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峰
(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清華簡《尹至》文辭古奧,辭氣風格與《尚書·湯誓》頗為類似,是近年公布的一篇珍貴的出土《書》類文獻。《尹至》簡文講述了伊尹從夏至亳,向商湯陳說自己在夏所見的情況:夏桀荒淫腐朽,百姓離心離德,帝降災于桀,夏邑天空出現異常天象。商湯與伊尹結盟,并根據他提供的訊息,討伐不服,出兵繞至西面對桀都發起進攻,并取得決定性勝利。


上博簡《容成氏》一文確實記載了夏商之際的一次民眾疾病,但時間是商湯滅亡夏桀后,相關內容與清華簡《尹至》也有較大差別。從材料來源看,《容成氏》與《尹至》雖均為楚簡,但聯系并不密切。我們贊同肖蕓曉女士、王寧先生指出的《赤鳩之集湯之屋》《尹至》《尹誥》三篇從竹簡形制和內容上存在的密切關系,《尹至》中的這句難解的簡文,指的就是《赤鳩之集湯之屋》一文中所說的夏桀生病一事。《赤鳩之集湯之屋》中巫烏曰:







《慎大》中的“曠夏”一共兩見,還有“欲令伊尹往視曠夏”(21)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第354頁。句。對“曠夏”的理解,也有分歧。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匯集主要觀點如下:一是畢沅曰:“粱伯子云:‘曠,空也。或云“獷”之訛,言其猛不可跗也。古猛切。’盧云:‘“曠夏”似言“間夏”,湯令伊尹為間于夏,而恐其不信,故親射之……是明明以伊尹為間諜也。’”二是梁玉繩曰:“‘獷’字似勝。漢書敘傳言‘獷秦’,后書段颎傳言‘獷敵’。”三是吳先生曰:“廣雅:‘曠,大也。’曠、皇聲亦相近。殷人稱夏為曠夏,猶周人稱殷為大商、大國殷矣。”(22)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第354-355頁。




“縈”,這里讀為“營”。文獻中“縈”“營”可通借,《公羊傳·莊公二十五年》“以朱絲營社”(43)劉尚慈:《春秋公羊傳注》,中華書局,2015年,第158頁。,《經典釋文》:“營,本亦作縈。”(44)(唐)陸德明:《經典釋文》,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220頁。上博簡《三德》:“不攸(修)其成,而圣(聽)其縈(營),百事不述(遂),慮事不成。”(45)白于藍:《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第1160頁。“營”有“謀為”義,《孟子·梁惠王上》“經之營之”,朱熹集注:“營,謀為也。”(46)(宋)朱熹撰:《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2014年,第202頁。清華簡《芮良夫毖》“厥辟、御事各縈其身”,整理者將“縈”讀為“營”,訓為“謀”(47)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三)》,第147頁。,是非常正確的,“各縈其身”即“各謀其身”,指周王朝面臨外患的情況下,周王和他的卿士各顧己身,爭富逐利,不恤民眾。“營”還有“治”義,《詩·小雅·黍苗》“召伯營之”,鄭玄箋:“營,治也。”(48)(漢)鄭玄箋,(唐)孔穎達正義,朱杰人、李慧玲整理:《毛詩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322頁。“縈”讀為“營”,訓為“謀”“治”,“大營”即“大謀”“大治”,寓意伊尹能力非凡,是可以輔佐君王,委以重任之士。
那么,伊尹何許人也?《史記·殷本紀》曰:“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奸湯而無由,乃為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致于王道。或曰,伊尹處士,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從湯,言素王及九主之事,湯舉任以國政。”(49)(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13年,第94頁。關于伊尹出身,太史公兩說并存,是對戰國以來諸家說法的總結。前一種說法,主要見于《戰國策》《呂氏春秋》等典籍,后一種說法主要見于《孟子》。這些說法盡管差別較大,但卻均有歷史的影子閃爍其中。

根據甲骨文、清華簡以及相關文獻,可以推斷出,伊尹代表的有莘氏集團,是夏商之際重要的勢力。由于伊尹集團的重要性,使他成為夏商兩大政權爭取的對象,《孟子·告子下》:“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25)(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48頁。說的就是伊尹這種搖擺不定的狀態。但最終伊尹根據對時局的敏銳洞察和對形勢的正確判斷,投入商湯陣營。商湯以結盟的方式,贏得了伊尹這位大謀、大治之士的柔服。在伊尹的佐助之下,完成了滅夏立國的偉業。同時,商湯和伊尹集團還通過聯姻的方式進一步加強政治聯盟,為商的興盛和發展奠定了雄厚的基礎。可知,戰國文獻所載商湯娶有莘氏之女一事并非空穴來風。太甲即位后,桀驁不馴,伊尹將其放逐桐宮,待悔過自新后,復歸于亳都。伊尹作《太甲》三篇,耿耿忠言,披肝瀝膽,成為流傳千古的佳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