語言人才,建構語言信息和語言文化設施,發展語言技術,積累語言資源,并通過法制來科學調配城市語言能力,最大限度地獲取語言城市發展的經濟與文化紅利。
關鍵詞:城市規劃;語言服務;語言景觀;語言藝術;語言產業;應急語言服務
中圖分類號:H002文獻標識碼:A
城市建設自古以來就需要規劃,不同時代城市規劃的理念、內容、方式、步驟會有不同,但都體現著對城市生活的理解,反映著社會的綜合進步。規劃往往具有超前性,帶有一定的理想、預測成分。
21世紀是全世界城市發展最快的時期。2007年,世界城市人口首次超過農村,世界城市化率已達56%。中國城市起源很早,城市的建設與管理具有東方特點,體現了中華文明的特征。但是到了現代,中國的城市發展卻步態蹣跚,直到改革開放才突然加速,2011年城市居住人口首次超過農村。2020年2月28日,國家統計局發布了2019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我國城鎮常住人口已達84,843萬人,城鎮化率為60.6%,超過世界平均水平。徐大明[1]指出,短短40年時間,中國城市的數目增加超3倍以上,城鎮個數增長10倍以上,且出現了數個千萬級人口的特大城市,城鎮對國內生產總值的貢獻已經超過80%。大規模、高速度的城市化進程是我們所處時代的特色。
中國城市化進程應當充分考慮語言文字問題,特別是在世界一體化、文化多元化、城市智慧化的時代,語言文字在城市規劃中,在建立城市規劃的中國話語、中國學術、中國知識體系中,應有其重要地位。過去學界較少討論城市語言規劃問題,即使有討論,也主要是關于語言文明、語言文字規范、進城務工人員的語言等問題。本文從城市語言溝通與服務、城市文化風韻塑造、語言產業發展、城市應急語言服務四個方面來討論城市的語言規劃問題。
一、城市語言溝通與服務
高效的城市管理依賴快捷通暢的信息溝通,信息溝通主要是語言溝通。城市管理重在服務,語言服務是其重要內容。
(一)政府工作語言和公關語言
城市是用信息包裹起來的快節奏生活社群,信息的快捷通暢是現代城市運行發展的重要保障。作為城市的管理者,政府的語言溝通狀況影響著決策的科學性和城市管理效率。
政府語言具有象征性和工具性兩個特點。象征性強調政府的公共形象,要求使用國家通用語言。《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第九條規定:“國家機關以普通話和規范漢字為公務用語用字。”這是法理根據。工具性強調信息溝通的有效性,使用的語言應當是交際雙方熟練使用的語言,包括漢語方言、民族語言和外語等。政府的語言溝通可分為內外兩域:政府內部溝通的語言稱為“工作語言”,政府對外交流的語言可稱為“公關語言”。
政府工作語言一般應采用“主輔雙言制”。所謂“主輔雙言制”,就是以國家通用語言(包括國家通用文字)為主導,輔之以當地方言。這種語言制度具有法理依據,亦符合語言生活實際。從語言生活的實際看,我國普通話普及率已達80%左右,城市公務人員絕大多數都可以使用普通話。內部工作時,有些人有時候說方言也是可以理解、應當允許的,方言有它交流的方便、親切之處。
政府公關語言一般應采用“主輔多言多語制”,簡稱“主輔多語制”。一般情況是在“主輔雙言制”的基礎上再加一門國際通行語言,比如英語,當然也可以根據需要加上其他語言或方言。公關語言主要用于新聞發言、網頁信息發布、公務會談、接待來訪及其他公務活動。
我國民族地區實行雙語制,國家通用語言與民族語言共同使用。民族地區雙語制之雙語,其政治地位、語言地位是平等的,但就使用功能看,國家通用語言的功能顯然更為強大:它擁有巨大的知識儲量和現代信息,擁有平面媒體、有聲媒體和網絡媒體,擁有各種現代語言技術及裝備,可以較自由地進行國內交際、大華語區交際乃至國際交際。從語言生活實際出發,為城市的管理與發展考慮,民族地區城市亦應重視發揮國家通用語言的溝通功能。民族地區的城市,政府工作語言一般應采用“雙語制”;公關語言采取“多語制”,其中應有一門國際通用的語言。
