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俊寧
(攀枝花學院外國語學院,四川 攀枝花 617000)
吃+NP的結構是眾所周知的,但是“吃食堂”類短語是特殊的,因為如果從傳統語法來分析,NP是“吃”的受事,那么NP必須有可以被吃的屬性,如“吃蘋果”、“吃早餐”等等。顯然,“食堂”是一個處所,不可以被吃。但是在生活中,“吃食堂”“飛北京”等短語是人們都可以理解熟知并且廣為接受的。這類短語表現出句法語義錯配現象,因而一直受廣大學者們高度重視,并有許多優秀而深入的研究成果。隨著社會和語言的發展,“吃食堂”所映射的語言經濟原則也越來越受學者們關注。本文以之前的研究為基礎,從語言經濟原則來進一步分析“吃食堂”之類的短語,并淺析該原則對現代生活中的語言的影響。
前輩們的研究出發點和視角各有不同,研究理論也頗有洞見。通過對學者們之前的總結分析,可以發現,學者們有的從某一個角度分析,有的從多個角度分析,而研究角度主要有:句法學、語義學、語用學、認知語言學以及民族心理學方面等。
在漢語中,由于不存在顯性格,不需要以格特征和格過濾來核查語義匹配,語義的匹配較英語寬松,這就使得同食物語義關聯的“食堂”等詞項能夠進入該類表達,這類表達在句法上合法。“吃食堂”中違反了論旨指派要求,主動詞不能為論元指派論旨,所以論元允準成為研究的重點(Lin 2001;Zhang 2002;郭繼懋1999;馮勝利2005;楊永忠2007,2009;程杰2009;孫天琦2009)文獻中把相關論元稱為外圍格(袁毓林1994)、非核心論元(程杰2009;孫天琦2009;孫天琦、李亞非2010)、或涉用格(胡建華2010)。生成語法研究認為,構成這一結構特殊性的主因是動詞具備不同的詞匯語義表征或漢語中部分動詞可以不選擇標準題元來解讀而獲得句法實現。構式語法則認為“吃食堂”是單賓語句的基本構式之一。認知語法研究認為,“吃食堂”結構中的“食堂”是受事賓語的轉喻形式。計算語言學家則認為“吃食堂”這一結構屬于漢語語義表達框架中的廣義配價模式。
孫天琦(2009)認為“吃食堂”中食堂是光桿名詞,即使加定語也只能加限制性或黏合式定語,不能加描寫性或組合式定語。例如,不能說“吃干凈的食堂”,也不能說“吃豪華的/三個/老張的飯店”這樣的表達。唐依力、齊滬揚(2010)認為“吃食堂”類結構中名詞是無定的,且指稱意義極弱,并認為名詞成分若屬于基本層次范疇,則更利于信息的交流,這體現了語言的經濟性。但若是處所名詞表達基本層次及范疇的下位概念,只要提供足夠的語境信息,這類名詞依然可以用在“名詞+處所”結構中。
在《換一種思路看漢語中的“吃食堂”類語言現象》這篇文章中,汪玉寶和趙建軍兩位學者論述了因動賓關系的復雜性導致用當前流行的動賓結構理論解析“吃食堂”類語言現象帶來的困擾,并提出一種新思路,不能僅從共時的結構層面尋找語言現象存在的本質原因,而應立足于該民族思維方式的特性。他們進一步論證了“吃食堂”類動名結構的語言現象是漢民族直覺性“兩點論”思維方式固化在漢語中的一種典型結構體現。
眾所周知,語言反映社會與文化。因此,隨著社會的信息化大發展,語言也隨之發生了很多改變。當今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人們的語言也變得很簡潔,這樣會節省交際時間,提高交際效率。“吃食堂”便比“吃食堂的飯”或者“在食堂吃飯”簡潔許多,同時,也不會使交際雙方產生交際障礙。這就是“吃食堂”所映射的語言經濟原則。
