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20年2月中旬的一個晚上,在北京通往天津坎坷不平的土路上,一輛舊式帶篷騾車緩緩行進。車里坐著兩位乘客。一位約30歲,戴一副金絲邊眼鏡,一身皮袍,手提包里裝著賬本,儼然一個年前外出收賬的賬房先生。另一位約40歲,長袍外套著一件棉背心,一頂氈帽低低地壓在頭上,看上去像個土財主。但這兩位并不是普通乘客,他們是五四運動以來中國思想界的兩位領軍人物:李大釗和陳獨秀。
時人曾這樣形容這兩位風云人物:北大紅樓兩巨人,紛傳北李與南陳,孤松獨秀如椽筆,日月雙懸照古今。
鐵扁擔道義妙手著文章
“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作為中國最早的馬克思主義者和共產主義者之一,李大釗在其短暫的一生中,致力于在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為中國共產黨的建立、鞏固與發展,為民族獨立、人民解放、國家富強和人民幸福作出了杰出貢獻。
李大釗少年讀書的時代,正是中國完全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時代,清王朝的反動統治,帝國主義列強的野蠻侵略,滿目瘡痍、風雨飄搖的舊中國給李大釗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1913年,24歲的李大釗懷著憂國憂民的情懷東渡日本,考入東京早稻田大學政治本科學習。在這里,他第一次接觸到了馬克思主義學說,也成為他日后踏上共產主義道路的開始。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學說在日本傳播較早,李大釗在日本留學期間,日本早期馬克思主義者河上肇已將馬克思的《資本論》翻譯成日文,并且出版了介紹馬克思學說的著作,這使得李大釗能夠接觸到馬克思原著、學習馬克思主義。李大釗如饑似渴地閱讀這些書籍,對馬克思主義有了最基本的認識。
1916年,在日本帝國主義提出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的后一年,李大釗回國。回國后,李大釗積極投身新文化運動,宣傳民主、科學精神。1917年11月7日,俄國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中國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這年冬,李大釗重回北京。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極大地鼓舞和啟發了他,他先后發表《法俄革命之比較觀》《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新紀元》等文章和演說,宣傳馬克思主義思想。從此,他開啟了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與實踐而努力奮斗的人生新篇章,成為在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的第一人。
1918年1月,李大釗被聘為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在北大紅樓,李大釗積極參加和發起了備種進步活動和組織,進入了《新青年》編輯部,更深入地投身于正在興起的新文化運動。
從1919年初開始,李大釗對馬克思主義學說的認識逐漸加深。
1919年,巴黎和會以后,李大釗經常號召愛國團體負責人和進步青年到紅樓研究形勢,討論斗爭方針和策略。5月4日,中華大地爆發了震驚中外的五四運動,這是中國近代歷史上第一次以先進青年知識分子為先鋒、廣大人民群眾參加的徹底的反帝反封建的偉大愛國革命運動。李大釗熱情投入并參與領導了五四運動,在這場運動中和運動之后,更加致力于馬克思主義的宣傳。同年,李大釗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在《新青年》刊登,系統介紹了馬克思主義理論,在當時的思想界產生了重要影響,極大地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在國內的傳播。成為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后,李大釗以極高的熱情系統研究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大地播撤真理火種。他將自己負責的《新青年》第六卷第五號編成“馬克思主義研究”專號,并協助北京《晨報》副刊開辟“馬克思研究”專欄,發表一系列介紹馬克思生平、學說和貢獻的文章。李大釗的這些努力與探索,為中國革命者立起了馬克思主義的科學世界觀,也為中國革命樹起了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旗幟。
