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彩霞,邊玉芳,2,3,梁麗嬋
(1.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基礎教育質量監測協同創新中心,北京 100875;2.北京師范大學兒童家庭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875;3.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健康與教育研究所,北京 100875)
公民教育對國家乃至全球的發展至關重要,隨著社會的變遷,如何培養不斷變化世界中的公民、提升公民教育水平、激發公民政治參與的熱情和履行權責的興趣等問題成為各國面臨的共同課題。公民教育評估成為教育成就評估的熱點問題。國際公民教育研究(International Civic and Citizenship Education Study, 以下簡稱ICCS)作為國際教育成就評估協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Evaluation of Educational Achievement, 以下簡稱IEA)開展的大規模國際公民教育調查,主要考查各國和各地區青少年公民知識水平及其對政治、經濟和重大社會事件的態度、看法以及作為未來公民政治參與的興趣和積極性等,同時探討國家、社會、學校、家庭對青少年公民教育的影響。[1]ICCS采用公民素養知識等級水平測試、研發調查問卷等客觀量化的測評方法,通過拉丁方均衡實驗設計采集數據并進行對比量化分析[2],為參與國家和地區公民教育政策的制定提供客觀、可靠的科學依據和建議。
國內關于ICCS 的研究主要建立在前三輪調查研究的基礎之上,關注點主要集中在背景分析、理念的構建、評估框架的簡要介紹[3][4]以及亞洲相關地區報告的解讀[5][6][7]等方面。然而,2009年以來,社會變遷與時代發展對公民教育提出了新要求。面對不斷變化的世界,ICCS如何實現其評估體系的歷久彌新、評估框架的完善、評估工具的繼承與創新及等級評定標準的制定等問題亟待解決。在此背景下,基于ICCS四輪調查研究,本研究對上述問題進行分析和評述,并對國際公民教育評估的未來發展進行展望。
IEA 自1958 年涉足國際公民教育評估研究以來,陸續開展了四輪全球規模的測試和調查,地跨亞洲、歐洲、拉丁美洲、大洋洲,涉及38個國家和地區。歷經迷茫求索、關鍵轉折、堅定信心和穩步推進四個階段的發展,逐步形成了較為成熟的評估體系。
1971年,第一輪有10個國家參與,包括對10~14 歲學生的公民知識進行評估,收集學生、教師和校長的問卷調查數據,并于1975年公開發表國際公民教育研究報告。然而,這次的研究結果是令人費解的。在參與的民主國家中,沒有一個國家的體制能完全有能力實現培養見多識廣、知識淵博、具有民主態度和價值觀、有興趣參與社會事務的公民的理想目標。結果也不清楚為什么學校在實現這一民主理想的努力中會失敗。[8]因此,第一輪ICCS研究處于迷茫求索階段。停滯20多年后,重啟ICCS研究的動力來自社會變革,即各國政治和社會現實生活的變化:一邊是“新民主國家”的出現,另一邊是許多“舊民主國家”的公民活動危機。這就要求重新審視學校在培養年輕人成為民主公民方面的作用以及學校應努力的方向。
1999年,IEA開展了第二輪ICCS研究,對28個國家和地區14歲學生的公民知識、態度和行為等信息進行了調查。這項研究同時關注校本學習和校外公民參與的機會,主要側重于四個領域:一是民主,包括民主及其特點、民主制度與實踐、公民權利和義務三項內容;二是國家特性、區域和國際關系,包括民族認同、國際或區域關系兩項內容;三是社會凝聚力和多樣性;四是媒體、經濟和地方問題。第一階段獲得了24 個國家和地區一系列的公民教育案例研究成果[9];第二階段公布了兩份數據豐富的國際報告。該輪研究加強了公民教育的實證基礎,為參與國(地區)提供了有關學生公民學業成就異同的詳細信息,記錄了各種形式的組織和課程內容以及教育實踐,對這些信息的分析增加了各國(地區)對年輕人公民知識、信仰和未來意圖的理解。豐富的研究成果對國際公民教育的政策和實踐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公民教育評估也成為國際比較教育研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10][11]第二輪,可以說是ICCS研究的關鍵轉折階段。