(二)城市的大眾語言
城市語言溝通有政府語言也有大眾語言。城市的大眾語言交際是“多言多語”的,使用什么語言往往取決于社會領域、交際層次和社會距離等。就社會領域而言,愈是接近教育和公共信息的領域,愈傾向于使用國家通用語言,比如學校、大眾媒體、公共交通等;而醫療、商貿、餐飲等領域,使用的語言就較為復雜多樣。就交際層次而言,交際層次越高(包括涉及范圍越廣、公開化程度越高),越傾向使用國家通用語言;反之則使用的語言較為復雜多樣,比如同學聚會、親友聚餐等。就交際雙方的社會距離看,社會距離越遠,越傾向使用國家通用語言;社會距離越近,則使用的語言較為復雜多樣,比如家庭交際、社區的日常交際等。
城市的大眾交際也在隨著語言生活的發展而變化,最大的變化是使用國家通用語言的場合與人員越來越多,地方話保持在一定的場合使用。這種變化源自三者:其一,城市的外來人口比例增大,需要使用國家通用語言;其二,國家語言政策的引導,雙言雙語生活成為基本的語言生活,正式交際使用國家通用語言、非正式交際使用地方語言成為基本語言觀;其三,教育和廣播電視的普及,促進了普通話的普及,南方地區和民族地區能夠使用國家通用語言的人群快速擴大,城市交際中大眾具有使用國家通用語言的能力。
(三)城市語言服務
城市語言服務是城市的重要功能,是向市民提供的公共產品。語言服務是以服務對象的語言需求為轉移,以滿足服務對象的語言需求為目標,語言服務對象的需求就是語言服務內容。
語言服務有狹義和廣義之分[26],狹義的語言服務主要指語言翻譯服務。李宇明[7]將語言服務廣義地描述為:“語言服務是利用語言(包括文字)、語言知識、語言技術及語言的所有衍生品來滿足語言生活的各種需要。語言服務是體系性的,由語言服務提供者、語言服務內容、語言服務方式和語言服務接受者構成。接受語言服務就是進行語言消費,接受無償的語言服務也就是獲取‘語言福利。”
城市語言服務的主要內容,可以概括為三部分:第一,幫助解決語言溝通障礙。語言溝通障礙可能發生在語言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遇險、就醫、法院庭審、購票、購物、問路、乘車、用餐等。第二,滿足語言學習需要。語言學習的需求可能發生在各個年齡層次,有學校的正規學習,也有社會課程。第三,語言政策的咨詢與建議。語言政策的咨詢與建議是公民的重要權力,體現著語言規劃“自下而上”的路向,可能多發生在學者群體間。
城市語言服務所涉及的人群可以分為四大類:第一類,常住市民。他們主要的語言需求在語言生活和語言學習等方面,也涉及語言政策的咨詢與建議。第二類,外地進城務工人員。他們的主要語言需求在語言生活方面,也可能需要接受本市語言的培訓。第三類,臨時來客。其或來觀光,或來開會,或來談商論學,或來走親訪友。他們的主要語言需求在語言生活方面。第四類,語言障礙人士,主要是聽力和視力殘障人士。他們的主要語言需求在語言生活方面,也可能涉及語言學習。
城市語言服務一般常用的語言是國家通用語言、當地的方言或民族語言、英語等常用外語,而特殊情況可能會涉及各種語言、方言和手語盲文。現代的語言學習和運用都離不開現代語言技術,現代語言技術的學習和應用,也應當納入語言服務的內容中。語言服務不僅需要特殊的語言服務團隊,也包括對各行各業工作人員的語言服務意識、語言服務基本技能的訓練,比如針對政府接待人員、交通警察、售票員、醫務人員、公共場所的服務人員、電話接線員、社區工作者等的培訓。另外,城市語言服務不僅需要人工語言服務,還需要語言資源的儲備、語言服務設施的建設,特別是要發展語言智能服務。
二、城市文化風韻塑造