經濟學中的經濟原則既可以指約束條件下的利益最大化,也可以指既定目標下的成本最小化。語言學中的經濟原則是從經濟學中的經濟原則借用而來的。學者齊夫(George Zipf 1949)首次明確提出這一原則。齊夫認為,人們交際時總是傾向于選擇既能夠滿足說話者完整表達又能滿足聽者完全理解所需的最少的語符,這就是語言的經濟原則。其實,這種思想在中國古代典籍里早有論述。劉勰在《文心雕龍﹒镕裁》中指出:“一意兩出,義之駢枝也;同辭重句,文之肬贅也。”劉勰把文章中的贅文、累句、浮詞比作多余的“駢拇枝指”,提出要“芟繁剪穢”,刪減重復,使文章“弛于負擔”。這段話的實質就是要求語言投入最小化,即“如果一個詞足夠的話,決不用第二個”。
語言的經濟原則(Principle of Economy)又叫語言的經濟性或者省力原則,我們認為是指語言系統本身以及語言運用過程中數量與效果二者的最佳結合。具體說來是在效果不變的情況下盡可能減少數量;在數量既定的情況下,盡量擴大效果;或者是數量減少而效果擴大的。凡是符合上述三種情況之一者,我們都認為是符合語言的經濟原則,是語言經濟性的體現。語言的經濟原則始終貫穿于語言的各個層次和語言發展的各個階段,是語言發展的一個重要的因素,經濟性也因此被認為是語言普遍性的一個重要方面。這里所謂的“數量”是指詞語或者句子的長度,也就是詞的數量的多少,這個跟時間是緊密聯系的,因為數量越少,寫出來或者說出來所需要的時間就越少,消耗的體力就越少,所以在其他條件既定的情況下,數量、時間、體力的消耗三者是相一致的概念。
惠特尼(1827---1894)是美國第一代語言學家的杰出代表,被公認為“美國語言學的先驅和揭幕人”。惠特尼最早體現語言經濟思想的論述見于其專著《語言和語言研究》。他說:“所有的語音發出來都依賴力,消耗肺、喉和嘴里肌肉的能量。這個力,像其他所有人類發出的力一樣,有一個本能的特點,就是尋求減負和避讓---我們稱之為惰性,或者稱之為經濟。”“實用的方便成了至高無上的考慮,其他的考慮都向其讓步。”惠特尼認為建議傾向的產生與語言的性質有密切的關系。他說:“因為語言是一種工具,與其他工具相比,簡化(語言工具)初始形式這一法則同樣具有自然性和必要性。”也就是說,人類在使用工具時自然會追求工具的易于操作性,語言既然是一種工具,人類在使用語言時,也自然會追求語言的簡易性。
惠特尼主張,簡易傾向并非簡單地引導人們走捷徑,這一傾向是語言發展的一個主流旋律,符合語言本質的趨向,并且這一現象只會促進語言的簡化和方便,而不會對語言產生任何傷害。他說:“省略掉語言的某些部分不會破壞對意義的理解,而會使語言更容易掌握,更符合習慣和偏好。語言科學還沒有發現比這更基本的規律,或者能與此并駕齊驅的規律。這是貫穿世界語言的一個主流,它推動語言材料向一個特定方向移動,盡管向其他潮流一樣,它也有逆流,小規模的相反方向的運動似乎可以占上風。這一主流趨勢的另外一個表現就是:引導人們在書寫時使用簡略寫法,避開通常的路線而走捷徑,以及諸如此類的辦法。
惠特尼還指出:“語言中的經濟傾向恰恰在于它是‘破壞性’行為的同時也是具有建設性的行為。它最初產生的那些形式后來被刪減、扔棄;如果沒有簡易傾向,合成詞以及組合型的短語會一直是老樣子。”簡言之,其影響是使得松散的構造“變成純粹的符號,使符號更加簡易”。這實際揭示了新詞和新表達式產生的方式之一:對已有的形式進行刪減或壓縮,也就是說,惠特尼已注意到簡易傾向對新語詞和新表達式產生的推動作用。
惠特尼在討論簡易傾向的意義時已經有很周全的考慮,他細心地區分了“經濟”和“糟蹋”。他說:“這些舉措不會對語言有任何傷害,除非比潛在的經濟性失去了更多的東西,那樣確實就是‘懶惰’而非‘經濟’了。在語言的運用過程中會出現兩種情況:真正的經濟和懶惰的糟蹋。”這里實際提出了兩個觀點:第一個,運用經濟原則時的“經濟”是有度的,超過了一定的度就不再是“經濟”而是由于懶惰而在“糟蹋”語言;第二,在語言演化過程中具有建設性意義的,是“真正的經濟”而非“懶惰的糟蹋”。
