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梅 東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副教授
以數字技術和數據資源為核心的數字經濟與科技創新的深度融合,將是未來創新的重要力量。一方面,數據資源作為一種新的要素投入,因其流動性不受地理空間限制,正在成為重構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和價值鏈的變革力量;另一方面,越來越多的企業通過數字化轉型創造新的生產方式,創新商業模式,產生新業態,獲得新的發展動能。2020年以來,受到新冠疫情的影響,并得益于我國數字新基建的有力支撐,產業數字化呈現明顯加快的趨勢。在新一輪的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中,科技型中小企業面臨著由數字化技術驅動的要素結構、商業應用場景、組織工作關系等方面的重構或轉型。如何理解并應對這些變化,制定創新激勵政策,建立與數字化變革相適應的激勵體制機制,推動科技型中小企業利用數字化轉型為創新賦能,對于激發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創新活力,促進產業鏈上 “隱形冠軍”的大量涌現,實現我國的創新發展戰略,無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在宏觀層面上,數字化轉型是促進我國產業迭代升級和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驅動力。在微觀上,數字化生產將成為企業生產效率提升、創造新價值的加速器。由于數據要素與科技型中小企業的核心要素即技術和知識結構最容易匹配,數字技術的應用又強化了科技型中小企業的技術偏向性,因此,科技型中小企業在數字化生產方式中有望獲得最大的邊際收益。數字化轉型還將通過變革生產方式促進科技型中小企業創新活動的繁榮和創新能力的提升,其具體影響表現為以下四個方面的特征:
(1)規模經濟性。數字化的生產方式為科技型中小企業提供了大規模生產的產業支撐和巨大的消費市場空間,使規模較小的企業也能從大規模數字化生產中獲得規模報酬收益,實現創新資源的積累。目前,我國擁有全球最完整的產業體系和配套齊全的工業門類,工業互聯網的覆蓋率和滲透率居世界前列,以大數據、人工智能和物聯網為代表的技術應用日益普及,圍繞數字化生產形成的產業鏈條日益成熟??萍夹椭行∑髽I通過數字化轉型,可以利用我國完備的產業鏈體系和超大規模的生產能力,以較低的成本獲得擴大生產規模的機會,從而迅速提高盈利能力;與此同時,我國消費市場的規模和升級潛力巨大,科技型中小企業可以通過數字化轉型獲取需求端釋放的大規模消費市場紅利,并利用市場需求不斷推動產品和服務的升級換代。
(2)平臺效應。數字化以數據要素連接傳統生產要素,催生了工業互聯網平臺、科技服務平臺、關鍵技術平臺以及資源條件平臺等大量平臺型企業或機構,極大減少了信息不對稱,促進了資源和技術的擴散和集聚,增加了協同創新的機會,為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創新發展賦能。單個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創新,往往受制于資金、人才、企業規模以及抗風險能力等因素的影響,難以開展基礎性強、持續性久的創新。科技型中小企業利用數字化轉型的契機,一方面可以精準對接創新所需要的資源,借助公共創新平臺吸引創新資源,另一方面可以利用平臺提供的路徑經驗降低創新風險,實現平臺效應下的協同創新。
(3)迭代效應。數字化使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創新周期縮短、技術迭代加快,并且能深入小眾的細分市場。與傳統企業相比,數字化轉型后的企業對客戶需求不但可以實時洞察與反饋,還可以與客戶共同創造需求,從而更科學更具針對性地進行生產決策,驅動產品迭代,加速技術創新。這種由需求驅動的迭代效應既增加了客戶的粘性,也使得科技型中小企業可以同時具備規?;a和精細化定制的能力,從而降低市場風險和創新風險。
(4)分工深化。數字化極大降低了由于地理空間和市場壁壘造成的交易費用和市場分割,在全球化受到逆向影響的情況下需求市場規模仍有可能進一步擴大,從而使科技型中小企業在嵌入全球化產業鏈的過程中得以深化分工,并由此深入 “特精尖細”的關鍵技術領域,成為產業鏈上的 “隱形冠軍”,與龍頭企業形成優勢互補,共同構筑一個充滿活力的創新生態。
面向數字化轉型的賽道,科技型中小企業是否能夠從上述效應中獲得正向激勵,轉變為創新動能,關鍵在于國家的創新政策和措施是否有利于形成有效的激勵機制。以下從要素結構、價值創造、生態鏈、外部性補償四個角度,探討科技型中小企業通過數字化轉型賦能創新的激勵政策和激勵機制。