城市是經濟發展的火車頭,也是文化的風向標。城市不僅需要大力發展經濟,需要高樓大廈和平坦馬路,但更要重視城市的文化風韻、文化底蘊、精神內涵和文化風貌的建設和塑造[8]。在文化風韻的塑造上,語言文字起著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作用。
(一)本埠語言文化資源的保護與開發
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獨特的語言文化資源,這種語言文化是一個城市的文化底蘊,一定意義上決定著一個城市的文化風貌。
首先是要用現代語言技術調查保存當地語言。這些語言中有些代表的是農牧文化,有些代表的是早期的工商文化。隨著社會的快速發展和人口的大面積流動,這些語言所代表的歷史層次的文明正在快速消失。為了保存這些語言文化,只用“符號觀”來調查語音系統、基本詞匯系統和語法系統,是遠遠不夠的;應當同文化學結合,詳盡調查語言所包含的農牧文化及工商文化;應當把話語作為調查的主要對象,因為話語是語言存在的真實狀態,話語包含著各種生活內容。獲取的調查資料不能只用書籍做載體,而應有音頻,有視頻。地方語言資源不僅是學者研究的對象,還應當通過線上、線下博物館開放于公眾,用多媒體技術制成影視、教材等各種融媒體文化產品[9]。國人較為重視從地下挖出來的“古董”,而不大知曉語言博物館的價值。根據2017年頒布的《國家文物事業發展“十三五”規劃》,2020年底,全國博物館公共文化服務人群覆蓋率達到每25萬人擁有一家博物館。即使如此,在北京、上海、天津、重慶、廣州等大都市,語言文化博物館也極為少見,這無疑是中國城市文化的缺憾。其實,我國博物館、藝術館、展覽館、科技館、體育館、美術館等大型的公共文化服務場館并不少,但經常門可羅雀[10],參觀者也多是孩子與家長。原因很多,其中“不接地氣”或許是其一個原因。
當然,地方語言不只是作為地方交流工具而存在,而往往會產生許多相關的文化產品,如民諺、歌謠、故事傳說,還有用地方話寫作的小說、戲曲、譯本、詞典、韻書、碑文、賬簿、契約、楹聯以及名人錄音等等。這些具有地方風味的文化不可再生,需要收集、搶救、整理、展示,進行多方面的開發利用。
(二)語言景觀
語言景觀是城市文化風韻的更為直觀的體現。語言景觀主要包括公共道路標識、廣告牌、街道名稱、地名、商店標識、標語口號、公共指示語、建筑物上的公共標識上的語言文字,也包括電子平板顯示器、觸摸屏和滾動橫幅上的語言文字[11]。這些是“典型語言景觀”,還有一些“非典型語言景觀”,如游行標語、車身廣告、街頭涂鴉、街頭藝術、行人的T恤衫、空間網絡、入場券、票證、菜單、公務名片等呈現的語言文字[1214]。
語言景觀有固定的,也有移動的;有永久的或長期的,也有臨時的;有文字的,也有帶有符號或多媒體的;有本土語言的,也有外語的;有政府統一設置的,也有市民自擬的;有象征性的,也有發揮實際信息作用的。語言景觀研究在國外已有逾40年的歷史,最近中國學者也開始步入這一領域[1516]。研究者通過分析公共空間中不同形式的語言景觀來考察景觀設置的動機、社會機制、意識形態、身份認同、權勢層級等社會問題。而其實,語言景觀是城市的文化名片,正如劉楚群[17]所言,語言景觀還是城市文化面貌的映像,從中可以窺測城市的某些社會經濟文化特征。
當前,我國城市語言景觀有許多問題需要注意:第一,利用語言景觀來塑造城市文化風韻還不自覺,僅關注的是語言景觀的象征功能(體現國家語言政策)和信息功能(傳遞信息);第二,不管需要與否均使用外語,而且,語言景觀中有不符合外語使用習慣的現象,甚至錯誤使用的情況也不少[18];第三,較為重視典型的語言景觀,不大重視非典型語言景觀;第四,景觀文字基本上都是從機器里打出來的,我國傳統的書法藝術展示較少;第五,空洞、雷同的標語口號較多,產品廣告缺乏文化個性;第六,語言景觀與建筑、街景不協調。
(三)語言藝術
