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佳麗

2018年12月21日,烏鎮大戲院上演了一場特殊的音樂會,來自五湖四海的音樂家用自己的風格和方式演繹同一首歌—木心的《從前慢》。其中尤以一支樂隊的風格最為怪異,成了全場最high的壓軸演出。這是一支以四川宜賓方言為特色的樂隊,他們的改編是發起人陳丹青最喜歡的版本之一,“他用四川話唱,有點野蠻、草根,民間氣。”陳丹青形容道。主唱游淼是整支樂隊的核心,他曾帶著改編版《雙節棍》登上《中國新歌聲》的舞臺,也頻頻出現在各大音樂節上。但在鎂光燈之外,這個來自四川宜賓的年輕人是一名體制內的公務員,更具體點來說,他是珠海市動物衛生監督所的一名獸醫。
游淼出生于一個傳統的知識分子家庭,父母從小管教嚴厲,所以在他的成長軌跡里幾乎看不到什么彎路—讀書、考上重點大學、公務員上岸、進入體制內,一切都按部就班,音樂是唯一的例外。
因為父母不喜歡流行音樂,在游淼的童年時代,家里響起的常常是紅色歌曲和蘇聯老歌。很偶爾地,父母也會放一些羅大佑和高曉松的作品。小區附近的夜總會成了兒童時代游淼豐富曲庫的另一條途徑。每天晚上7點到11點,夜總會公放的音樂響徹小區,游淼時常一邊聽歌一邊寫作業,那會兒夜總會最常放的就是港臺流行樂,童安格、姜育恒、張學友、張國榮的歌曲,成了游淼早期曲庫的重要組成。
2004年,游淼被調劑到華南農業大學“動物醫學”專業,悠閑的大學時光讓他有更多時間實踐自己對音樂的想法。,一臺電腦,一支麥克風,游淼便在宿舍開始了自己的創作。
游淼最早的嘗試是具有批判性和思想性的民謠作品,后因常常被下架或是直接上傳不了而放棄,他還和室友組過組合,在校園舞臺上演唱過一些改編的流行歌。隨著演出機會越來越多,他們在學校甚至廣州本地有了些知名度,還收到浙江衛視的邀請,參加了大學生音樂節。那次音樂節給他的最大收獲,就是認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音樂人。
轉眼4年,很快就到了畢業的時候,面對理想和現實,游淼沒覺得為難。對他來說,人必須要擁有一份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才能支持自己去堅持喜歡的事。“沒有工作你做什么音樂,找到了理想,但死在街頭了。所以必須得從現實出發,這個事我一直想得特別明白。”游淼在大學時期寫過一首歌叫《唯物主義》,里面有句歌詞是“革命需要根據地,戀愛需要人民幣”,“做音樂也是一樣的。”于是,游淼選擇了考公務員,并拿到了執業獸醫師資格證,成了一名體制內的獸醫。
上班頭兩年,因為經常被派到北京出差,游淼在工作之余就跟著朋友一塊去酒吧看樂隊演出,“雖然現場只有二三十號人,但樂隊一上臺,氛圍立刻就不一樣了,給我很大的震撼。后來我覺得要表達一些東西,還是要以樂隊這種形式。”于是,從北京回來以后,游淼就有了組樂隊的想法。
他找到了在體育學校當老師的吉他手林權宏,兩人一拍即合,在2011年成立了“衣濕樂隊”,名字來自兩人職業身份的諧音—獸醫和老師。剛開始成立樂隊,他們并沒有什么大目標,只想在30歲之前做一張實體CD,然而這件事在樂隊成立半年之后,就打雞血似地完成了。
有了作品,就相當于有了“名片”,有人因此知道了“衣濕”,而游淼對樂隊的“野心”也越來越膨脹。兩個人無法支撐起一支完整的樂隊,他便和林權宏分頭招兵買馬,和在上市公司做程序員的Ocean、曾找游淼輔導考公的巧如,以及在文化傳播公司做企劃的鼓手,組成了第一代的衣濕樂隊。
至今,游淼依然將“衣濕”定義為是一支業余樂隊,成員來來去去經歷過幾次變動,唯一不變的是,他們都是生活在珠海這座城市里的斜杠青年。
除了音樂,衣濕樂隊始終圍繞著一個指標運轉—不能賠錢,“你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父母家人,這是個副業,并且還能賺點錢。”于是整個樂隊幾乎是用一套企業化管理的方式在運營,每次演出收益都會被當作“公積金”存下來,做完樂隊的成本預算,包括排練房租金、專輯制作成本、樂器及錄音設備的成本預估之后,再和團隊成員分配,“我們不能散著,樂隊不是純玩的。”
因為樂隊成員幾乎都是“被職場錘煉過”的社會人,所以成員之間很少會有摩擦,矛盾和沖突幾乎都被大家的職業習慣給化解了。他們也很少混圈子,對游淼來說,他感興趣的話題只有音樂,但在這個圈子里,能真正坐下來聊音樂的卻很少。“我時間特別有限,不希望浪費在喝酒扯閑篇上,我要上班,要做樂隊,還要有自己的生活。”
疫情讓游淼在2020年過上了一段難得清閑的日子,既不用去上班,也沒有演出,他把自己關在家里寫了兩個月的歌,然后和樂隊一起花了半年時間創作了一張新專輯。專輯的第一首歌已在年初面世,名字叫《堂口》。與樂隊創作風格一脈相承,充滿江湖氣。
游淼從沒有遮掩過想紅的愿望,他們積極地爭取每一個可能上節目的機會,不放過每一次宣傳,“把能做的都做完了,還不紅,那也沒辦法,我們做事就要做到這樣,沒給自己留退路。”
用宜賓話唱歌,扎根在珠海,游淼總能把歌里的生活和現實的生活拆解清楚,他很滿意現在立足的城市。對游淼來說,方言只是他的一種表達方式,可以更準確地表達他想傳達的內容,“你真正的土壤是你的生活,你得去生活,去觀察,去思考,這個是最重要的,至于說哪一個地方是土壤,這不重要,你在哪都是生活。”
Yi:YiMagazine
Y:You Miao
Yi:為什么用宜賓方言來寫歌?
Y:方言樂隊,只是表現形式是方言,不一定說非得要承載什么東西。其實很多人都有誤區,覺得做方言,就得承載這個地區的文化,這東西我承載不了,我做這個東西,是因為我還有表達的欲望和想法。
Yi:你的隊友并不都來自宜賓,方言音樂如何讓他們產生共情?
Y:現在這個階段,很多東西都是大家一起創造出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有時候會體會到真正在不同文化背景下成長起來的人,聽到的感受是不同的。不過我不會強求共情,每個人對樂隊都有自己的訴求,我沒必要去強求他們。
Yi:如何在樂隊主唱和公務員這兩個身份中切換?
Y:其實不需要怎么去轉換,上班就做好本職工作,我們單位動物檢疫的申報熱線是一直連到我手機上的,24小時開通,隨時可以打電話來,不管多晚,我都會提供咨詢。我覺得既然做這份工作,就得把它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