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精老媽的網紅路

陳尹杰 金鱗

1

我工作正忙的時候，老媽給我打電話，沙啞著聲音說：“楠楠啊，媽最近有點感冒，也沒多嚴重，就是頭有點暈，你能不能給我帶點感冒藥回來？”我一邊忙著手頭的活，一邊問她：“那我爸呢，你讓他先給你買點藥吃著。”

“你別提那老頭，一提他我就來氣，這段時間跟我鬧別扭，我都感冒了，還把我一個人丟下，和村里那群老頭打牌去了。”我媽就是我媽，就算病了，罵起我爸來還是中氣十足。但是罵人再中氣十足，病卻耽誤不得，我趕緊請了假，和老公一起去鄉下看我媽。

我和老公到家的時候，我爸不在，家里冷冷清清的，連個火都沒生，我媽躺在床上，看見我回來，激動地起身拉著我的手，眼眶都紅了，看得我鼻子一酸，忍不住抱怨我爸：他的心可真大，我媽都生病了他還有心情去打牌。

我想帶我媽去醫院，我媽卻說小毛病不當緊的，讓我去村頭的小診所買點藥就好了，我只好遂了她的意，給她端來熱水，囑咐她吃藥后，我老公開始生火做飯，我媽坐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跟我說著家長里短。

到了飯點，我爸回來看見我們也在，愣了一下，問我們怎么回來了，我埋怨他：“我媽都生病了，你怎么還跑出去打牌？”我爸看看我媽，再看看我們：“你媽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他轉頭訓斥我媽：“你說你真是閑得慌，生病了你就買點藥吃，把孩子們叫回來干什么？真是越老越作！”

“你都不管我，我叫孩子們回來怎么啦！”我媽跟我爸對杠的時候中氣十足，聲音也不沙啞了，頭也不暈了，還不小心從被窩里掉出幾粒小藥片，我和老公假裝沒看見我媽心虛著悄悄撿回小藥片的小動作。

我媽用這樣的方式騙了我們幾次后，我們心里難免會有怨氣，我爸看出了我們的情緒，于是開解我：“你也別怨你媽，人老了，就希望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在一起，你們總是忙，沒時間回來，她也不好明著讓你回來，才會裝病。爸還可以出去打打牌，但是你媽不愛打牌，每天就是待在家里做做飯，剩下的時間不好打發啊，時間久了，難免會覺得孤單，你們回來一次，她都能開心好幾天。”

老爸的一番話讓我愧疚極了，作為女兒，我一直以為讓他們吃穿不愁就是最好的孝敬方式，哪知道孤獨也是噬心的毒啊，我暗下決心自己有時間一定要多回家看爸媽！

2

之后，每隔一兩周，我和老公都會回家看望爸媽。

一次飯后，我躺在床上一邊刷抖音一邊傻笑，我媽湊過來，看著屏幕上那個被孫子捉弄的田姥姥，也來了興致，讓我給她也下載一個這樣的軟件，抱著手機在我旁邊看得津津有味，邊看還邊羨慕人家：“你說這老太太咋這么喜感呢？”

“其實把你和我爸互懟的情形拍出來，比這更喜感。”

“真的啊？”一聽說自己也能拍視頻，我媽就來了興致，立即拉著我爸要來一段即興表演，我爸堅決不肯，于是倆人就在那拉拉扯扯，拉扯不到兩分鐘，他們就開始了互懟模式，我悄悄把他們倆掐架的樣子錄成短視頻，發了出去。

沒幾分鐘，就有人點贊，還有人留言：“這簡直是我爸我媽的翻版，他們就是這么掐架的。”“還是老一輩人活得真實啊！”“真喜歡這對老活寶。”

我沖著還在互懟的老爸老媽喊了一聲：“你倆還吵呢！這么多人看著你倆呢！”

我媽立刻熄了火，湊到我跟前，看著視頻中自己和我爸爭得面紅耳赤的樣子，別過臉去，卻又忍不住回頭瞇著眼偷偷瞧兩眼，我爸則是搖著頭，嘴里嘟囔著：“刪了刪了，別人看笑話呢！”

我把留言給我媽看的時候，我媽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這么多人都看到我倆在這吵架呢？”