文化生活是市民生活的重要內容,不同城市常有不同的藝術場所、不同的戲劇藝術品種和各具特色的電視節目,這構成了城市的文化品牌。而語言藝術則更具城市文化特色。
語言藝術是利用語言、文字及相關符號創作的藝術,是語言文字的藝術化,是對語言文字的美學功能的展示與開發[19]。用語言構成的藝術,有相聲、清口、小品、評書、話劇、朗誦等;用文字、符號等構成的藝術,有書法、字謎、字體設計、文字畫等。語言藝術常常與其他藝術綜合應用,形成歌曲、戲劇、電影、電視劇等,這些藝術品種也可列入廣義的語言藝術之中。
利用語言藝術塑造城市的文化神韻,進而形成文化特色,這一點十分重要。許多城市都注意傳承和培育具有自己特色的語言藝術,如天津的相聲、上海的清口、北京的京劇、蘇州的評彈、襄樊的豫劇、泉州的南音等。很多城市合理布局語言藝術演出場所,形成了上海的大世界、紐約的百老匯這樣的“文化廣場”。當前,電視、網絡和多媒體、融媒體、抖音等微視頻為文化藝術搭建了更為廣闊的平臺,在這些平臺上展示、發展語言藝術,特別是展示、發展具有濃郁地方風味的語言藝術,應成為城市規劃的重要內容和城市文化建設的重要方略。當然,城市的語言藝術不只是“供給”問題,更要形成大眾的文化愛好,形成大眾的文化精神,如東北人“二人轉”似的幽默,天津人“相聲”般的風趣,四川人“擺龍門陣”似的闊達。
現在,各地城市的建筑風格都較為近似,城市的規劃者和管理者都意識到了這一“同質化”問題,在努力打造一些地標性的建筑和宜居的設施。其實,各地城市的文化趨同性問題更為嚴重,各地的管理理念、待人接物風格、文化色彩也在快速趨同。如何利用地方的語言文化、語言景觀、語言藝術來打造城市名片、塑造城市風韻,應當受到重視。當然更應看到,城市文化不只是外在的展示,更應當成為城市的文化底蘊,成為市民的文化精神。
三、語言產業的發展
語言產業是一個提出還不到10年的新概念,語言產業研究也是一個嶄新的學術領域[20]。據中國翻譯協會[6]報告,2019年,我國語言服務總產值為372.2億元,接近國民生產總值的38。預計到2025年,中國語言服務產業規模大約可達15.98萬億元。美國咨詢機構卡門森斯(CommonSenseAdvisory)的研究報告顯示,2019年全球語言服務市場規模已達到496億美元。這里的“語言服務”當然是狹義的,主要指翻譯領域的語言服務。但由此可以看出,語言產業對文化經濟、數字經濟的貢獻不應被低估,在城市經濟規劃中應當對其予以充分重視。
(一)語言產業的業態與產品形態
凡是對語言商品進行生產、運輸、儲存、銷售、展示的產業都應該是語言產業[19]。語言產業由哪些業態構成,還是一個需要研究、界定的課題。賀宏志、陳鵬[21]研究了歐洲、美國語言產業的一些情況,根據我國語言發展的實際,提出了語言產業的9大業態:(1)語言培訓業;(2)語言出版業;(3)語言翻譯業;(4)語言文字信息處理業;(5)語言藝術業;(6)語言康復業;(7)語言會展業;(8)語言創意業;(9)語文能力測評業。
李宇明[19]將語言的產品概括為7種形態:(1)語言、文字及相關符號。(2)語言知識產品,如辭書、語言教科書、字帖、語言學講義、語言學著作、語言學雜志等。(3)語言文字藝術產品。(4)語言技術產品,指對語言交際過程(編碼、輸出、傳遞、輸入、解碼、貯存)進行輔助及處理的所有技術及其產品。(5)語言醫療康復產品,指對語言疾病所進行的研究、診治、矯正、康復訓練、咨詢、教育等;語言疾病有盲、聾、兒童語言遲緩、語言中樞受損、口吃、失語癥、失讀癥、老年語言退化等,以及因唇裂、喉疾、腦病(腦溢血、腦瘤)、智障者、老年癡呆、兒童自閉癥等引發的各種語言疾病[2223]。(6)語言咨詢培訓服務,主要是對如上語言產品的營銷、咨詢、培訓等。(7)語言人才,如語言科學家、語言技術專家、語言藝術家、語言教師、翻譯、播音員、解說員、話務員、節目主持人、話劇演員、相聲演員、小品演員、辭書編纂者、書法家、語言病理治療師、心理咨詢專家、談判專家、調解員、電腦字體設計師、校對員、文字速錄師、廣告文案作者、產品代言人、導游、導購、典慶儀禮等主持人(婚慶主持人、殯葬主持人等)、網絡客服、網絡主播等;語言人才對語言產業有特殊作用,是語言人才市場的主角,他們從事的職業可以稱為“語言職業”。
