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守望者

趙久蓮

2019 年 11 月 26 日，外交部舉行以“新時代的中國 ：大美青 海從三江源走向世界”為主題的青海全球推介活動，展現“國家 公園省、大美青海情”的美好畫卷。這則新聞一石激起千層浪， 中國的國家公園要來嘍！她叫青海！雄踞于世界屋脊東北部，是 長江、黃河、瀾滄江的發源地，素有“中華水塔”“亞洲水塔”之 稱。三大江河起源于同一區域的地理奇觀，在青海向世人驚艷呈現， 這里不僅千山堆繡、百川織錦，還有無數個杰桑·索南達杰一樣 的高原衛士，默默無聞地守望雪山牧場、花草空谷。

黃河在海南藏族自治州境內流經? 411 公里，穿越州屬五縣，2019 年7月初，我有幸參加了青海省內黨報融媒體“行走 411” 特別采訪活動，我們走進了同德縣。同德縣在海南藏族自治州東 南部，地處三江源自然保護區，三江源是我國第一個國家公園體 制試點，是世界第三極“高寒生物種質資源庫”，有冰川、濕地、 森林等自然資源，是高原野生動物藏羚羊、野牦牛、白唇鹿和雪 豹等棲息活動的區域。

我們從同德縣城尕巴松多鎮出發，向東南方向驅車兩個多小時，到達了河北鄉，河北鄉三面環山， 南臨黃河，森林資源豐富，夏季遼闊的 草原，百花齊放，生態靜美。車子停靠 在公路一側，我們就被山巒間那種渲染 的綠色所震撼，無數次沉醉在高原的蔚 藍，卻未曾遇見如此極致的青翠，那些 綠仿佛從山底滲出來的一樣，奇峰聳立， 溪流潺潺，植被繁茂，走在祁連圓柏、 云杉、白樺樹叢間，宛如人間天堂。雪雞、 巖羊、藏羚羊等珍禽異獸，在草棵和灌 木叢中留下了一串串腳印。

遇見盜獵者

我們跟隨同德縣委宣傳部長楊青 霞，河北林場場長胡明剛、副場長切群 加等，在德后宗沿著草甸鋪成的路，進 入了天然林區，樹林蔭翳，危崖突兀， 峽谷幽靜，蒼松翠柏密布，丹霞地貌的 山峰上，分布著無數個切入山崖的洞穴， 與郁郁蔥蔥的原始森林相輝映，大自然 的鬼斧神工，令人嘆為觀止。聳入天空 的一棵古樹“咫尺之內再造乾坤”，“這 是生長了四千多年的祁連圓柏，比它更 古老的樹還有不少呢。”胡明剛場長拍了 拍樹干說。

河北林場始建于 1956 年，早年由于 人為破壞嚴重，林場的生態環境急劇惡 化。自 1998 年以來，河北林場實施了天 然林保護工程，生態系統得到良性循環。

“這些年，河北林場一次火災都沒有 發生過，盜獵現象也很少發生。”河北林 場副場長切群加說。

今年 45 歲的切群加是同德縣本地 人，瘦高個兒，1993 年參加工作 ， 就到 河北林場成為了一名護林員，這一守就 是 27 年，經歷了林場多次變遷，也見 證了林場成為生態保護重地的過程。說 起過往，他感慨萬千，守護山林，需要 忍受艱苦與寂寞，還可能與盜獵者殊死 對峙。

1995 年，切群加被調至河北林場檢 查站工作，檢查站只有兩名工作人員， 一次，同事有事外出了，切群加像往常 一樣，在路邊檢查出入林場的車輛。他 發現一臺拖拉機車箱里的東西很可疑， 有鐵絲網、手鉗、獵刀等工具，還有幾 個扎得結結實實的蛇皮袋，憑著直覺， 切群加知道遇到盜獵者了，他迅速爬上 車廂，看到車上有兩張狐貍皮，他用手 摸了一下蛇皮袋，感覺里面就是野生動 物的毛皮。

