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艷,瞿巧鈺,朱超,王言玲,白良川,吳生兵
安徽中醫藥大學,安徽合肥230038
吳亦鼎,名步蟾,字定之,號硯丞,皖之歙縣人,著有《神灸經綸》和《麻疹備要方論》。當時醫家多偏藥廢針蔑灸。吳亦鼎勤求古訓,博采眾長,融匯各家思想,如《黃帝內經》《醫宗金鑒》以及朱丹溪等金元諸家醫著后結合王燾、西方子等人的灸法著作,編寫出《神灸經綸》。此書目前有3個版本可考,分別為安徽李濟仁家傳本、南京圖書館藏本和上海裘沛然家藏本[1]。本書共4卷,首次刊登于咸豐辛亥年。其中卷一及卷二大量引用《靈樞》《難經》等經書原文,對十二經脈,奇經八脈,十五絡穴,同身寸等分別進行介紹,圖文并茂,生動形象。卷三和卷四為其根據自身的臨床經驗結合《西方子明堂灸經》《外臺秘要》中關于灸法的記載分別從傷寒、中風、二陰病、婦兒病等對疾病進行闡述。據統計,全書載病證392種,灸方425首,用穴298個[2]。先生曾說:“自古醫之言針而不言灸者,過也。灸法治病,其源最久。上至鉆燧取火始,即貽福眾人,益蒼生于無窮矣?!眳且喽υ谥С志姆ǖ耐瑫r也注重針刺的使用,提倡針灸并用,并認為灸法,重在明癥審穴;從灸治宜忌、危癥施灸、熱癥施灸等方面,詳述灸法,并將其應用到臨床中。
雖然《神灸經綸》中通篇未言針刺療法,唯列灸法,但是吳亦鼎卻推崇針灸并用。其認為針灸并通,臨床應用時可以由針而知灸,由灸而知針,二者只是方法的區別,對于穴位的選取,應用的理論都是相通的。故針與灸應各盡其能,何者宜灸,則灸之,宜針則針之,方不失針灸本意;然其在書中只言灸法,其因有二。第一,清代中葉,朝廷頒布的禁針灸詔,終止了清代中晚期的官方針灸活動,“上有所惡,下必甚焉”。從此以后,整個社會出現了重湯藥廢針蔑灸的傾向,至清末針灸才得到些許的重視,但是依舊面臨“治針者百無一二,治灸者十無二三”的現實[3]。故吳亦鼎紹先圣之淵源,補湯液所不及,寫下了《神灸經綸》,防止灸法日漸衰落。第二,由于針法操作較為深奧,難以普及,其有很多東西單憑簡單的文字記載是遠遠不夠的,比如“赤鳳迎源”“蒼龜探穴”等復式手法。此類只能通過師傅親自展示,若僅憑借書中記載,不僅學來療效不佳,而且有可能產生相反的效果。正如其言:“用針之要,手法為重,手法不調,則不可以言針?!痹僬?,針灸治病具有很大的差異性,每一個醫者對穴位的選取以及補瀉手法都是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后世醫者通過書中記載進行臨床應用往往達不到想要的結果。正如先生所說:“針之手法尚不能言傳,而灸之穴法尚可以度識也?!钡轻樉母饔袃瀯?,不可偏頗。
吳亦鼎善用灸法,其認為灸法主要取火性為用,其性熱速,故取其溫通之力,以消陰翳,且灸火擅入臟腑,可清里寒;而艾葉,其味辛、性溫,歸屬肝、脾、腎三經,可以疏通十二經經氣,理全身氣血,二者相合可治百?。?]。但是吳亦鼎對其施灸材料及點火材料有一定的選擇性。艾需選三年陳艾,因陳久者燥氣解,性溫和,相對滋潤,艾灸時疼痛較小,且其后出現的灸瘡也易恢復?;鹱钜巳√焐咸栔?,其次用香火、蠟燭或麻油燈等溫和之火,而敲打金屬和石頭以及鉆木所取之火都不可選用。金石之火,其性烈,易傷神;桑木之火,易傷肌肉;柘木之火,易傷氣脈;棗木之火,易傷肉,使人吐血;竹火,容易傷筋損目。