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夢霞

2020 年9 月,74 歲的張廷芳在《國家寶藏》攝制組的陪伴下,沿著當年和丈夫一起進藏的路線,登上了從青海到拉薩的火車。只是當初答應和她一起重走進藏路線的丈夫次旺俊美已經長眠于大地。
1965 年,張廷芳考進了北京師范大學。在學校的宣傳隊里,她認識了來自西藏的次旺俊美。他多才多藝,會吹笛子,還能唱會跳。有一次,宣傳隊接到學校指示,讓他們編寫一首革命歌曲,下鄉表演。張廷芳很快將歌詞寫出來,次旺拿到后,僅用了一天的時間就將曲子編好了。同學們笑稱他們為“最佳搭檔”。
到鄉村進行表演時,張廷芳沒有農村生活經驗,次旺總是很照顧她,陌生的環境加速了兩人的了解,這對配合默契的搭檔慢慢將對方當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戀情初始,次旺就告訴張廷芳畢業后的想法:“我是西藏第一個考到北京的大學生,我最終還是要回到西藏去的。”張廷芳是家里唯一的女兒,父母十分反對她畢業后進藏。她答應父母慎重考慮婚事,并將自己與次旺交往中所遇到的事情寫信告訴父母。經過幾年的書信考核,次旺用他的單純、善良和才華,打動了張廷芳的父母。1971年12月31日,次旺和張廷芳在北京師范大學的教室里舉辦了婚禮。
婚后不久,次旺和張廷芳主動申請去西藏開展教育工作。沿著當年文成公主進藏的路線,他們從北京坐火車到西寧,再轉乘汽車進入拉薩。

次旺俊美、張廷芳夫婦
在十五天的顛簸中,張廷芳因為高原反應吃不下飯,甚至連躺都沒辦法躺。次旺十分著急,哭喪著臉求張廷芳說:“我從小就生活在這里,我不知道什么是高原反應,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你好歹吃點東西,我們到拉薩就好了。”望著焦急的次旺,張廷芳眼含淚光,望著車窗外的純潔而神圣的金頂,期待著和次旺今后的美滿的生活。
次旺的家人對這個北京來的兒媳婦十分疼愛。知道張廷芳剛來不習慣當地的飲食,他們從市場上兌換來大米和魚,給她煮粥喝。一家人的熱情與真誠,讓張廷芳在陌生的高原感受到了家的踏實和溫暖,從此與次旺在高原古城扎下根來。
張廷芳和次旺被分配到西藏自治區師范學校當老師。她負責教漢語,可學生絕大部分是藏族,只懂藏文,學生說:“這個北京老師說話好聽,但我們什么也聽不明白。”
有一天,次旺去教室接張廷芳下班,看見她正用小木棍指著黑板教學生們念音標。次旺靈機一動,為什么不能給藏語標上音標呢?說干就干,次旺立即轉身回到教研組開始準備。次旺先把日常用詞翻譯成藏文,然后標上漢語發音音標。當他把一疊標注好的小卡片交給張廷芳時,她高興極了。根據上面的拼音,張廷芳終于解決了教學中的難題。
為了能讓學生更快地學會漢語,他們還編寫了當時第一本融合漢語拼音、漢文、藏文對照的《漢語文》教材。次旺說:“這本教材有點像《跟我學》和《900句》,選的都是生活中形象的東西。”附近的學校得知這個消息后,都來借用。在他們的努力下,學生的漢語水平慢慢提高了,有學生激動地說:“我終于可以聽懂學校的廣播講的是什么了。”
1983年,張廷芳和次旺迎來了新的任務:以西藏師范學院為基礎,參與籌建青藏高原上的第一所大學——西藏大學。當時條件落后,處處都是困難,次旺作為兼職辦公室主任,帶領學校所有師生一起參與學校的基礎設施建設。1985 年,西藏大學成立,40歲的次旺被推薦擔任了第一任校長,也是當時全國最年輕的大學校長。張廷芳擔任語文系副主任,主持工作。張廷芳見證了這座學校從無到有的全過程,她自豪地說:“這是建在西藏本地的第一所高等學校,向世界宣告了這里可以辦大學。”
學校建好了,但是西藏教育基礎薄弱,師資力量、辦學條件都很差,次旺深切地感受到肩上的重任,他說:“世界上大學很多,要辦好大學,必須有自己的特色。”他將傳承、弘揚本民族文化作為學校的重要任務。他前往復旦大學進修,一邊學習一邊了解復旦大學的管理理念、制度建設,期間與張廷芳來往的信件寫滿了他對學校管理的想法。這為后期西藏大學的管理打下了基礎。
1992年,次旺被調到西藏民族大學擔任院長,由于學校異地辦學,次旺將前往陜西咸陽工作。此時次旺的父親已經去世,兄弟姐妹也沒有一人在老母親身邊。為了讓次旺能放心地去開展工作,張廷芳說:“我到西藏,不能給父母盡孝,但不能兩邊都不管不顧,所以我決心留在拉薩,照顧次旺70 歲的老母親。而且我覺得,我留在拉薩,次旺就一定能回來。”誰知,次旺這一去就是6年,兩人只能靠書信聯系。
6年后,次旺又被調到西藏社科院任院長直到退休,退休后他被返聘參與貝葉經的搶救工作。貝葉經是紙張發明之前古印度僧人為了弘揚佛法而寫在棕櫚葉片上的經文,次旺在7年時間里制定了貝葉經相關法律法規、研究方法等,被稱為“貝葉經掌門人”。
次旺將對事業的忠誠,對家鄉的熱愛,寫在了他的生命里,而這一切也離不開張廷芳的默默支持和理解。
自從開始籌備西藏大學后,次旺每天不是在工地上,就是在開會,回到家里也一刻不得閑,不是在看文件就是在查資料,一日三餐沒有定數。看著消瘦的丈夫,張廷芳心疼得不得了,于是她每天早上做好奶茶和餅放進次旺的公文包里。
繁忙的工作讓夫妻倆雖然同在一所學校卻沒有多少時間交流,很多時候是她睡了他才回,她醒了他卻走了。有一次張廷芳要去鄰縣看實習的學生,需要在外過一夜,她找不到次旺,只得在家里給他留紙條,從此兩人靠給對方留紙條進行交流。
2013 年,次旺終于走下工作崗位,按照約定,他們想去北京看看老同學,去上海見見援藏的老師,還想重走當年的進藏路線。然而第二年年初,次旺檢查出患有癌癥。治療期間,他對張廷芳說:“我這一輩子事業和家庭都沒有什么遺憾,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你,你從北京到西藏后,沒有跟著我過過好日子!”張廷芳拉著次旺的手說:“如果再遇到年輕的自己,我一定告訴她,感謝她當年做的選擇,讓我遇到了最好的伴。如果時間再重來,我還會選擇和你一起進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