對方有七個人，護住蛇皮袋，不讓 切群加打開，可憐兮兮地說 ：“家里太困 難了，生活所逼迫啊！”并不斷哀求切 群加網開一面。

切群加一個人爭不過他們，只能按 照林場規定，沒收了兩張狐貍皮，這伙 人一邊說謝謝，一邊笑著走了。

沒有想到，當天晚上 9 點左右，這 伙亡命徒闖進切群加的宿舍，捆住切群 加的手腳，拿起木棒砸他的頭，還喊著 “打死他，打死他”，拳打腳踢下，切群 加暈過去了，他們把切群加抬到拖拉機 上，在車輛行駛過程中，切群加清醒后 動了一下，他們又開始不停地踩踏切群加，切群加再次暈了過去。仍不解氣的 盜獵者往切群加頭上潑冷水，其中年輕 點的勸阻 ：“好了，再不要打了。”另一 個人摸摸切群加的口鼻，好像沒了氣息， 就將切群加扔在離林場十幾公里的路上。

切群加在迷糊中醒來了，跌跌撞撞 爬到牧民改托的家門前，改托幾乎認不 出鼻青臉腫的切群加了。到切群加宿舍 串門的郭青和才讓太，也騎著自行車找 過來了，他們一起將切群加送進了醫院， 并向公安部門報案，同德縣公安局和河 北鄉派出所的民警，對盜獵者展開追捕， 抓獲了四個人，打開他們的蛇皮袋，里 面全是藏野狐、猞猁等珍稀野生動物的 毛皮，共有五十多張，毛皮上還沾著斑 斑血漬。

切群加在同德縣人民醫院治療了一 個月后，身體才慢慢康復。受到驚嚇的 家人，讓切群加放棄這份工作，切群加 對他們說 ：“這里是我們的家園，我們害 怕盜獵者不敢面對，還有誰會去守護？ 林場需要我，我也離不開林場。”正是這 次死里逃生的遭遇，更加堅定了切群加 守護林場的決心。

切群加的一言一行，也影響了更多 的人自愿加入保護原始森林和野生動物 的行列，河北鄉牧民自發組建了一支民 間隊伍，加入了守望美麗家園的行動中， 多年來，他們的足跡踏遍了 74 萬畝的河 北林場。越是天氣惡劣，他們越要出去 巡護，絕不給盜伐者可乘之機。

護林就是護家

同德石藏丹霞地質公園地處青藏高 原東北緣的祁連、西秦嶺、東昆侖三個 造山帶的交會部位，公園內共有地質遺 跡點 96 處。這里是河北林場石藏片區看 護范圍，野生動植物很多，但林場人員少， 管護難度大。

“那是 2000 年的一天，我們正在林 場的石藏片區日常巡邏，住在附近的才 讓當周突然跑過來，問我能不能讓他看 護這片林子。”雖然時隔多年，但切群加 仍然清清楚楚記得這件事情。

“你能守護肯定是件好事，可我們沒 有經費發工資啊。”

“沒關系，沒有工資，我也愿意干。” 才讓當周堅定地點了點頭，就這樣，他 成為了河北林場第一名義務護林員。當 時林場的工作環境很艱苦，整個林場只 有一輛車，護林員全靠步行。才讓當周 出發前背著青稞炒面和酥油，一天至少 要步行三四十公里，像這樣的巡山，一 個月少說也有 20 天。夏天喝泉水，冬天 喝雪水，與叢林、雪山、牛羊為伴，對 樹木小草說話，在深山里過著與世隔絕 的生活。

“我喜歡走路”“我要守護這片山林。” 這是才讓當周常說的兩句話。每到月底， 才讓當周都要步行去林場匯報一個月的 巡護情況。

“60 公里的山路，他從早上出發， 下午到林場，匯報完片區的守護情況后， 住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再走回去。”切群加說，才讓當周就這樣巡山護林，日復 一日，月復一月。