社會的變革與時代的發展向公民教育提出了新的挑戰。21世紀初,恐怖襲擊的增加和民間組織應采取的應對措施的辯論、人口遷移正在挑戰公民身份觀念、社會和經濟不平等正在威脅民主政府的運作等都對公民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在此歷史背景下,IEA開展了第三輪ICCS研究,該輪公民教育評估的顯著變化主要體現在以下五點。第一,評估框架的擴展,更加聚焦于公民教育動機、機制和公民參與;公民教育評估內容范圍更廣;相較于感知水平,更加側重于分析和推理。第二,公民知識水平測試采用七個題本的拉丁方設計。第三,教師調查問卷直接指向樣本學校目標年級的所有教師,而不僅僅是公民教育的相關教師,這一變化肯定了學校環境對公民學習成績的影響。第四,國家背景、政策、課程設置等背景信息的采集。第五,首次為亞洲、歐洲和拉丁美洲進行了區域調查研究,包括為這些地區研發特定的測評工具。此輪公民教育調查研究公布了一系列的研究成果。該輪研究因為其較為完善的評估體系和豐富的研究結果被確立為該領域未來評估的基線研究。[12]第三輪是ICCS研究堅定信心階段。
自2009年公民教育評估以后,全球發生了一些對許多國家公民教育有影響的全球新進展,IEA第四輪國際公民教育評估體系基于此得到了進一步的完善。第一,在世界范圍內,人類活動對環境的影響以及人類長期持續發展的問題逐漸成為未來政治、社會和經濟發展的關鍵問題。在許多國家,對環境問題的意識以及對其長期保護的問題被廣泛認為是公民社會責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且在公民教育課程中有所體現。第二,2007—2008年的全球經濟危機以及隨之而來的全球經濟衰退,凸顯了經濟對社會和諧與穩定的重要性,因此經濟意識也成為公民教育的一部分。第三,信息通信技術的發展增加了公民參與工具的使用。第四,學校如何保證學生的和諧共存并避免校園欺凌的發生日益成為許多國家關注的問題。此外,還有民族或種族的多樣性等問題。該輪公民教育評估發布了《ICCS 2016國際報告:培養不斷變化世界中的公民》等報告。自第四輪開始,ICCS進入了穩步推進階段。ICCS 歷經60 余年的發展與變革體現了國際公民教育評估框架、工具及等級評定標準的日臻完善。
ICCS評估體系主要由三部分組成。第一,公民教育內容框架,主要考查學生公民知識水平和對國家機構、民主、公平等的態度;第二,公民教育背景框架,主要考查影響公民教育成就的背景因素,如課程設置情況、班級氛圍等;第三,教育內容測試等級評定標準的制定。
ICCS 公民教育內容評估框架的特征主要體現在,著眼于本國(地區)和世界發展對公民素養的要求,將評估內容與認知水平、情感與行為評估相結合,采用情境化的出題形式與學生實際生活緊密聯系。
首先,ICCS公民教育內容評估框架的構建不僅考查學生作為一國公民應具備的素養,如對國家機構、民間機構、民主、法治、自由等的認知水平,而且考查學生作為世界的一分子應與各國人民共同承擔的責任和面對的問題,如糧食短缺、恐怖主義、校園欺凌等。這擴大了學校、教師、學生以及教育部門對公民素養的討論范圍,將學生置于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更加廣闊的話語體系中。其次,評估內容與認知水平、情感與行為評估相結合。ICCS評估內容包含4個二級指標,每個二級指標下面又分為3~4個三級指標,如公民參與包括決策、影響力和社團參與三個子維度,圍繞三級指標的核心概念和認知水平進行測試工具的研發(見表1)。其中,認知水平包括感知、推理和應用兩個子維度。如部長超速被罰是對公平的感知,政府對工廠噪音傷害工人聽力的處理,則是對有關政府機構學習內容的推理和實踐應用。ICCS更加注重學生推理和應用認知水平的考查。此外,圍繞評估內容,研制問卷以考查學生的情感和行為傾向,尤其注重考查學生作為未來公民參與社會政治、經濟活動的傾向。這有助于了解學生思想發展的動態,為學校和教育部門提供建議以及時調整相關政策并采取措施。最后,情境化的出題形式與學生實際生活緊密聯系。在ICCS公民教育評估中,每道題都由情境、問題和選項三部分組成,并且每道題都配有一份屬性表,用以呈現題目的編碼、正確選項、指標維度、認知水平等信息。情境的創設既有利于對問題的理解;也有利于學生與實際生活相聯系,增強趣味性,激發學生的好奇心與積極性;還易于促進學生將學習到的知識、技能、態度和價值觀應用到實際學習和生活中去,提升其推理和應用能力。
對公民教育評價的研究需要考慮公民學習發生的背景,探討公民教育的影響因素,為學生的公民素養水平提供解釋框架,并為不同層次的機構部門進行教育改革或調整方針政策和策略提供依據與支持,也為家庭和學生的自我成長提供參考。公民教育背景評估是多層次的,包括國家、社區、學校、班級、家庭和同伴環境及學生自身。每個層次都有影響學生公民學習成就的前因變量和過程變量,前因變量主要指影響公民學習發生的歷史背景,屬于宏觀層面,如國家的教育體制、歷史和文化、學校資源、學生的人口學變量等。過程變量指影響公民學習過程的因素,屬于微觀層面,如課程設置、同伴溝通等。前因變量通過影響過程變量間接影響結果變量,過程變量直接影響結果變量,而結果變量的反饋又會促進過程變量的改革。[13]ICCS通過問卷的研發實現背景變量的數據采集,提供大量的數據分析結果,如為參與國(地區)提供數據對比結果,幫助各國(地區)客觀地認識公民教育的優勢與不足,促進公民教育兼具本土化與世界化的特征。 再如,人口學變量、父母社會經濟地位、父母興趣等是學生公民態度和行為的重要預測因素。還有學校課程設置、教師配備、課內外活動的開展等對公民教育的影響等(見圖1)。

