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放青春一馬

邢潔

處于青春期的少年，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常不為外人所知。在這個孩子越來越不服管的特殊時期，管教孩子的那個“度”究竟在哪里？

秦琴是個盡責、用心的母親，自認為一直在按照科學的方法養(yǎng)育孩子，可是當兒子郭曉上了高中以后，卻接連發(fā)生了幾樁出乎她意料的事情……

失控時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受不了兒子用那樣的口氣跟我說話，更受不了老郭當著孩子面拆我的臺……”秦琴在電話里跟好友傾訴。

昨晚她跟父子倆大吵一架。起因是她對郭曉說：“小三門最好選一門物理，將來可以報考的專業(yè)面更廣。”郭曉很不耐煩地說：“你都嘮叨好幾遍了，選哪幾科要學一段時間才能知道，現(xiàn)在沒必要談這個。”

“我沒有說一定要你怎么樣，討論一下都不行嗎？”

“可我現(xiàn)在不想討論這個，上一天課都快煩死了！”

他的語氣讓秦琴如鯁在喉，最近他跟大人說話常常是這種口氣，她有點生氣了：“上一天課有什么了不起，為你讀書我操了多少心，難道我說什么還要看你臉色嗎？”

郭曉不吭聲了，郭正軍卻插了一句：“兒子說得對，沒到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就你話多。”

秦琴一下子火了。有他這么當爸爸的嗎，這叫她以后怎么教育孩子？她氣得跟郭正軍吵起來，從車上吵到房間。

突然，郭曉闖了進來，大吼道：“別吵了，再吵我就割腕！”只見他右手舉著一把美工刀，左臂上已經(jīng)劃出了幾道長長的血印子！夫妻倆都被驚呆了。

秦琴難以置信，眼前這個狂躁到不可理喻的少年就是她從小養(yǎng)到大的乖曉曉。秦琴知道絕不能放任這種自殘行為，但又不能刺激到孩子，讓他做出進一步的過激反應。

她竭力冷靜下來，對郭曉一字一句地說：“你這么做真是荒唐，我們對你怎么樣，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你沒有報答一丁半點，卻這樣來傷我們的心……那我從今以后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吧。”

秦琴說完就往外走，郭曉沖上去拉住不讓她走，哭道：“我今天并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會搞成這個樣子！”

“你這樣傷害自己就是大錯特錯。”秦琴淚如雨下：“如果你心里還有我這個媽媽，以后就絕對不要再這樣做了！”郭曉點頭，大哭。晚上，郭正軍也向秦琴做了檢討，承諾今后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跟她形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

第二天是周末，郭曉的房門一直緊閉，秦琴敲了半天門，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出去了。她的另一個發(fā)現(xiàn)是，在跟青春期的兒子對峙的過程中，起決定作用的不是她有多么正確，而是她在孩子心里占多少情感的分量。

青春期更需要知而不言

郭曉上高中以后學習成績下降許多，自信心受到打擊，好長一段時間都悶悶不樂。好在他體育不錯，在校運會上拿了一個男子100米第一名，這讓他非常自豪、開心，一說起跑步就興致勃勃，對學習則避而不談。

“曉曉，高中三年的主要目標是考一個好大學，不要在其他方面花費太多精力。”郭曉一聽，臉上頓時沒了笑容。

郭正軍背地里批評妻子：“他不說學習，不代表他心里不重視，他只是想通過體育上的優(yōu)勢找回自信，咱們得配合他。”

秦琴意識到，他們的確需要小心呵護孩子敏感的自尊心，幫助他度過艱難時期。從此，她不再每天追問郭曉學習上的事情，兒子愿意說什么，她就高高興興地聽著。郭曉對考試成績報喜不報憂，她也不點破，反而每次都大大地夸贊一番。

就在他們相信兒子的學業(yè)已走上正軌的時候，又一個意外降臨了。那天，郭曉的同學陳杰的媽媽給秦琴打來電話，說陳杰、郭曉和班上另外幾個孩子組了一個游戲群，經(jīng)常偷偷在一起打游戲，她發(fā)現(xiàn)后沒收了陳杰的手機，“你也看緊你家郭曉吧。”

秦琴感到渾身的血都涼了。郭曉開學前曾向她信誓旦旦地保證不玩游戲，萬萬沒想到，她那么信任的孩子，竟然欺騙了她。她忍住沒有立刻去質(zhì)問郭曉，先和丈夫商量此事。郭正軍勸她不要生氣，這次由他出馬，“我得好好教訓這個臭小子才行！”

