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朝皇后羊獻容：越薄情，越幸運

鈺千玥

1

生在亂世，對羊獻容來說，幸也不幸。

她是地位顯赫的世家之女，外祖父孫旗是大將軍，父親羊玄之官拜尚書郎。幸運的是生在這樣的家世，不管外界的戰事如何紛擾，硝煙如何濃烈，都不能阻礙她成長為一名娟好的女子。

她生得雪肌花貌，玉骨含香，剛到豆蔻之年，就已有無數官家公子傾慕向往。

雖說古代女子婚姻不能自主，但像她這樣的家世背景，所配之人必然也是世家公子。此時的羊獻容眼里有光，心中有花，只待他日能遇一智勇雙全的名門公子，執手相伴，安度韶華，蹉跎相伴一生。

命運卻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公元300年，她被招入宮成為晉惠帝的第二任皇后。

貴女配皇室，貌似天作之合。可事實并非如此。晉惠帝已經四十余歲，軟弱無能，荒淫無度，除了日日和歌舞姬醉生夢死，從未體恤過民間疾苦。

羊獻容不愿意嫁，卻不得不嫁，這次的婚事是由趙王司馬倫親自欽點的，專政的賈皇后死后，趙王司馬倫就自封做了太上皇。表面上是晉惠帝主理朝政，實際的大權卻掌握在自己的叔父司馬倫手中。

有了傀儡皇帝，仍需要一個傀儡皇后，鎮住悠悠眾口。但她進宮成婚那天，發生了一場意外，似乎預示了她往后鳳凰涅槃般的宮廷生活。

臨上轎時，不知從何處飄來火星，落到了羊獻容的禮服上，火苗在她的身上蔓延。等下人們把火撲滅，華麗的嫁衣已被燒的支離破碎。

羊獻容嚇得哭花了妝容，滿是惶恐和不安，若人偶般的被送進了皇宮。

行禮之后，進入洞房，與惠帝四目相對，比傳聞中更見面容粗陋，蠢鈍無光，毫無帝王之氣。這個萬人之上的王，卻不是她的良人。

羊獻容心中悲苦，幼年讀史書，早知女子的命運大多如棋子，此刻，落到自己頭上，仍不免凄凄切切。

但是，千般不愿，不過徒增傷悲，多少意難平，都只能壓抑下來。無力掌控命運時，唯一可以調整的是面對一切的心態。

2

轉眼羊獻容進宮已一年，宮中生活寂寥復雜，但她恪守禮節，循規蹈矩。她不像父親、舅舅那般執著于權勢，她想要的不過是安穩的生活。

然而，時局變換，命運卻不愿給她喘息的空間。趙王司馬倫不堪忍受幕后把持朝政，他要自己做皇帝，晉惠帝被趕下了皇位，身為皇后的羊獻容貶為庶人，一同囚禁于金墉城。

一夕之間，黃門布被替代了高床軟枕，粗茶淡飯取代了錦衣玉食，還要時刻忍受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令人窒息的異味。

金墉城鬼城一般，潮濕凄冷，據說囚禁于此地的人，很少有活著出去的。惠帝日日嗟嘆，吵吵嚷嚷食物難以下咽，床板太硬無法入眠。

羊獻容心中亦是酸楚而無助，她自幼養尊處優，又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她夜夜啼哭，哭紅了雙眼，哭啞了嗓子，也沒有等到父兄親屬的解救。唯有薄涼的月色從狹小的窗戶微弱得透進來。羊獻容伸出手，想抓住那點微光。她想起那年的中秋夜，在自家的花園中，與家人們一同賞月的情景。那時她無憂無慮，與姐妹們爭搶一塊蛋黃月餅，父親母親望向她們的目光全是笑意。

她還想再看一眼那時的月色，再嘗一次那年的月餅，再看一眼父母的笑。

食物送來時，她沉默地把飯里的石子、殘渣一一挑出，給惠帝吃完，自己再艱難地一口口咽下去。她找人要了一些茅草，鋪在薄薄的被褥下，強迫自己睡下去。

頹廢的時候，羊獻容就和晉惠帝聊祖先司馬懿是如何在曹家忍辱負重謀取天下的事跡。她為他打氣，也是為自己打氣。

只要能活著，就有美好的事發生。

3

羊獻容熬過來了。朝廷重臣左衛將軍帶領將士們解救了她。

回到洛陽城，惠帝恢復身份，她再度成為皇后。

然而，安穩的日子不出一月，羊獻容的父親因朝廷黨羽之爭受到牽連被治罪，王公大臣上書說必須連同她一同懲處。

羊獻容在惠帝面前哭得悲悲切切，指望他能念在一場夫妻情分上，護她一次周全。懦弱的惠帝面上雖不忍她再度受苦，卻拿不出任何氣概與大臣們抗衡，更無應對之策，任由她被押走，再度入獄。