云時聚時散，山時隱時現。兩年后， 林場開始招聘護林員，才讓當周成了一 名正式的護林員，但他一年的工資只有 一千多元。

扶貧攻堅工作開始后，縣上要求護 林員崗位留給建檔立卡貧困戶，因此不 少人都離開了林場。才讓當周站在切群 加的面前，說出了和十七年前一樣的話： “我還是想當護林員，沒有工資我也干。”

后來看到扶貧公益崗位名單中有才 讓當周的名字時，大家才知道，這個年 近五旬的藏族漢子家庭并不富裕。牛羊 和草山都很少，妻子患有心臟病，女兒 在家照顧年幼的孩子，女婿放牧，才讓 當周一年一千多元的工資，算是這個家 庭最穩定的收入。十幾年來，他完全可 以再去找個掙錢的活，可就是舍不下這 片森林。

切群加說 ：“按照政策，我們繼續 讓他當護林員，收入也增加了，現在每 個月有 1800 元的工資。”站在樹下的才 讓當周憨實地笑著，真正讓他高興的是， 他又能繼續留下來守望這片山林，才讓 當周個兒不高，皮膚黝黑，頭發有些凌亂， 穿著迷彩服，鞋上沾滿泥水，胸前掛著 統一配備的工作包，他憨實地說 ：“我出 生在山里、成長在山里，從小在這里放牧， 祖祖輩輩在這里生活，守護這片綠色的 大山，就是在守護自己的家”。

“為了護林工作的直觀方便，我們要 求巡山時在微信群中發送拍攝的小視頻。

看到大家都在用微信，才讓當周也去縣 城買了部新手機。”切群加說。

1100 元的支出，意味著才讓當周近 一個月的收入沒有了 ， 他之所以作出這樣 的決定，完全是因為護林工作的需要 ， 他 學會了使用微信，熟練地發送著巡山小 視頻。

“我把山上看到的情況，拍視頻發給 巡山微信群，比我跑一趟快多了！”才 讓當周談起工作，一臉的喜悅，護林員 的工作，別人看著也許平淡而枯燥，但 從才讓當周的口中，聽到的則是變化 與希望 ：2004 年，他有了一輛摩托車 ; 2005 年，他有了一部望遠鏡 ;現在他有 了一部老款的手機。

17 年的堅守，小樹一天天長大了，才讓當周也老了，他的 8 個榮譽證書靜 靜地放在抽屜里，山上的牧草越來越高了。

林場新變化

胡明剛場長拍拍一棵柏樹，說 ：“我 剛開始護林時，這棵樹才這么高。現在 都這么大了。”他從老家互助縣到河北 鄉 50 多年了，在河北林場工作 30 年了， 把最美的時光奉獻給了這片土地。

隨著植被覆蓋率的增加，野生動植 物的種類與數量日益增多，目前，這里 的各種野生植物達 300 多種，國家一、二級保護動物有 22 種，像狼、沙狐這樣的省級重點保護動物有 8 種。 胡明剛場長說 ：“近幾年，狼群的頻繁現身，牧民的羊常被狼吃了，留羊還是留狼呢？狼是青海省的二級保護動物， 不能獵殺。對于損失嚴重的牧民，國家、 省、州三級按比例發放補貼。”

河北林場有天然林 29 萬畝，灌木林 45 萬畝。切群加在林場工作了 27 年，河北林場的工作人員增加到了 20 余名，周邊村落中還有 80 余名管護員，他們共 同守護這片原始生態林區。

“過去巡山一次需要 20 多天。如今， 網絡發達，交通便利，條件好多了。”切 群加說，護林工作分片劃區，通過微信 電話及時溝通，提高了工作效率。

去年林場內安裝 6 個視頻監控點， 分級管理、分區管控。即使這樣，管護 員們每月還是會巡山 20 多次，沿途的懸 崖峭壁和原始森林，常常也是野狐和狼 等野生動物出沒的地方。即使這樣，他 們還是不放過林區的每個角落，一邊仔 細地觀察巡護，一邊仔細地清理著雜草， 撿拾垃圾。