語言的經濟性意味著語言使用過程中的“收獲、節約、節省、省時”,這一原則規約著交際雙方,使交際活動得以順利進行。交際過程中,在達到交際目的的情況下,發話人盡量減少詞語的使用,而聽話人則希望發話人盡量說得詳盡、清晰一些,這似乎形成了一對不可調解的矛盾。從經濟的角度探討語言使用原則,就涉及交際雙方照顧對方的認知能力和利益訴求,使雙方不因信息過于簡單或者冗余而使交際無法進行下去。因此,語言經濟性要求交際雙方把握語言經濟的程度。
通過對實例“吃食堂”、“給力”“可愛”的分析,就可以較為全面的理解語言經濟原則。
漢語是一種意合的語言,人們對語義的理解往往會憑借語境及語感來完成。中國的傳統思維注重直覺經驗,人的主觀認知往往會加入到句法結構中,因而人們常常把語義相關的詞語相互替換進行組合。語言經濟原則普遍存在于現實會話中,比如“吃食堂”、“給力”、“可愛”等等這些詞匯都是在交際過程中被人們廣泛使用的。但是,這三個詞匯也從不同的角度表現了語言經濟原則的多個層面。
對于“吃食堂”、“一張北京”、“飛上海”之類短語,我們可以非常容易地理解是“吃食堂的飯”“一張到北京的車票” “乘飛機去上海”。這種認為是追求語言“經濟”性的分析一直以來都是被認可的。這也正好滿足了Haiman的觀點,即包括Vi+NP在內的大多數有標記句式的產生是為了獲得表達上的經濟性,表現為語言表達方式的縮短或簡化,以實現“邏輯省略”、“語法省略”和“語音省略”。刑福義也提出一條重要的語用原則,認為借助言語背景,言語盡可能經濟簡練。這也與人們的常說性有關,畢竟“吃菊園一號的食堂”就沒有“吃食堂”這么容易被人理解以及被人使用。“食堂的飯”和“食堂”有明顯的意義上的聯系,在一定言語背景的前提下,人們受實踐經驗和直覺經驗的支配,將二者進行替換,用吃的場所代替食物,形成了“吃食堂”這種特殊的表達形式。
語言具有社會性,“吃食堂”類短語語言表達方式極為有效,以最少量的話語表達出無窮的語言留白,同時兼備巧妙的聯想,是經濟與色彩的融合,這便是這種表達得以廣泛應用的原因。在語言交際中,人們總是傾向于用簡潔的話語表達盡可能多的信息,即語言的經濟原則。“吃食堂”結構體現了語言的優化型和經濟性。語言優化最重要的表現便是以簡馭繁。“吃食堂”結構在表達上簡潔明了,在一定的言語背景中,在不產生歧義的前提下,依靠人已有的認知能力,用食物存在的處所代表食物本身,省去了冗長的成分,簡化了句法結構,使語言表達經濟簡練。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會造出類似的結構,如吃大碗(吃大碗的飯),掏鳥窩(掏鳥窩的蛋)等。
Werner Leopold 指出,“語言發展并非遵循一種趨勢,而是兩種相反的趨勢:清晰趨勢和經濟趨勢。清晰和經濟兩極現象總有一種占優勢,但都存在且交替出現。”Tauli 則認為語言演化是由五種驅動力所決定的,即清晰趨勢、容易或省力趨勢、情感沖動、美學趨勢和社會沖動。“給力”而不說“給予力量/支持”,言簡意賅而傳神。因而“給力”一詞廣受歡迎,并登上了《人民日報》、《紐約時報》,而“gelivable”也流傳開來。“給力”與“給予力量/支持”相比,二者有密切的聯系,可以以感性的經驗模式為基礎使表達更為自然、簡潔,在日常語言交際中被廣泛應用。