正如邵子所云:“火無體,因物以為體?!被痣m然看似相似,但其產生物質不同,所以其作用也有區別?,F代研究也證實,艾灸時艾葉經過燃燒會產生具有一定的揮發性的多種精油成分,起到一定的作用,同時在燃燒時釋放的熱量,易為人體吸收,非“八木”之火那般峻猛[5]。所以吳亦鼎倡議“灸不離艾”。此外,吳亦鼎對灸法的施灸時間以及施灸順序都有一定的要求。其認為灸法屬陽,故必在陽旺之時施灸,以正午之火最佳,下午之火次之;艾灸之時,若上下皆灸,則應先灸上部,后灸下部;陰陽皆灸,先灸陽經經穴,后灸陰經經穴,且根據季節的變化,艾灸坐姿也應發生相應的改變。此外,吳亦鼎認為灸法治病,必須先診脈辨證,內外詳審,明證善治,對于虛陽外越者,可因灸而死,必須慎之。
灸者,可以溫暖十二經絡,宣通人體氣血,使逆氣得順,滯寒得熱而行,從而惠于后世,但其關鍵在于審穴,明辨醫理,辨證論治[6]。若癥不明,則不知病變之經在陰在陽;穴不審,治療效果欠佳甚至誤傷患者氣血。故灸法雖然易學,但也要遵循中醫經絡理論,進行辨證論治,明經義,審正穴,方得佳效。吳亦鼎的明辨經絡思想主要包括3個方面[7]:一是運用經絡理論分析記載疾病所屬病機和癥狀。如對于氣血郁滯所致的月經不調、崩漏、帶下、積聚之類疾病,提出從沖任進行分析,沖脈為血海,任脈主胞胎。沖任脈受到了損傷,先天之本則日漸薄弱。二是運用經絡理論辨證歸經。如崩漏,一則大怒動肝,肝經有火,火熱引血下行;二或肝經有風,風善而數變,血隨其亂行;三或思慮傷脾,脾經氣血郁結,血結而不行;或者悲哀太過,胞絡傷,出現血崩。其治療的法則應當按照疾病的歸經分別辨證施治,視何經之病,取何經之穴。三是運用經絡理論指導取穴治療,如臂肘掣痛取曲澤;項強肘痛取后溪;手腕痛取太淵;手膊痛取陽谷。
吳亦鼎的“審穴”主要包括取穴的準確性以及了解穴位是否宜灸。其取穴主要采用中指同身寸法,并認為取穴之時,一定要端正四肢,無使歪斜。此法可以防止醫生定位出錯,人體穴位比如養老、風市、曲池等都是在特定的體位之下才能選取,特別是背腧穴,若是患者采用其他體位,其肩胛上緣對應的便不是第三胸椎。同時,吳亦鼎提出若坐位取穴,宜坐位施灸;臥位取穴,宜臥位施灸;站位取穴,宜站位施灸,從而減少患者因穴位選取錯誤而帶來的痛苦,且可發揮灸法真正的作用。同時灸法也有一定的禁灸穴,如陰虛引起的內熱不宜灸四肢的穴位,防止其真氣外脫,血脈受損,出現四肢消瘦無力等癥。艾灸足三里穴能使火氣下瀉,故30歲以下用之,會使火盛傷目。除此之外,他還提出:“更有禁灸之穴,灸之損人,尤不可不慎?!逼湓跁袠俗⒘?2個禁灸穴,15個慎灸穴[8]。故針灸之士,必先明癥審穴,以癥而知病變之經,取正位之穴,方可事半功倍。故其提出:“若夫針灸之治……其要在審穴,審得其穴,立可起死回生?!?/p>
熱癥用灸屬于內經中的從治法。正所謂“逆者正治,從者反治”。灸法治療熱證,其一得熱則行,其二以熱引熱,使熱外出也,與“火郁發之”相符[9]。吳亦鼎將此法主要用于瘡癰熱毒。其認為癰疽屬于心火留滯體表之毒,灸之則心火隨灸火而出,則毒散;并認為在瘡瘍初起7 d之內,用灸法最佳,其火能破堅化結,引毒外出,其功遠勝于藥物之效。如治療咬骨疽,生于里股,無形作痛,蓋毒在骨中所發,取之陰包;手背癰毒則取中渚;穿踝疽,生內踝骨中,發腫內外痛甚,不能行動可灸隱白。吳亦鼎采用化膿灸法,將瘡瘍痛者灸至不痛,不痛者灸至痛,是為其度。