第一,要素結構視角:企業的數字化轉型主要體現在生產方式、商業模式、應用場景和組織方式的創新,而這些創新是圍繞數據要素的流動和共享展開的。在激勵體制機制方面,應積極培育鼓勵數據要素自由流動、共享和維護數據安全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人才是科技型中小企業創新的核心要素,數字化轉型后人才要素要與數據要素相互匹配、彼此互補,形成提升創新能力的要素結構;必須加快制定并落實吸引高層次人才及鼓勵人才有序流動的獎勵和配套保障政策,發揮高校和科研院所的人才培養和引領作用,通過產教結合的方式培養與數字經濟相關的專業技術人才和管理人才;加大人才政策向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傾斜力度,充分利用市場機制,引導高精尖人才流向科技型中小企業。
第二,價值創造視角:基于數字化生產的企業與傳統企業主要區別是價值創造的中心發生了根本改變——前者是以顧客為中心,后者是以產品為中心,數字經濟時代的創新模式也從面向產品和項目轉變為面向消費者,以滿足消費者不斷變化的需求。因此,針對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創新激勵政策要從供給導向轉向需求導向,強調與消費者的連結和互動,減少甚至避免直接針對某項技術或產品的創新激勵政策。建立以需求為導向的創新激勵機制,需要政府加大新基建投資,降低數字鴻溝,制定鼓勵競爭、防止壟斷的法律法規,減少貿易管制和貿易摩擦。在保護好企業信息安全、消費者隱私和數據產權的前提下,促進科技型中小企業通過數字化增加與顧客和其他商業主體之間的互動交流,重構商業活動應用場景,創造新需求和新價值。
第三,生態鏈視角:數字經濟時代的創新不再是單個企業的孤立現象,而是以連結、協作、共生為特征的協同式創新。以往針對單一創新主體的傳統創新激勵政策應轉為面向協同創新的激勵體制機制。為此,首先要轉變治理理念,從線性激勵和單純鼓勵市場競爭的思維轉變為協同發展思維,把創新政策的重點放在構建協同創新的數字經濟公共服務平臺上,形成一個由產業鏈、價值鏈和創新鏈共同演進的數字生態鏈系統,鼓勵科技型中小企業通過數字化轉型融入這個生態鏈系統,迅速對接平臺的創新資源和其他服務性資源,與其他創新主體和中介服務機構形成資源融合、優勢互補、合作共贏的協同創新網絡,加快創新成果的知識產權價值實現、轉移和交易,推動科技型中小企業的持續創新。
第四,外部性補償視角:要實現產業創新的目標,關鍵是要在關鍵技術、關鍵工藝或關鍵零部件等 “卡脖子”領域實現技術突破,擁有自主知識產權。事實上大多數 “卡脖子”技術正是為科技型中小企業所擁有,因此打造關鍵領域的隱形冠軍就要為科技型中小企業建立起相應的激勵體制機制,鼓勵他們專注于高度細分領域的長期投入,力爭打破領先國家的知識產權鎖定,獲得國際競爭優勢。對于這些 “卡脖子”關鍵領域的創新激勵,應遵循市場原則,以補償創新的外部性為主,加大基于科學的基礎性創新的補償力度,通過政府采購、培育首批消費者、創造或補貼客戶等政策扶持科技型中小企業的技術趕超和自主創新。與此同時,完善新技術和新產品的標準體系和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利用大數據和互聯網技術建立法律法規支撐的知識產權公共服務平臺,既保護創新成果,又能引導科技型中小企業做好知識產權的布局和管理,挖掘專利價值,應對專利風險,突破專利壁壘,進而主導關鍵領域的標準制定,搶占細分領域的頭部市場。
展望 “十四五”和2035年,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產業化將成為我國經濟發展的主旋律。數字化轉型對企業意味著業務模式、組織模式以及企業間協作模式的重新構建,以及推動價值創造從產品中心轉向以客戶需求為中心,而科技型中小企業核心競爭力的關鍵——創新模式也將發生深刻變化。因此,針對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創新激勵政策也要相應地做出調整和改變。
數字化賦能的基本特征是生產的智能化、大規模化和定制化,創新的協同化以及產業發展的生態化。針對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創新政策要以這些特征為基礎,適應數字經濟時代產品研發周期縮短、技術迭代加快的創新特點,以支持持續性創新和自主知識產權為目標,將激勵政策從供給導向轉變為需求導向,從對孤立創新主體的激勵轉到協同開放創新體系的構建,采用分類補償式原則,幫助科技型中小企業在短板環節和關鍵技術領域構筑國際競爭新優勢,借助互聯網和數字技術推進知識產權戰略,引導和鼓勵科技型中小企業進行精準化、動態化的知識產權價值管理。
數字化轉型能否為科技型中小企業創新賦能,歸根結底還將取決于人——人才是創新的終極力量。任何激勵政策都離不開創新精神和創新文化的支撐,整個社會只有形成一種鼓勵試錯、寬容失敗和允許質疑的氛圍,建立起重視企業家精神、尊重市場規則和契約精神的營商環境,科技型中小企業才有可能真正成為創新驅動增長的生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