1920年3月,李大釗在北京大學發起組織馬克思學說研究會。10月起,李大釗通過在北京大學開設的課程以及在北京高等師范學校的兼課和在武漢、上海、成都等地高校的講學活動,從大學學術建制層面為中國培養了第一代熟悉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高等專門人才,其中接受過李大釗授課的部分學生后來成為中國共產黨創立時期的骨干成員,如鄧中夏、高君宇、劉仁靜、黃日葵、王復生、羅章龍、范鴻劫、何孟雄、繆伯英等。
直尺不遺身后恨枉尋徒屈自由身
“直尺不遺身后恨,枉尋徒屈自由身。”這是陳獨秀在1903年寫下的詩句,剛烈傲骨,豪情萬丈,誰曾想一語成讖,這句詩竟也成為了陳獨秀一生的寫照。
陳獨秀36歲那年,他最精彩的人生在上海掀開大幕。
1915年6月中旬,陳獨秀結束了在日本的留學生活,乘坐輪船到達上海。他回到法租界嵩山路南口吉誼里21號,開始籌辦《青年雜志》。1915年9月15日,《青年雜志》(次年改名《新青年》)在法租界環龍路老漁陽里2號(今南昌路100弄2號)誕生,陳獨秀擔任主編和主筆,在創刊號上發表《敬告青年》一文,提出了民主與科學的口號,可謂平地驚雷,新文化運動也由此發端。
作為近代中國第一刊的《新青年》一經問世,立即被青年讀者視為“空谷之足音,暗室之燈光”,“像春雷初動一般,驚醒了整個時代的青年”(楊振聲《回憶五四》)。尤其1917年,蔡元培初掌北大,首先認定陳獨秀“確可為青年的指導者”,三顧茅廬聘之為文科學長,令之攜《新青年》北上入駐北大,實現了“一校一刊”的完美結合,北京大學也成為當時中國思想界最活躍的陣地。總之,陳獨秀進入北大,堪稱其人生中重要的一個轉折點,也是新文化運動的重要轉折點。
1918年12月,陳獨秀、李大釗創辦針砭時政的戰斗性刊物《每周評論》。這期間,他以《新青年》《每周評論》和北京大學為主要陣地,積極提倡民主與科學,提倡文學革命,反對封建的舊思想、舊文化、舊禮教,成為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和主要領導人之一。
五四運動期間,李大釗第一次系統地把馬克思主義介紹到中國,陳獨秀在李大釗的影響下成為一名共產主義者。
1920年3月,陳獨秀將5月1日出版的《新青年》第7卷第6號編輯成《勞動節紀念號》。其中陳獨秀的《上海厚生紗廠湖南女工問題》,雖生硬卻敏感地運用馬克思剩余價值學說來分析紗廠女工問題。此時的陳獨秀是先接受了蘇俄模式,再正式研究馬克思主義的。
1920年,陳獨秀離京返滬,仍然居住在法租界環龍路老漁陽里2號石庫門里,隨他一起返滬的還有《新青年》編輯部。
1920年9月1日出版的《新青年》第8卷第1號發表了陳獨秀的《談政治》。文章的第三部分,陳獨秀引用了《共產黨宣言》的論述,談到了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斗爭,談到了無產階級專政和屬于勞動人民的民主。文章最后,陳獨秀莊嚴地宣告:我承認用革命的手段建設勞動階級(即生產階級)的國家,創造那禁止對內對外一切掠奪的政治法律,為現代社會第一需要。《新青年》從第8卷第1號起實現了一個蛻變,成為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機關刊物,開始為創建中國共產黨而奮斗。
南陳北李相約建黨
1920年陳獨秀返滬之時還帶著與李大釗的約定——商定在中國建立共產黨組織。隨后,李大釗與陳獨秀分別在北京和上海相互呼應,在他們的行動和推動下,各地紛起響應,一時間形成星火燎原之勢。
1920年,共產國際代表維經斯基來華,李大釗在北京為其舉行了歡迎會、演講會,還召開了座談會。期間,李大釗與維經斯基進行了深入交流,對籌建中國共產黨達成一致意見。這期間,李大釗進一步認識到,在中國僅僅建立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已經遠遠不能滿足形勢發展的需要,他明確指出:中國“要急急組織一個團體。這個團體不是政客組織的政黨,也不是中產階級的民主黨,乃是平民的勞動家的政黨”。
為了給建黨打下牢固的基礎,1920年4月,李大釗介紹維經斯基前往上海與陳獨秀會談。5月,維經斯基到達上海后與陳獨秀進行了多次商談,他們對中國革命的前途基本上有了一致的估計。6月,陳獨秀同李漢俊、俞秀松等人開會商議,決定成立黨組織,起草了黨的綱領草案十條。關于黨的名稱,陳獨秀征求李大釗的意見。李大釗主張定名為“共產黨”,陳獨秀表示同意。陳獨秀在上海積極開展黨的組織創建工作,其過程和情況都用書信的方式與北京的李大釗保持溝通交流,互相商討建黨有關的問題及細節上的考量,書信傳達是“南陳北李,相約建黨”最基本的體現和最基本的形式。
