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輝

“社會性死亡”一詞最早出自美國作家托馬斯·林奇的作品《殯葬人手記》。書中有對死亡種類的描寫:聽診器和腦電波儀測出的,叫“肌體死亡”;以神經末端和分子的活動為基準確定的,叫“代謝死亡”;最后是親友和鄰居所公知的死亡,即“社會性死亡”。
如今,“社會性死亡”成為網絡流行語,其含義多指某人的“丑行”被廣泛傳播——其“丑行”可能是真實的,也可能是捏造的——致使這個人被網民“公開處刑”,人人欲除之而后快。這個人遭遇網民瘋狂“人肉”,頻頻搬家、換工作仍然不得安寧——他(她)已經“社會性死亡”。
美國奈飛公司(Netflix)2020年推出紀錄片《媒體審判》,回顧了美國歷史上一些極具戲劇性的、轟動一時的案件,指出“社會性死亡”這個“鍋”不應由互聯網時代來背。傳媒只是工具,根源在于人心。
1984年圣誕節(jié)前的一個晚上,白人工程師伯納德·戈茨在地鐵上槍擊了4名黑人青年后逃逸。流血事件向來是絕佳的新聞素材。各家電視臺迅速插播早新聞,把戈茨這一過激的犯罪行為美化成“英雄舉動”——4個黑人搶劫工程師,索要5美元,工程師奮勇反擊……與此同時,這條新聞登上了各大報紙的社會版甚至頭版,標題大都包含一個碩大的詞語——“地鐵義警”。
20世紀80年代初,紐約是個很可怕的地方,被稱為“世界謀殺之都”。很多紐約人都在地鐵上遇到過劫匪。人們痛恨搶劫,厭倦了擔驚受怕的行程——媒體完全是在迎合人心,塑造了“正義槍手”的形象。戈茨實施槍擊后消失了,又為報道增添了神秘色彩。
既然政府不作為,那就讓“義警”去干掉壞蛋!大批紐約市民認為戈茨是正當防衛(wèi),于是紛紛上街游行,要求赦免戈茨。
也許是了解到輿論對自己有利,9天后,戈茨去警察局自首了。然而,當這個駝背、瘦弱、蒼白的人出現在媒體上,人們大失所望——這與“地鐵義警”英武敏捷的硬漢形象嚴重不符!他是不是反應過激了?這個人心理是不是有問題?坊間議論紛紛。
于是,媒體迅速轉向,繼續(xù)迎合人心。電視臺披露了戈茨在警局接受訊問時的錄像片段,刻意突出他臉上“神秘的笑容”和眼里“興奮的光芒”。“殘忍的戈茨”這樣的字眼迅速占據了各大報紙的頭版……
他好像很享受這一切!他像是要殺了所有人!紐約民眾對戈茨的看法徹底改變了:這哪里是自衛(wèi)?這是一個承受巨大心理壓力的可憐蟲實施的冷酷無情的“處決未遂”!是充滿種族歧視的暴行!
關于案件后續(xù)的審理,紀錄片沒有贅述,只呈現了紐約市民接受采訪時的表態(tài):我想挖出他的眼睛!要是讓我見到他,我會把他打爆……讓民眾先興奮后失望直至痛恨的戈茨,被判服刑多久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社會性死亡”。
《媒體審判》向我們展示了這樣一個場景:被告人站在輿論審判的被告席上,沒有律師,也沒有機會為自己辯護;并未了解全部事實的民眾通過傳媒宣判:被告人某某被判處“社會性死亡”,立即執(zhí)行,不得上訴……
早在互聯網時代之前,傳媒就有其盈利目的。為了博取關注,斷章取義、夸大事實、制造對立、故意引戰(zhàn)的操作比比皆是。所以,“社會性死亡”并非互聯網時代的產物。
操作所有媒體的,都是一顆顆人心,不是嗎?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