這個男人讓羊獻容徹底了寒了心。

朝堂內患，江山外侵，從來都不是女人的錯，但被推上風頭浪尖頂罪的，卻永遠是女人。看透了一切，羊獻容默默地收起眼淚，放棄了掙扎與期待。

沒多久，朝堂之亂再起，亂臣把羊獻容再度擒來做皇后，為的是打著她的旗號起兵。三四個月后，她再次被廢，關進了牢獄。

宮廷政局波折多變，不過短短幾年，羊獻容先后經歷了五次廢后和立后，甚至一度被當做“不祥之人”差點被殺掉。一代皇后，身若飄萍，生命的每一刻都不曾由她做主。

但這所有的挫折都不曾磨滅她的生存意志。暗夜雖長，她知道，忍耐就能看見曙光。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初進金墉城時哭哭啼啼的小女孩，疾風勁雨不過是煉心之境，多災多難只是涅槃重生的前奏。

不管多苦，當下，活著就是唯一希望。

4

公元307年，命運再次把羊獻容置于風口浪尖之上。劉曜帶領著匈奴軍隊長驅直入，過關斬將，攻陷了洛陽。惠帝死亡，女兒走失，離亂之中，羊獻容被劉曜的軍隊俘虜了。

她被帶到了劉曜的面前。傾城國色不過如此，劉曜愛慕她的容貌，留她在府中做了小妾。

以色侍人不長久，想要一世長安，攻心才是良策，若求一生安穩，唯有自渡。幾番顛沛流離，行走生死邊緣，羊獻容早已看的通透，若非晉惠帝無能，她又怎么會屢屢被廢？！

一次，劉曜問羊獻容，我和你丈夫比起來，怎么樣？

羊獻容毫不猶豫地說：這怎么相提并論呢？你是開國明君，而他不過是亡國昏君，他連自己和一妻一女三個人都護不住，貴為帝王卻讓妻兒受到平民都難以忍受的侮辱。我出身于高門世家，以為世間男子都是那個樣子，見了你，才知道天下真有大丈夫。

劉曜自幼就是聰慧之人，氣度學識也遠在常人之上。羊獻容冰雪聰明，多番歷劫，更是心思清明，她知道劉曜想要的是一個懂他的人。

劉曜把羊獻容視為知己，寵愛之余，對她又多了幾分敬意。

羊獻容本就是學識淵博的將門虎女，只要能打開這個男人的心扉，她就有把握留住他一生。之前種種的遭遇痛苦，皆化為她進退自如的人生智慧，過去種種隱忍屈辱的日子，若閑花枯木，已無需追溯。

后來劉曜稱帝，建立了前趙，次年羊獻容就成了同坐君王側的皇后。

世人都說她薄情，心狠，轉眼忘記了家國情仇，若非匈奴入侵，她不會和女兒走失，晉惠帝也不會死于非命。

但是，無數次的行走生死邊緣，她早已才看透人生，活著，活得好，才能有其他的一切的可能和美好。

自此她參與朝政，輔佐劉曜，為天下大事出謀劃策，一方面鞏固自己的地位，一方面為自己和三個兒子謀安身庇護之所。

此后經年，劉曜敬她，愛她，寵她。兩人攜手相伴朝暮，研讀兵法，詩詞相合，琴瑟和鳴。為了讓她安心，劉曜放棄了和前妻所生的才貌俱佳的大兒子，只在她所生的三個兒子中選太子。

飄零半生，步步兇險，塵埃落定，終于可以安心度日。所有的苦盡甘來都是過盡千帆后的世事洞明和多番歷練的豁達安然。

后半生，羊獻容是幸福的。終于有衣可暖，有粥可溫，有人共話桑麻。可以無憂無驚無怕的過日子。

公元322年，羊獻容去世，結束了她傳奇而磨難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