“你看我手機上的視頻就是雜讓山頂 的實時監控，如果林場遭到破壞，視頻 監控系統會自動報警。”切群加讓我們看 他的手機。

宣傳部長楊青霞戴著一副眼鏡，一 路上話語不多，這時說 ：“畢竟 74 萬畝 的河北林場，只靠護林員管護，面積太大， 難度也大，做到精準管護，還要依靠先 進的科學技術”。

西下的陽光，鋪灑在縱向蜿蜒延伸 和橫向起伏波動的山巒，構成了一明一 暗的曲線空間。喬木、灌叢、野花、青 草按照自身的習性，安其位、守其分，盡其所能地吸收陽光雨露，這才有了萬 物的共生共榮。護林員們沒有節假日， 無懼冰霜雪凍，經受著風雨雷電的洗禮， 一個人常年行走在山里，這里的一草一 木，都成了他們的好伙伴。在這場保護 生態環境、捍衛美麗家園的持久戰中， 有被盜獵分子差點奪去生命的切群加 ; 有像才讓當周一樣默默付出的護林員們; 還有一支民間生態環境保護隊伍。宣傳 部長楊青霞把生態保護的理念放在工作 的首位，始終把河北鄉天然林保護作為 新聞宣傳的前沿。

保護生態青海的源頭活水，成就了 青海，改變著中國，影響著世界，在青海， 國土面積的 90% 為限制開發區和禁止開 發區。風景名勝區重在游覽，自然保護 區強調保護，青海以“國家公園省”走 向世界，一方面保護大自然使其永世長 存，一方面在大眾欣賞壯麗河山的同時， 當地老百姓也成為了紅利共享者，讓才 讓當周們在保護生態中增收致富，實現 生態保護和脫貧攻堅的雙贏。

河北鄉依靠秀麗的生態環境，已經 在試吃生態飯，將白唇鹿養殖、良種牦 牛繁育兩大產業融為一體。

鄉黨委書記卓瑪楊吉和鄉長公保項 見，把大家帶進了河北鄉的兩個村子。 在美麗的阿什雜山上看到了精靈般的白 唇鹿，白唇鹿，靈敏地舔食著人們手掌 的鹽堿，黑牦牛在青草流水間哞叫，格 什格村的生態畜牧業專業合作社，不僅 拓寬了牧民群眾增收渠道，而且探索出 一條現代生態畜牧業發展的新路子，成為“鑲嵌在黃河臂彎里的小康示范村”。 賽若村牧人民俗商貿有限公司院內，人 們正在加工藏式背包、坐墊、靠背、毛 氈等傳統生活用品，他們以勇敢和進取， 把平凡的日子，打理成了草原的詩行。

青石小路通向綠色的山谷，七色花 海上的木質小屋，白色的帳篷，是河北 鄉興起的旅游業。

2020 年 3 月 18 日，國家林業和草 原局授予青海同德石藏丹霞國家地質公 園“國家地質公園”，至此，青海省正式 命名的國家地質公園增至 11 處。

高原丹霞地貌氣勢恢宏，冰川遺跡 和黃河峽谷融為一體，崖壁、峽谷、雪 山與高原牧場、人文宗教共同構成了和 諧的人與自然生態環境，著名藏傳佛教寺院石藏寺和拉加寺，修建于 230 多年 前，建筑風格藏漢合璧，晨鐘暮鼓，香 煙繚繞，一年四季，香客信徒云集。

在同德，一座座自然奇山矗立著， 一棵棵松柏聳峙著，一條條河流沉默著， 一寸寸土地把天地的詩意淋漓盡現，那 一片片原始大森林，等待著你的到來， 聆聽它的心跳。草原不留任何痕跡，但 我已經走過，我聞到了迷人的花香、果 香、藥草香，聽到了鳥鳴蟲啁，泉淌水響， 還有細雨的潤物無聲。

同德縣漢、藏、蒙古、回等各族兒 女攜手守望，多元文化在這里并存融合， 正在演繹生態文明建設與可持續發展相 得益彰的精彩青海故事，青海，正以“國 家公園省”之名走向世界。

趙久 蓮 青海省作家協 會 會員， 有作品散見于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