表1 ICCS 教育內容評估指標體系及示例
ICCS 在建立國際公民等級評定標準(以下簡稱“標準”)時,一方面考慮了評估框架及其考查內容,另一方面考慮了學生的作答情況,分析題目的難度等測量學指標。ICCS對每個試題的考查內容、認知過程進行描述,然后按照試題的難度進行排序,對項目內容和相對難度的分析能確定內容與過程的共同主題,使用這些主題來描述量表的級別。這是一個反復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每次實驗都在不同層面上審查主題內容,直到最終的幾個層面上的每一個主題不僅顯示出明顯的不同特征,而且在所有層面上都顯示出從低到高的公民教育成就的有意義進展。如2016年,項目組在311、395、479、563四個分值點建立了水平邊界(見表2),大于等于563分為第一等級,479~562為第二等級,395~478為第三等級,311~394為第四等級。等級評定標準的制定反映了ICCS 國際公民教育評估的假設:學生公民素養的發展遵循從具體的、熟悉的、更機械的因素,到決定公民社區、地區乃至國家的更廣泛的政策和體制進程。項目的例子說明了學生在回答來自該水平的項目時使用的學習內容和認知過程的類型。

圖1 ICCS公民教育背景評估框架
ICCS評估既放眼全球、展望未來,又立足本土、服務當下。各國(地區)公民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員應具備怎樣的公民知識,如何共同應對全球變暖、糧食短缺、傳染病控制等人類生存問題,應具備怎樣的能力承擔起相應的責任,如何激發學生作為未來公民參與社會重大事件的積極性和主動性等是當前公民教育亟待解決的問題。此外,生存區域或國度面臨的特異性問題,即作為具體國家的公民應具備什么樣的素養也是ICCS關注的重點。國家結構、文化和歷史等背景數據的采集既是對影響公民教育的因素考察,也是各國(地區)公民教育差異性的解釋變量。通過對比,各國(地區)可以進一步厘清和找到適合自己國家(地區)發展需求、體現自身文化特色的公民教育模式。從空間維度上來看,公民不僅是一國的,而且也是世界的;從時間維度上來看,公民不僅是當下的,而且也是未來的。作為當下的公民,ICCS考查學生公民知識水平,探討其對公平機會、宗教影響、機構信任、公民活動參與的態度等。作為未來的公民,ICCS考查學生作為未來公民參與,諸如選舉、參與討論重大政治和社會問題的期望、態度、興趣和效能感。2009年和2016年的ICCS研究結果顯示,學生公民參與的興趣不高且呈下降趨勢。[14]因此,如何激發公民參與的主動性、積極性是未來公民教育研究的方向和需要攻克的重點問題。這種時空交錯、縱橫交織的評估理念體現了公民教育評估的時代性與歷史性、整體與局部相統一的辯證思想。
ICCS 國際公民調查研究在制定評估框架和研發工具之前,都會對全球發生的與公民教育密切相關的重大社會變革和政治事件進行梳理,并增加到新一輪評估體系中去,社會的重大變革成為ICCS發展的推動力。如20世紀80年代末,全世界都在進行民主改革,新的憲政制度應運而生。在經歷了一段非民主統治時期后,正在建立或重新建立民主政體的國家,需要對公民教育進行重大改革,使年輕人作好準備,迎接這一新的社會、政治和經濟秩序。[15]這一變革促使1999年ICCS重新思考有關民主的命題。再如,1999—2009的十年里,恐怖主義襲擊增加、各大洲和各國人民的遷徙流動、社會和經濟地位的不平等日益成為政府民主發展進程中的困擾,正在進行的現代化和全球化等社會變革對傳統公民觀點帶來挑戰,促使項目組不得不重新審視有關權利、責任、歸屬、國家認同等有關的概念。自2009年以后,全球經濟危機、氣候變暖、信息技術的發展、學生在校園內的和諧共處、不同民族或種族的融合等成為影響公民教育的重大社會事件,2016 年ICCS 在此基礎上擴展了公民教育評估體系。ICCS關注社會重大變革,一方面促進了ICCS本身的發展和完善;另一方面,提升了社會發展對公民教育的要求,堅定了公民教育促進公民自身發展并服務于社會發展的初心。ICCS在變中求發展,在不變中求穩定,在變與不變中獲得穩步可持續發展。這里的“變”指重大社會變革,“不變”指評估體系中已有的穩定變量,每一輪ICCS評估體系的構建都是在之前的基礎上,通過分析重大社會變革對公民教育的影響實現其評估體系的不斷發展和完善。

表2 ICCS 教育內容測試等級水平評定標準
情境化試題的編制是當前教育評估研究的熱點問題,在學生的學業成就評估中發揮著重要作用。[16]在ICCS評估體系中,不僅注重試題編制的情境化,而且與推理和應用的認知過程緊密結合,讓學生在具體的情境中激活已有的公民知識并進行推理和分析,實現公民理論學習向現實生活的轉變。這種結合既可以鞏固已學到的公民知識,也能促進理論與實踐的結合,而且形式活潑受到廣大學生的喜愛,易于激發其公民學習的興趣,增強其積極性和主動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