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在陳獨秀的主持下,]920年8月,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在法租界老漁陽里2號《新青年》編輯部正式成立,取名“中國共產黨”,這是中國的第一個共產黨早期組織,陳獨秀擔任書記。11月,陳獨秀同共產黨早期組織成員擬定《中國共產黨宣言》,指出“共產主義者的目的是要按照共產主義者的理想,創造一個新的社會”。
在北京,1920年10月,李大釗、張申府等人在李大釗的辦公室正式成立了北京共產黨早期組織,當時取名“共產黨小組”。李大釗高興地說:“我們這些人只是幾顆革命的種子,今后要努力耕耘,辛勤工作,將來一定會開花結果。”11月,北京社會主義青年團也在李大釗帶領下建立起來了。與北京建立黨、團組織差不多的同時,李大釗派人到天津、唐山等地,幫助建立黨、團組織,開展工人運動。
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建立不久,李漢俊就介紹董必武入黨,并給在武漢的董必武、張國恩去信,約其在武漢籌建共產黨組織。隨后,董必武與陳潭秋、劉伯垂等于1920年秋成立了武漢共產黨早期組織。
陳獨秀在上海期間,毛澤東曾多次前往老漁陽里與其交談。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成立后,陳獨秀給長沙的毛澤東寫信,介紹上海共產黨組織的發展情況,并函約毛澤東在湖南建黨。毛澤東接陳獨秀的信后,馬上秘密建立了湖南共產黨組織。
此外,陳獨秀還函約在山東名望很高的王樂平在濟南組織共產黨。王樂平比較開明,但無意建黨,就將此事委托給王盡美和鄧恩銘。大約在1921年春,濟南共產黨組織成立。
正因為陳獨秀與各地共產主義者“相約建黨”,繼上海、北京共產黨早期組織成立后,1920年秋至1921年春,武漢、長沙、廣州、濟南等地先后建立起共產黨的早期組織。在日本和歐洲,中國留學生和僑民中的先進分子也建立了共產黨早期組織。
1920年11月,上海黨組織創辦《共產黨》月刊,第一次在中國明確地打出了共產黨的旗幟。《共產黨》月刊的第一篇文章就是陳獨秀的《短言》,也即發刊詞。陳獨秀在發刊詞中寫道:“經濟的改造自然占人類改造之主要地位。吾人生產方法除資本主義及社會主義外,別無他途。資本主義在歐美已經由發達而傾于崩壞了,在中國才開始發達,而他的性質上必然的罪惡也照例扮演出來了。代他而起的自然是社會主義的生產方法,俄羅斯正是這種方法最大的最新的試驗場。”這大大推動了建黨工作的開展。
1921年初,維經斯基帶著陳獨秀的介紹信到北大圖書館找李大釗,并就舉行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正式成立中國共產黨等問題進行了多次會談。維經斯基離華后,中國共產黨正式成立籌備工作就實際地開展起來。
1921年6月初,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和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代表尼克爾斯基先后到達上海,并與上海的共產黨早期組織成員李達、李漢俊建立了聯系。經過幾次交談,他們一致認為應盡快召開全國代表大會,正式成立中國共產黨。李達、李漢俊同當時在廣州的陳獨秀、在北京的李大釗通過書信商議,決定在上海召開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
1921年7月,來自全國各地的13名代表,代表全國58名黨員,出席了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正式宣告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中國共產黨的誕生被毛澤東稱為“開天辟地的大事變”。這一事變,是“南陳北李”在馬克思主義的旗幟下,商議“相約”;在共產國際代表的建議下,由李大釗率先啟動;繼之思想深邃、性格倔強的陳獨秀以自覺的行動,完成了從局部、個別迅速發展到全國乃至海外,形成各地共產主義知識分子“相約建黨”的生動局面。這個局面,也是在共產國際代表的助推下,由上海再發開會之“約”。由此,促成了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召開,使“南陳北李,相約建黨”結出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