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湖泊行不足

何秀姽

措瓊湖 ：誰翦輕瓊做物華

措瓊湖緊鄰青海湖，也就是說，措瓊湖和青海湖是連 體的。與其說措瓊湖是“湖”，還不如說它就是和青海湖 連在一起的一池水。在鳥島還沒有永久性關閉之前，去鳥 島觀鳥時，你如果只看措瓊湖的鳥兒就可以概以論全，那 是不用掏昂貴的門票的。給藏族老人更太加二十元錢就可 以讓你飽覽與青海湖連在一起的措瓊湖的無限風光了—— 措瓊湖在更太加的牧場上。所以，旅游業盛行的當下，詼 諧風趣的更太加老人一度把措瓊湖這一片水域據為自有。

夏日，在去鳥島的沙路上，更太加每每攔下旅游的私 家車（旅游大巴他是不敢攔的），用蹩腳的漢語問 ：“你要 看‘公家的青海湖還是要看‘私人的青海湖？”這話 常常搞得那些慕名前來鳥島觀光旅游的外地客丈二和尚摸 不著頭腦。

一次，我們去下鄉搞貸前調查的車也被他攔下，當他問出這句話時，我們瞠目結舌，面面 相覷。見我們半天不明 白，一著急， 他的黑臉膛越發黑紅了，那張敦厚的大 嘴里，倒豆子一樣傾瀉而下一串藏語。 看我對著他笑了笑，他彎下腰，神秘地 附在車窗上對我耳語 ：“我的‘青海湖 里鳥兒比鳥島多。”我從他一連串的藏 語里還是分辨出了幾個簡單的詞匯，比 如“鳥兒”、比如“措溫波”（青海湖）等。 我明白更太加的意思了 ：“反正都是青 海湖，哪里看不一樣？”

出于好奇，我們順水推舟去了一 趟更太加的“青海湖”，當地人叫“措 瓊湖”。在藏語里，“措”就是湖的意思， 而“瓊”是小或年輕的意思。

草原上到處是路，前方只有草和 藍天。開車的小蘇變得瘋狂起來，車 開得極猛極快，風從車窗刷刷掠過。 突然，草原的風在遙遠的地面上變幻 成一片無限長的白光，將總也挨不近 的長滿黃草的山坡全部裹住，白光與 青海湖的藍光接應，呈現在眼前的竟 是草原上豎起來的藍天。我的心即刻 興奮起來，大自然總是默默地給予人 類這么多的奇景。

有人把青海湖比做是“大海退卻 時遺落的一滴傷心淚水，抑或是地球 山崩地裂自我嬗變時留下的一份藍色 憶念”。無論是“淚水”還是“藍色憶 念”，我們卻把它看成是女媧補天時不 小心遺落下的一塊藍寶石，或是鑲嵌 在世界屋脊上的一面明鏡。

那么這緊鄰青海湖的措瓊湖就是 青海湖這塊“藍寶石”遺落下來時的藍色碎屑了？我想。

青海湖湖面東西長，南北窄，略 呈橢圓形。青海湖水平均深約 21? 米，最大水深為 32.8? 米，蓄水量達 1050億立方米，湖面海拔為 3260 米，湖東岸有兩個子湖，一名尕海，面積 48 平方公里，系咸水 ;一名耳海，面積 8 平方公里，為淡水。按照這個地理方位， 措瓊湖應該系尕海水系，咸水湖。

待車穩穩地停在距離措瓊湖幾十 米的草原上時，我們就迫不及待下車。 一股激烈的黃風張牙舞爪地撲過來，差 點把我掀倒，天地都是黃的，黃得讓 人心里立時凝固起來。我不知所措了， 眼睛頓時迷住了。我呆愣地立在車旁， 居然不知道腳應該站在哪兒。眼前一 處高坡上，相距不到十米立了兩根粗 壯的木樁，上面掛滿了被風吹得劈啪 作響的七彩經幡。為站穩身子，我過 去用凍僵的手扶住一根堅實的木樁。

坡下，雪山環繞中，湛藍天空下， 一個色如琥珀的海子水體清澈，波光 瀲滟，雪山倒影雄奇美麗，棕頭鷗鋪 起漫天羽翼。這就是汪洋著一片燦爛， 赤裸著真實的筋骨的措瓊湖。

我曾經在當地的《西海文藝》雜 志上看見過本地攝影師拍攝的措瓊湖 美景，還有舒展著翅膀，時而高翔， 時而低飛，時而落在水面上戲水的白 天鵝。而現在，呈現在我眼前的，是 突然的陰云壓頂，是水面波浪鍥而不 舍地與岸邊駝絨藜、小嵩草和一人多 高的蓆芨草的有力碰撞。我不知道是 我的肉體凍僵了，還是我的感覺凍僵了，我大口吃著風，翻來覆去念叨著 一句話 ：“她本身就是湖呢，她本來就 是一處干凈純潔的圣地！”