語言產品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它的“融合性”:第一,不同形態的語言產品常常復合使用,如語言藝術產品與語言技術產品融合,語言醫療康復產品與語言技術產品、或語言藝術產品融合等;第二,語言產品常與教育、文化、科技、醫療等交互在一起。這有點像中成藥的形態,中成藥多數都是復方的。正是這種“融合性”,人們才往往意識不到語言產品的存在,把語言產品歸為其他產品。
(二)語言數據的生產要素屬性
人類正在由工業社會向信息社會進發,數字經濟將成為重要的新經濟形態。數字經濟最為關鍵的要素是數據。在2018江蘇互聯網大會上,工業和信息化部總經濟師王新哲在致辭中強調,“以數據作為關鍵生產要素的數字經濟正在成為繼農業經濟、工業經濟之后的新型經濟形態”。2019年10月召開的中國共產黨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健全勞動、資本、土地、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生產要素由市場評價貢獻、按貢獻決定報酬的機制”,把數據與“勞動、資本、土地、知識、技術、管理”并列為七大生產要素,可以通過市場“按貢獻取酬”。這是重大的理論創新,體現著對信息化社會的本質認識,是在數字經濟快速發展背景下經濟制度的與時俱進。
數據是信息的表現形式和載體。李宇明[24]指出,多數數據都是“語言數據”。語言數據有兩大類:(1)語言(包括文字)負載的數據。語言是人類信息最為重要的載體,大約80%的人類信息是用語言負載的。沒有用語言負載的信息,也常常需要語言來幫助闡釋,比如圖畫、雕塑、音樂、服裝、建筑等藝術。(2)語言資源本身也是語言數據。計算機語言理解主要靠數據驅動,更準確地說,主要靠語言數據驅動,語言數據是最為重要最為關鍵的數據,是數字經濟最為關鍵的要素。
語言是人類獨有的符號系統,這是語言學的經典認識。但是隨著語言智能的發展,語言將為人類和機器這兩個“物種”共同享有。如今重要的語言交際,多數都是“人—機—機—人”的交際,是“人—機”“機—機”“機—人”的合成,疫情期間的云端會議、線上課程、網絡購物、網上就醫等,都屬于這種交際模式。隨著物聯網的發展,只要在需要驅動的目的物上植入“語言感應器”,人類就可以通過具有語言智能的機器與萬物關聯,與萬物對話,使萬物具有“語言智能”。
2018年12月19日至21日,在京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重新定義了基礎設施建設,把5G、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物聯網定義為“新型基礎設施建設”,簡稱“新基建”。一年多來,新基建的內容不斷豐富,面貌逐漸清晰。新基建不應當僅僅是信息網絡等的基礎設施建設,還應當讓基建物具有“智能”,特別是具有語言智能,以便實現人與萬物的關聯對話,實現“泛在語言智能”。
未來,語言數據將成為重要的生產要素,語言將進入重要的生產力范疇內。集聚、管理語言數據并使其數字化,將成為發展生產的重要任務。語言產業、語言職業將成為數字經濟的一方重要支柱,語言智能的發展促進數字經濟的發展,推進“智能化”的新基建,實現“泛在語言智能”的理想。城市規劃者應充分重視語言職業,發展語言產業,特別是語言數據問題,以占有信息時代高地,獲得數字經濟發展的數據先機。
四、城市的應急語言服務
