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子

愛著之詩
是的,我愛著這平臺上種下的瓜果
勝過愛這春天里的月季花
它們嫵媚,但遠不及這夏天的果實
讓我迷戀
我愛著這散發汗水氣息的快遞員,勝過愛
牽著小狗散發著香水味的
貴夫人。現在
我也愛著書柜里的書籍,勝過
愛電視劇里冗長的情節,它們像是我
人生的伴侶,讓我充實而厚重
盡管一天逝去
我也愛著這黑夜,勝過愛白天
當夜色到來
肉體有了棲息地,靈魂也就有了
歸宿,就像我也愛著雨天
勝過愛晴天,心靈在雨水中洗禮
而逆風讓翅膀獲得力量
如果說
蒼老已接近了我們,并已成為
命運的一部分
我也愛著現在的你,勝過年輕的你
作為一名時光里你的
見證者,我目睹你華發漸生
卻目光堅定
成為愈來愈思想深邃的那個,我愛著
你的從容,以及從容里
那顆依舊驕傲、永不妥協的心
如果我們回家的路要走上很久
如果你和我一樣
下班回家的路要走上很久,那么你一定
要像我一樣學會原諒
原諒一個在等紅燈,卻一直
訓斥背錯單詞女兒的母親,工作的壓力
正在消解她對孩子的全部耐心
你也要原諒一個逆行
差點和我們相撞的中學生,逆行固然危險
但想想還有那么多作業要做,他選擇了捷徑
你甚至更要原諒一個
一邊接電話
一邊超車的美團外賣員
還有好幾戶沒有送到,每個電話的那頭
都藏著一個焦灼而不耐煩的買家
……
如果你和我一樣
回家的這段路要走上很久,你一定要像我
一樣學會原諒所有人
在自己的命運中
左奔右突,那是成長、奔波和辛勞
也是你我曾經歷過
或正在經歷的生活,因為眼看著
雨水就要來,“夜色也要黑熊一樣
趴在我們身上”,而我們大家
都依舊有那么遠的路要走
懷念一只白鴿
若不是那個夜晚,我或許永遠
都不會和一只白鴿
以這樣的方式相遇:當它在
地下車庫
被我的車燈照射到,它像一架小小的
波音737,已降落這個黑暗的機場
它目光清澈,羽毛潔白
我甚至不敢接近它
(它原本屬于天空,現在卻被困于
這臟亂不堪的車庫)
它抑或也是,在車燈下一路后退
若不是那個夜晚
我或許永遠都不會有那樣的情形
那么莊重地
捧著一只白鴿走出地下車庫,像肩負的
偉大使命,然后在漫天星辰下
放飛它,直至它消失在廣袤夜空
若不是那個夜晚,我或許永遠都不會
有那樣的存在:
一個人在故事的中心,看一只白鴿
那么真實地出現,帶著它的神秘
和未知的全部,卻又最終
夢境般永遠消失
種菜記
我愿意告訴你這個夏天
有關我的全部消息,包括我在頂樓
開墾了一塊土地
種下綠色的蔬菜,這也使得我在教書先生之外
又獲得另外一個身份:農婦
我愿意告訴你,成長的事物
總是很難
尤其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我需要定期
清除雜草,它就像思想的領地
一旦懶惰,荒蕪就會侵占
當然也需定期施肥,使它們的靈魂
更加龐大
當然夏天漫長,我需要足夠的耐心
等待它們長大。如果一場臺風
在夜晚不請自到
它們命運的風雨必須自己面對,那我
會在昏黃的燈火下,為懸掛在圍墻外的
小絲瓜和小黃瓜祈禱……
我愿意告訴你這個夏天我全部的消息
包括在這個平臺上,在我開墾的這一小片
土地上,我也可以種瓜得瓜
種豆得豆
每當從樓上返回,我滿心喜悅
哪怕一只小小的瓜果,我也仿佛帶回了
生活的全部果實
母 親
我從未想到
手術后的兩年,母親會從自己的照片中
選出最喜歡的一張
去照相館放大,作為自己的遺像
照片上的母親笑容可掬
那時她還沒生病
胃還沒有被切除,還沒有一次次
經歷化療,生不如死
其實不止母親,我們都知道
她再也無法回到以前的模樣,也回不到
以前的身體:一頓吃一大碗飯
一擔能挑起上百斤。像一段已經松掉的
松緊帶,她再也不能
在鏡頭前
拍出那樣的照片:滄桑
但健康,淳樸和圓潤
她必須要像
當初接受貧窮的生活、不認字的
命運般,如今來接受
病痛和死亡。母親說
沒有永遠的相聚
死亡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存在
多年后,她會和所有消失的親人一樣
以一張照片的方式,活在
我們當中
且 用
且用這樓頂五平米的平臺,種下月季
薔薇,和杜鵑
并把它當作內心隱秘的花園,且用這時間
煮茶,并用云彩擦去
生命里的浮塵
且用這一副厚厚眼鏡覆蓋的眼睛
辨別黑白、是非。且用這嘴巴
發出自己的聲音,盡管它很快會消弭于
人聲鼎沸。且用三個漢字當做名字
作為自己的標識。且用
這厚厚的書籍
度過人生無知的荒漠,且用無盡的黑夜
度過漫長
并把孤獨當做一種體驗
且用一封書信
寄給一個流浪的人,祝他從此有人牽掛
且用這女性的身份
愛一個男子,且用這母親的稱謂
含辛茹苦撫養大一個少年
且用這個春天,度過人間的多災多難
度過命運的生死劫
一株月季上開出兩種花
我對一株月季上開出兩種花朵
很是費解,這是否類似于一個人有了兩種
命運,一種墨水寫出兩種顏色
又抑或一個喉嚨
發出兩種聲音。就像眼前的這株花
它們共用一個軀殼
一個花盤、一片土地
卻開出了月季和薔薇兩種花朵
有時它們相互眺望,像是親昵的姐妹
有時又相互警惕
像是彼此的對立面,靈魂的
另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