另外,吳亦鼎還將隔蒜灸以及騎竹馬灸等特殊灸法進行發揮并應用于臨床,認為其有回生之功,用大蒜頭去皮,放在瘡上,將艾炷置于蒜上灸之,尚未成膿者即消,已成膿瘡者消散;如瘡大,則將蒜搗爛制成蒜泥,平鋪在患處,再將艾鋪上燒之,蒜敗再換。此法用之,一來艾絨有物可依,可防止其艾灸過程中滑落,再者蒜乃刺激辛香之物,入脾、腎經,可解毒,破惡血。故艾灸得熱后,可加強清熱解毒之功,此互為用也[10]。此外,還擅用騎竹馬灸法,取背部腧穴主治一切癰疽,惡瘡以及婦人乳癰,疽發左則灸右,發右則灸左,甚則左右皆灸。蓋因背部最接近五臟六腑的神經反射區,灸療背部腧穴可直接調節內環境的平衡[11]。在其書記載3例應用騎竹馬灸法以灸治癰疽病,如“背疽當觀其色,赤腫痛易治……急以騎竹馬法灸之”。除此之外,吳亦鼎還采用秦承祖灸鬼法治療四時不正之氣引起的尸厥,現代多用于治療慢性焦慮證、躁郁證等神經性疾病。吳亦鼎對灸療治熱病的記載,為我們今天使用灸法攻克瘡癰、熱癥、神經性疾病開辟了道路,值得后世學習。周楣生教授在《灸繩》中依此提出“熱證貴灸”的理論,并采用灸法治療流行性出血熱[12]。
灸法具有溫經行氣、散寒通絡、升陽舉陷等作用,故常用來治療虛寒型疾病和慢性病,或用于養生保健,而危重癥常常棄之不用。而吳亦鼎認為,灸法可救急,其記載了不少危癥、重癥的灸療方法。正所謂“神者,灸也”。其神就在于灸有“回生之功”,能“起死回生”,從而治療危重疾病。如中風、昏迷不省人事、角弓反張、暴厥逆冷、血崩不止、驚風、赤白痢、乳巖等內科疾病。其治療重癥主要有以下特點:第一,用灸法治療嚴重的疽病,古代臨床灸療大多在癰疽病灶部位腫塊高聳之處直接著艾下火或在癰疽表面隔物灸,而吳亦鼎從整體出發,選取遠端穴位和局部穴位相配合,辨證施治,符合“系統扶正”的原則。第二,運用灸法治療重癥傷寒除用穴精簡外,多以遠程取穴為主,而壯數亦不過3、5、7而已,提示點到即止。如治療“吐痢、手足厥冷、發熱”僅取太溪穴,7壯即止。第三,運用灸法治療中風重癥,辨證論治,根據具體癥狀進行選穴,且吳亦鼎認為中風之疾,防應大于治[13]。如治療氣逆痰涌、昏危不省人事之癥,取穴較多且多以足陽明胃經為主;治療卒中風時,則獨取神闕,回陽益氣。除此之外,我們發現其治療危急重癥取穴大多以百會、水溝、隱白、十二井等醒腦開竅穴位為主配以間使,膈俞、肝俞、氣海等病變之經的經穴或者特效穴。在實際臨證中,吳亦鼎用前人之法大膽實踐,用灸法治療重癥病癥有百余種,為后人在急重癥施用灸法方面提供了有力的理論及臨床依據[14]。
吳亦鼎應用灸法治療內、婦、兒、外、五官、皮膚、肛腸等疾病有400余種,還將灸法用于危癥、重癥和實熱證的治療,擴大了灸法主治范圍及臨床療效,為灸法攻克急癥、重癥、精神類疾病開辟了道路,也豐富了新安學說的內容。曹炳章先生稱“亦鼎先生之從灸略針,與西方子、王燾鼎足可三,先后媲美”。吳亦鼎認為癥見躁煩、口干咽痛、面赤火盛的實熱證與陰虛內熱等熱癥均不宜灸,但其在臨床應用部分又用灸法治療實熱證,究其原因有待考證,或因為書本流傳過程中出現的偏頗。同時其書中記載的部分內容還有待進一步考證。灸法專著,歷代尚少,故挖掘這一份歷史遺產,可以讓人們重新認識到灸法對于實熱證以及危急重癥的治療具有很好的療效,而作為醫療工作者應該在此基礎上,重復驗證,以便繼承與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