第二天清早，天降大雨，郭正軍開車送兒子去補習班上課。他回來后，秦琴急忙問：“你是怎么教訓兒子的？”

“我把他臭罵了一頓！”接著，他聲情并茂地演示了幾段，把秦琴搞得心驚肉跳——他說這么重的話，兒子怎么受得了啊！她想起去年徐浦大橋上發(fā)生的高中生跳橋自殺事件，頓時后怕不已。

“那他聽后是什么反應呢？”頂嘴？爭吵？大哭？甚至打開車門，沖進大雨中……？

“哼，平時那么多屁話，今天一聲也不吭。”

想著兒子挨爸爸罵的樣子，秦琴不由得更加難過。

傍晚郭曉回到家，對正在做飯的秦琴說：“早上爸爸給我灌了一路的雞湯，撐死我了。”

秦琴很驚訝，悄悄問丈夫：“他怎么說是雞湯，難道不是辣椒水嗎？”

郭正軍嘿嘿笑道：“辣椒水管用嗎？現(xiàn)在的孩子可都是硬骨頭，還是雞湯比較安全。他已經(jīng)跟我認錯了，也卸載了那款游戲，等放寒暑假的時候再玩。比起被沒收手機，他更怕你傷心，求我不要告訴你，你就假裝不知道這件事情吧。”

這件棘手的事情就這么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們沒有沒收兒子的手機，而是選擇繼續(xù)信任他，因為對于一個16歲的少年來說，愛與信任才是真正能夠影響他的力量。

愛他，就為他保留那扇窗

周六，秦琴陪兒子一起去書城選購教輔書。在回程的地鐵上，郭曉居然站著睡著了。以前他說自己能站著睡覺，秦琴還不相信，今天親眼見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孩子真的太累了！

暮色四合，母子倆說說笑笑往家里走去。郭曉心情大好，主動“坦白交代”了他的小秘密：他曾在深夜悄悄離開家，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游蕩，黎明前才悄悄回家，“就好像離家出走一樣。”

秦琴失聲驚叫：“天哪，你為什么要這樣呢？！”

“因為你跟老爸吵架了，吵得非常兇。我不知道該怎么勸你們，難受得不行，就想出去走走夜路，吹吹風。”郭曉說，看著燈火下安靜的城市，心情會舒暢很多。

秦琴心里卻像著了火似的：“那你就不想想，如果我們起來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該有多著急嗎？”

“所以我在桌上留了字條啊，回來的時候我就把它撕了。不過你們一次都沒有發(fā)現(xiàn)，嘿嘿。”

“半夜在外面逛是很危險的，好孩子，你能不能不要做這么冒險的事情呢？我太擔心了！”秦琴快要哭了。

“哎，你這樣，那我以后什么事情都不告訴你啦！”郭曉又笑嘻嘻地安慰她：“媽媽你知道嗎，我特別喜歡深夜里的城市，好像只有在那個時候，它才是屬于我的。那種感覺很稀少，很美好。不止心情不好的時候，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我也想離家出走幾個小時呢。”

秦琴含淚看著眼前這個大說大笑的男孩。在過去三年里，他長高了20厘米。他每天上課、寫作業(yè)的時間都在12個小時以上，剛才還在地鐵上站著睡著了。然而這一切都阻擋不了他這么開心地笑，都熄滅不了他眼中星星一樣的光芒。在那一瞬間，她完全理解了兒子。

誰不曾有過傻里傻氣、冒冒失失的青春時代？走著走著，就長大了。當一個人不再冒傻氣的時候，不再渴望冒險的時候，青春也就結(jié)束了。

幾天以后，郭曉發(fā)現(xiàn)他的書桌上多出一本書，《爸爸送給青春期兒子的私房書》，好奇地翻看起來。看著看著，他露出會心的微笑，朝父母房間投去感激的目光。

2020年12月，郭曉收到入圍本市中學生古詩文閱讀大賽決賽的通知，全家人都為之欣喜不已。吃晚飯的時候，郭曉鼓起勇氣說：“考大學我不想選物理，我想學文史專業(yè)。媽媽，對不起，讓你失望了。”秦琴從未想到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語，竟帶給兒子這么大的思想壓力。她和郭正軍幾乎同時說道：“你喜歡什么就學什么，我們百分之百支持你！”三人相視而笑。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