草原上沒有路，卻有凌亂的車轱 轆的痕跡。看樣子，有不少游客來更 太加的“青海湖”看鳥。不遠處的馬 路那邊，一溜跌宕起伏的山坡下是一 片比其他地方更綠的草灘和幾座瓦房， 那便是更太加的家。他的家在一處相 對較高的草灘上，門前低洼處就是一 大片淺淺的沼澤地。大大小小似臉盆、 似大碗的坑坑洼洼里，靜靜地盛著清 凌凌的水，有嫩綠的青草像草原的旱 獺般探頭探腦，遠遠看上去，宛如圍 在草原脖頸上清麗的圍巾，更像戛然 而止的牧歌留下的余音，任由我信馬 由韁體味。大背景是高而遠的天和圍 攏著的起伏淺坡，離沼澤地不遠處， 牛擋上拴著幾十頭牦牛，更太加的妻 子和兒媳婦在擠奶。牦牛圓潤的鈴鐺 猶如一滴水滴在草原的寧靜之中。風 漸漸小了，到最后幾近停止了它無休 無止的撕扯。措瓊湖安靜得像一位哺 乳期的母親，湖水在襁褓中乖乖地沉 寂了，波瀾不驚。草原黃昏的靜就附 在措瓊湖的波光瀲滟里，就溶在緩坡 上，挑在泛綠的草尖上，浮在沼澤地 鏡子似的水面上，滲入在有濃濃牛糞 味的空氣中，連牛的尾巴也掃來掃去 掃動著一片靜謐。

天是灰藍色，有點暗，沉滯而清澈。 措瓊湖了無纖塵，亦了無人語，只有 小蘇手里的香煙在悄寂地燃燒著一顆 紅豆。

早年，措瓊湖興許有著一個關于 “措瓊”姑娘的美妙傳說？這個“措瓊” 姑娘一定與湖泊有關，與草原有關， 與愛情有關。我這么思忖著時，便有 了幾分醉意，仿佛真有一位俏麗的藏 家姑娘踏波而來。

冬春季的措瓊湖有眾多的天鵝。 那時候措瓊湖也如青海湖般遼闊，但 比青海湖性子溫柔，雖然有時候也有 浪，卷起雪白的舌頭舔舐鵝們鷗們的 翅膀，可那最多算是姑娘們的白頭巾 在飄。雖然有風，呼呼送來隆冬的嚴寒， 可那是高原捎給赤麻鴨和漁鷗們的故 鄉深情。我曾經用高配望遠鏡看過寧 靜的湖面，只見幾對周身雪白的天鵝 在藍絨布似的湖面上驕傲地飄逸或者 引頸高歌，它們的身姿幾乎一動不動， 只是偶爾輕輕挪動一下長頸，像是欣 賞著自己映照在水面上的倩影，姿態 是那樣的輕盈美麗。即使湖上活潑歡 快的野鴨子、撲棱著翅膀發出怪異叫 聲的棕頭鷗以及在高空做著俯沖動作 的漁鷗和岸邊憨態十足發呆的赤麻鴨 都望塵莫及。

措瓊湖沒有太深的水域，除了像 一面平坦坦的鏡子外，她就是一位低 眉順眼的牧家姑娘。措瓊湖沒有潮漲 潮落，春水款款而來，漫上岸邊，將 一個個靜寂安詳的日子拉得老長老長。 冬天的措瓊湖一覽無余，白天鵝在蔚 藍的冰面上漫游，它昂首挺胸的樣子， 儼然一個巡查自己領土的國王。白茫 茫閃爍著寒光的措瓊湖，冰面上是一 個世界，冰底下又是一個世界，湖草凈化了水中的雜物，夏天時湖水清澈 見底，能看見成群結隊的裸鯉悠哉悠 哉娓娓而行。措瓊湖的水是沁涼沁涼 的，雖不甘甜，倒也會讓人想起廬山 的云霧茶來。

無論哪個季節，措瓊湖如果沒有游 客時，沉寂的就只有天籟的交響了。毋 庸置疑，措瓊湖的陰柔之美來自大地的 深處，正是這種不羈的陰柔美，使比鄰 鳥島的措瓊湖生生不息，永不干涸。

翡翠湖 ： 不將朱粉污天真

車子駛入無人區公路。

四周是戈壁與沙漠環繞的地帶。 沿途幾個小時看到的風景都是土灰與 沙黃的顏色，偶爾會發現幾只野兔、 野驢、藏羚羊和野駱駝等野生動物。

戈壁灘是沙漠邊緣的地貌形態，主 要由細石與較粗的砂礫組成，被風雨侵 蝕得斑斑駁駁的黃土山和如同老年人額 頭密布的皺紋般的山溝溝，整個柴達木 盆地的地面，像棄置著的羊腔子。

無比的廣闊和蒼茫！也無比的寧 靜和空曠！

當最初的翡翠湖在我的視線里遠遠 地裊娜著、從荒漠的廣闊間袒露一片像 積雪一樣耀眼的白茫茫時，發現的瞬間， 呼吸恍如停止，血液仿佛停滯。雖然還 遠遠地隔著，斑斕的色彩已盈滿眼睛， 胸間也已是濤卷浪涌，嗓間噎得急。

