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凱棟
(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副教授,本刊編委)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對全球經貿與科技格局的深刻變化做了有針對性的部屬。大變局的實質,是中國產業技術發展所依托的國際合作環境被他國人為扭曲。在此情形下,中國必須以發展新型舉國體制來克服關鍵技術瓶頸,通過推動國家創新系統轉型來走出新路,并最終建成有力的雙循環。
創新系統歸根到底有兩個主要功能:激勵創新競爭和發展社會整體創新能力。前者指的是對以企業為主的創新者實行激勵和成果保護,后者則主要體現為培育可以為創新者廣泛采用的公用知識。學者們早已發現,企業在創新過程中所運用的知識80%以上為公用知識。企業對占少數的專用知識的創造是創新競爭的核心,需要得到制度性保障和激勵;而專用知識正是企業吸收社會整體所儲存和生產的公用知識后發展起來的。由此,一個國家社會整體的創新能力高低決定了其本土企業創新競爭的水平;一個國家的本土企業可以在哪些領域展開創新競爭,往往取決于這個國家在哪些領域已經開拓了公用知識的積累。我國想要在國際變局挑戰中走出新的路子,就需要大力擴展本土公用知識的積累,使得內循環的創新競爭獲得源頭活水。這一認識要求現階段的創新政策應當強調以下兩個重點:
其一,加強國家與社會對公用知識的投入。公用知識來源于企業專用知識通過專利、交流合作以及其他企業的逆向工程等機制逐步實現的轉化,同時也依賴于國家和社會對基礎科研、聯合攻關和解決產業重大工程技術問題的扶持。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企業受制于自身的財務邏輯和復雜產業鏈背景下“集體行動的困境”,往往不易于投資中短期內“經濟不劃算”的基礎性和瓶頸性技術。這要求創新政策不應僅僅限于對企業“首臺首套”的激勵,國家與產業聯盟、創新平臺等社會主體應更堅決地投入“以任務為導向”的關鍵技術項目與大型復雜工程項目,主動尋求解決當今產業實踐情境中的瓶頸問題和基礎性問題,并做出前瞻性的布置,為更多的企業開展創新競爭提供更高的起點和平臺。
其二,正確認識國家與社會主體組織的技術攻關活動的實質。正因為國家的投入應當發生在公用知識領域內,目標是要解決本土創新競爭的基礎平臺問題,所以其決策必須是戰略性和政治性的。我們必須警惕“新公共管理”等理念的誤導,認識到國家在推動創新轉型中的戰略選擇不應當受制于所謂的“經濟理性”(即追求中短期的經濟合理性)。相反,符合“經濟理性”的行為應當留給市場競爭機制;國家與社會的參與需要算總體賬、長期賬。只有瞄準解決那些 “不劃算”的技術瓶頸和基礎性技術問題,才能為本土的創新競爭創造新的空間。
同樣,國家所組織的技術攻關應自有其渠道,不應以科研活動作為組織邏輯。關鍵技術攻關的邏輯起點是工程技術問題,而科研活動的本質在于探索未知,只能是人們在界定、分解和解決工程技術問題中所采用的工具。國家組織的攻關活動不能落入追求論文發表、專利申請和個別指標“國際領先”的窠臼,更不應成為部分組織和個人追求科研經費、爭創雙一流的工具。
社會整體的創新能力是國家經濟內循環的核心,只有當社會的公用知識能為重要的、前沿的創新競爭提供支撐,內循環才能對外循環產生足夠的吸引力。中國創新經濟對世界的吸引力,我們對全球性資源的開放利用,也將取決于中國本土社會創新能力的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