應急語言服務是語言服務的一種,是面向突發公共事件所進行的語言服務。它與一般語言服務的不同,一是“應急”,二是服務于“突發公共事件”,其對于城市的安全特別重要,故需專節論述。
(一)應急語言服務的內容
2006年1月,國務院頒布《國家突發公共事件總體應急預案》,規定:“根據突發公共事件的發生過程、性質和機理,突發公共事件主要分為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和社會安全事件等四類。”
中國是自然災害多發的國家,主要有氣象災害、地震災害、地質災害、海洋災害、生物災害和森林草原火災等,且分布地域廣,發生頻率高,經濟損失大。中國人多地廣,事故災難也常常發生,如各類生產安全事故、交通運輸事故、公共設施和設備事故、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事件等,也常造成大量的人員傷亡和經濟損失。薩斯(SARS)病毒的傳播以及新冠肺炎疫情使我們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更有切身感受,其使全世界上億人感染,造成世界經濟的衰退。此外,恐怖襲擊、群體暴力事件等社會安全事件在我國也時有發生。這些突發公共事件都是對城市的威脅。
近些年,我國加強了對突發公共事件的防控,出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事件應對法》《國家突發公共事件總體應急預案》《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等多項法律、條例,成效十分明顯。這些法律和條例中雖無明確的“應急語言服務”內容,但在應對實踐中語言的作用還是巨大的。比如是次抗擊新冠的過程中,“抗疫語言服務團”研制的《抗擊疫情湖北方言通》《疫情防控“簡明漢語”》《疫情防控外語通》等,利用多種現代語言技術,積極幫助援鄂醫療隊消解醫患溝通的方言障礙,幫助在華留學生和外國人士防范疫情,并把中國經驗用41種語言傳遞到全世界[2526]。
語言在城市突發公共事件防控中所起的作用是多方面的[2730]。歸結起來主要有三:
第一,語言信息溝通。其保障突發公共事件的信息于第一時間“高保真”地傳遞給相關部門或領導人,同時,保障將合適的防控信息及時傳遞給受影響人群和應急支援人群。另外,其還保障社會大眾和特殊人群的信息獲取與反饋。對于特別群體進行語言應急支援,還常常需要語言翻譯、手語盲文等[31]。許多研究表明,緊急情況下人的語言能力會大大下降,特別是通用語能力不足的人,獲取信息有更多障礙,在災難面前更易遭受危害[3235]。這就需要研發和使用“平易日語”“簡明漢語”這樣的“簡化語言”。
第二,語言撫慰。使用語言、文字及相關手段對受事件影響人群、應急行動實施人群乃至社會大眾進行及時、合適的情緒撫慰和心理疏導,稱為“語言撫慰”。在汶川大地震等重大突發公共事件中,很多災難經歷者都會產生某種災后疾病,需要進行心理康復。最近的新冠肺炎疫情,據媒體報道,當前數十億民眾苦于應對隔離生活,焦慮情緒加重,疫情很可能對全球心理健康造成“嚴重的普遍性影響”。也有專家呼吁,應在全球范圍內監控焦慮癥、抑郁癥、自殘行為和自殺行為等,并建立遠程治療項目。這些康復工作多是通過語言進行的,語言撫慰應成為突發公共事件防控的重要內容。
第三,語情監測。相關部門須及時觀測、分析語言輿情,通過語情預測可能出現的突發公共事件,特別是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和社會安全事件,同時,偵測不良語言現象,如“污名化”“言語暴力”等。在自媒體較為發達的時代,由于信息源眾多,語情監測具有特殊價值。國家語委曾在武漢大學和教育部語言文字應用研究所建立了兩個語情監測與研究中心,對了解、處理語言輿情發揮了很好作用。他們的經驗和技術可以移植到應急語言服務領域。