五彩繽紛的翡翠湖赫然在我的眼 際像抖開一卷錦緞般攝人魂魄，一汪 汪，一片片，摟肩搭背，手腕相牽，情深意濃。深藍璀璨，翠綠晶瑩，銀 白耀眼，淡青醉人。是誰甩下這斑斑 的一切？一個格調、多種色彩，一個 上帝的吻痕，令人驚艷的色彩斑斕的 組合 ！剎那間讓人突然感覺到了渺小 與蒼白，氣為之短，血為之涼，空有 懵然惶然而不知所措。翡翠湖，這個 由廢棄的采鹽坑組成的“湖泊”，集中 了人類世界一切美好和智慧、一切感 性和理性的夢幻湖泊！這個一年四季 顏色各異，甚至一天之內顏色也會有 變化的湖泊，是大自然巧奪天工的造 化，夢幻莫測而絢麗奪目，孤履危行 而睥睨視下。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靜謐秀美的 湖泊，像鑲嵌在廣袤荒漠中的一塊巨 大的璞玉，冰清玉潔、澄澈透亮、清 冽可鑒，仿佛秉賦著一股令人頭暈目 眩的力量，一次次讓人思想脫竅而出 無復尋找。動容的色彩，沉重的質量， 澄澈的容顏，讓人根本無法理智地選 擇那個吸附住感官而使靈肉為之陶醉 的絢爛，而只能被動地聽任它在你腳 下靜默地、繾綣地暈染。腳下鋪著的 晶瑩鹽粒綿軟、熨帖，白茫茫袒露在 有涼颼颼漠風的陰霾的天幕下，平緩 地寬闊著，仿佛一個從未失約的諾言， 等待著有心人的眷顧。

靜靜地站在一片籃球場大小的小 湖前，定神凝目那奇妙的青翠色，如 甘冽的醇酒，讓我神志恍惚。荒漠上 輕輕地浮游著霧幔的流嵐，湖水輕輕 蕩漾著微微的漣漪。沒有花草，沒有 鳥 語，沒有蟬 鳴，只有陰沉的天幕 下，初秋硬朗的風在徘徊。我站在這 樣的風景中，接受另外一種風景的感 染。我卻分明感覺到雄奇的大自然的 精靈，敞開那博大的生命的胸懷擁抱 著我。荒漠中的翡翠湖，它在呼喚著 什么？是否期待人類勇敢無畏的認知 和利用？甚而空手而來清風而去的生 命浪費，從而珍惜只有一次的不可重 復的生命的每一瞬間，從而讓生命煥 發出更多的光和熱？

這時，我忽然覺得自己和這荒漠 中的翡翠湖，已經融為一個不可分割 的整體，我就是它，它就是我。這時， 我聽懂了它在這無邊的寂靜里呼喚著 什么，期待著什么。

眼淚忽然盈滿眼眶。 為什么會有如此奇特的景觀？有人說，翡翠湖盛產硼、鋰、鹽、鉀肥、芒 硝等礦物質，因與湖水輝映交替，產生 深藍、翠綠、淡青等色彩，當地人便稱 之為翡翠湖。還有一種說法，是因為一 年每個階段的降雨量、湖水含礦物質、 含鹽量，以及天氣、溫度和空氣濕度， 或者人的觀賞距離的遠近等各種因素差 異而使翡翠湖呈現不同的顏色。

翡翠湖依偎在四周白燦燦的鹽粒 里，尚未開發，游客寥寥無幾，此時， 身邊星羅棋布的各色小湖在我的鏡頭 下是一片驚世駭俗的絕美，翡翠湖的翠影越發望得真切了。與翡翠湖的翠 影朝夕相伴的，是天上的白云和岸邊 金黃色的蘆葦，它們與世無爭，它們 無牽無掛，年年歲歲安靜地浮在翡翠 湖面的微光里，晶瑩剔透，聯翩諸景。

名副其實的翡翠湖，山之峻骨， 水之柔情，自成文章。

目光穿過干涸的深溝，爬過焦旱 的野嶺，在這漫漫顛簸的旅途中，我 習慣了這光禿禿的荒山上撒落的羊群， 偶爾看見穿皮襖戴氈帽的牧人立在野 地里，貧瘠的黃土地滋生著稀疏的蒿 草挑起的脈脈生機，所有這些，無不 昭示著生命的不屈和頑強。我漸漸被 這頑強的生命力所折服。

歸程時，荒漠上有風的腳蹤起于 草尖之上，漸入無邊無際的山谷。當 翡翠湖以原始的初生形式，渾然天成 的凄美，久違的好朋友似的擁我入懷 時，我無法拒絕這美麗生命的存在方 式。從荒原到羊群到牧人到湖泊，我 陷于一種無邊無際的渺茫和深邃，仿 佛有一種遙遠的支撐，遙遠到天的盡 頭，我感到我的世界也大到了天的盡 頭，于是，我的心不再狹小。

荒漠遼闊，長風嘯起，唯一叫人一 步三回頭眷戀不舍的，唯一給人以力量 和慰藉的那汪碧波，那抹黛影，那份似 霧似雨的美麗，相信不會隨風而逝。

何秀 姽 青海作協會員，有作品發表在《青海湖》

《金融文壇》《西海都市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