在網民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建構網絡流行話語的過程中,難免存在著構詞不規范和使用不符合現代漢語的詞語規范要求和語法規定的失范現象。因為這種不規范很容易造成信息在傳播過程中形成受到變異語碼的干擾,形成信息過載和閱讀障礙,破壞了現代漢語的純潔性。網絡流行語一直以來被傳統的現代語言學家所詬病。“可愛”被作為“可憐沒人愛”的縮略語,“蛋白質”被作為“笨蛋+白癡+神經質”的縮略語,在這里,并不是“真正的經濟”,或者可以說,這偏離了語言經濟原則的實質。語言經濟原則的使用是有條件的,語境、語言結構及社會心理是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只有在語言能夠充分明晰地表達意義和情感的前提下,才能使用語言經濟原則。
語言的經濟性原則是語言的一條根本原則,是語言變化發展的根本原因之一。語言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表達、交際。在言語交際中,交際者在特定的語境中用相對較少的語言手段明白無誤地表達出交際意圖,但并不是說數量越少就越好,因為只有那些更有效地表達了言語意圖的距自己才是真正經濟的,也就是說,要從言語的表達效果、交際目的以及其所達到的功能等多個角度進行綜合考慮,這就有一個數量和效果最佳結合的問題,這種結合是在表達和交際中衡量的,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并不是靜態的。
語言是人類最主要的交際工具,它服務于社會,并隨社會的發展而發展。當代科技以迅猛的速度向前發展,人們的生活節奏也日益加快,為了適應這種情況,語言表達方式的簡化即“縮約”,就成為當代語言發展的一個顯著趨勢。語言中的“縮約”現象首先受到語言的“經濟原則”的制約。隨著網絡的發展和網民們所形成的新的語言社區的壯大,網絡交際語言正以它獨有的姿態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并逐漸形成自己的體系。同時,網絡語言也對現有的語言產生沖擊和挑戰。
經濟原則在語言使用中起普遍性的規約作用,它使交際雙方在言語復雜性傾向和簡約性傾向的競爭過程中達到均衡狀態,是交際雙方能夠順利進行。并且,經濟原則也是維持語言正常運轉的重要原則,是規范語言使用的語用機制。
在當今社會,語言經濟原則越來越重要。人們在說話時,總是會尋找一個最簡潔而又不會有交際障礙的表達。因此,諸如“吃食堂”、“給力”、“可愛”這些詞語頻頻出現在人們口中,只是,在網絡流行語橫出的社會,人們需要去辨別其中的可行與否,做到“真正的經濟”。
“吃食堂”是一種簡潔說法,受語言經濟原則的影響。而現代生活中的語言受語言經濟原則的影響也越來越明顯,因此“給力”、“可愛”等這些簡單的詞匯不斷涌現。而從傳統語法分析,并不能解釋清晰。因此,語言學家們從其他多個角度分析研究,語言經濟原則便是其中之一。語言是社會的語言,處在不斷變化發展中,經濟原則便是其依據之一。著名語言學家陳源說:“語言的變異是任何一種活的語言所經常發生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沒有變異的語言是僵化的語言,是死的語言。”本文在前人的基礎上,依據語言經濟原則淺析一直以來深受學者們關注的“吃食堂”之類短語,并從語言經濟原則比較了“吃食堂”、“給力”、“可愛”三個詞語,以供參考。將語言經濟原則與不斷變化的實際語言相結合的深刻問題,還值得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