(二)應急語言服務的法制、體制和機制
城市的應急語言服務問題,最重要的是解決好“三制”問題。第一,制定城市突發公共事件語言應急預案,或在已有應急預案中加入應急語言服務的內容。應急語言服務的內容主要包含哪些方面,學界尚需進一步去研究和界定。下面內容也許值得考慮:信息發布的渠道,如電話、傳真、廣播、電視、報紙、網絡媒體,包括微博和微信公眾號等;信息發布應使用的語言,包括普通話、“簡易漢語”、若干漢語方言、若干民族語言、多種外語、盲聾等殘障人士的特殊語言等;救援一線可能出現的交際障礙及掃除障礙的具體措施;各種現代語言技術的應用;不同事件等級的語言應急響應機制及預案;事件發生前的預防與準備、監測與預警、應急處置與救援、事后恢復與重建等各環節中的語言問題。
第二,成立“突發公共事件應急語言服務團”。語言服務團是志愿性質的語言應急隊伍,有“一技之長”的個人或機構皆可招募入團,依照語言學專長和應急領域編隊待命。平時大家都在各自崗位上工作,需要時通過招募緊急集結,開展各種應急的語言服務。2020年6月24日,由國家語委組織的“國家應急語言服務團”籌建工作組正式成立。各市可根據本地易出現的公共事件組織應急語言服務團隊,并保持與全國應急語言服務團隊的合作。
應急語言服務的理想境界是“急時不急”,關鍵是在平時做好充分準備。平時的準備主要有如下幾項:(1)做好團員的應急訓練;(2)研發應急的各種語言產品;(3)對搶險救災人員進行應急語言培訓;(4)做好社會教育,增強全社會的應急意識,普及應急語言常識。
五、結語:做好城市語言規劃
我國有豐富的城市規劃經驗,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城鄉規劃法》,成立了中國城市規劃學會,百余所大學開設有城市規劃專業。在城市規劃的理論與實踐中,我們積累了不少經驗。但總體來說,在我國的城市規劃中,對于語言文字的考慮是不全面、不系統、不自覺的,甚至可以說,其是我國城市規劃中的一個短板。這個短板,在5G時代,在人工智能時代,在智慧城市建設中,應當盡快補上。
城市是信息的集散地,要靠信息來高速運行。特別是在信息化時代,利用語言和語言技術集成信息、發布信息、共享信息、保證信息安全,應是城市規劃考慮的重點。向市民、進城務工人員、臨時來客和殘障人士等提供合適的語言服務,是城市管理、城市服務的重要內容。城市語言規劃需要加強以下幾點:保護、開發本埠的語言文化,合理規劃語言景觀,弘揚發展語言藝術,通過語言文化來打造城市的文化名片,塑造城市的文化風韻;大力發展語言產業,特別是語言數據產業,促進新基建的“智能化”,建立“泛在語言智能”理念,推進城市數字經濟發展;特別要重視城市的應急語言服務,增強城市應對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和社會安全事件的能力。
城市語言規劃的基礎是城市語言能力。城市語言能力是以國家通用語言為主導的“多言多語”能力。在語言服務、語言藝術、語言產業、應急語言服務等領域,城市語言規劃工作會涉及更多的語言與方言,因此需要建立語言資源的理念,充分發揮語言數據在經濟領域、文化領域、教育領域等的重要作用。城市要具備與城市發展相適應的語言能力,關鍵是要有語言人才、語言信息設置、先進的語言技術和適用的語言技術產品。而要在城市運行中把語言能力發揮出來,還需要城市管理者具有語言意識,具有科學配置語言資源的能力,這種意識和能力是需要通過法律法規來保障的。因此,在城市規劃的有關制度中,應有語言規劃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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