“嗯，是啊，你看播放量都兩千多了，點贊量都230個了，還有十幾條留言，都說喜歡你倆吵架的樣子。”

“那隔壁你五嬸子看到沒有？她這人大喇叭，天生愛看人笑話。咱們村的人是不是都看到我倆吵架了？”我媽頓時變得緊張兮兮的。

“網上的都是陌生人，沒人會笑話你的。”我翻看著評論漫不經心地說。

“楠楠啊，你說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太丑了？要不要把自己收拾收拾你再給我倆拍一段？”

“不用！這樣多真實啊！你要是收拾收拾再扭扭捏捏地拍，就沒人喜歡看了。”

一整天里，我媽就抱著個手機看視頻，平時我要走，她總是連拉帶拽地要我多留一會，那天破天荒地都沒出來送我，惹得我爸連連埋怨。

3

隔了一周，我再去看我媽的時候，發現大門鎖著，給我媽打電話，她說她在我隔壁五嬸子家有點事，讓我要是不急的話，在門口等等，我坐在車上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再給她打電話，她說讓我先到五嬸子家，我一邊抱怨我媽，一邊往五嬸子家走。

剛走進門，就看到我爸媽正兒八經地坐在凳子上，我五嬸子拿著手機給他倆錄像，他們模仿的是趙本山和宋丹丹演的《白云和黑土》，聽到我爸指著我媽說“這是我老母”時，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專心拍視頻的三個人這才看見我站在大門口，我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媽最近迷上了拍視頻，硬要我配合她，你媽那人你也知道，我拗不過她。”

五嬸子卻有些惋惜地說：“這一遍拍得最好，臨了了讓你這丫頭給破壞了氣氛。”

原來我媽讓我在門口等了那么長時間，是和我爸在這一遍遍地拍視頻，他們不懂剪輯，只能一遍一遍地重拍，直到自己滿意為止。

我接過五嬸子手里的手機，看著我爸媽剛才拍的視頻，被他倆給逗樂了。

“那，要不再重新拍一遍？”我媽猶疑地說道。

“別，你們拍得挺好的！再說了，看視頻就是作為娛樂消遣的，沒必要那么認真。”我邊說著邊順手把視頻發了出去，這才發現我媽這段時間拍了好多視頻，看得出來，我媽是做了工作的，表情動作從生硬到自然，確實讓我吃驚。再一看粉絲量，居然都上萬了。

“你這小老太太，居然不聲不響地成了個‘網紅啊！”我調侃道。

“那可不？自從你給你媽下載了短視頻，你媽是天天拿著手機看視頻，吃飯看，睡覺也看，你說她看就完了，還琢磨著怎么拍視頻，拍就拍吧，還硬拉上我，耽擱了我打牌不說，還被那群牌友損。”提到我媽拍視頻，我爸那是滿嘴的委屈，但是我看他應該也是樂在其中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媽跟我討論的也是怎么拍視頻，我爸調侃道：“你媽自從迷上了拍視頻，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時不時冒出的小病也沒了，心態也回到18了。”

“凈瞎說！吃飯也堵不住你的嘴。”我媽給了我爸一記白眼。

飯后送我離開時，我媽還叮囑我：“你工作忙，沒事別老往家跑，把自己工作當回事，聽見沒？”

我和我爸面面相覷，我媽這畫風轉變得也太快了。

4

此后，我每天都能看到我媽在平臺上更新短視頻，有的是我爸在田間干活，有的是她自己在做家常飯，有的是鄰里間的家長里短……滿屏都是淳樸的鄉土風。

視頻中不時有新加入的成員，都是我媽在農村的鄰里老鄉，他們一起把日子過得熱氣騰騰的，通過屏幕傳遞給看視頻的每一個人。我隔著屏幕想象著她每天熱氣騰騰的生活，突然間沒來由地有些感動了。

很多人在評論區里發出感嘆，羨慕他們這群老人還可以聚在一起聊著家長常里短，向往著他們那樣的生活。我也覺得自己超級幸運，無意中發覺了我媽的興趣點，這樣她就能在我們沒辦法陪伴她的日子里依舊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讓父母衣食無憂就是最好的孝敬，也經常為自己不能常伴父母左右而心懷內疚。而如今，我媽醉心于自己的視頻“創作”，甚至還因為我經常回家打擾到她的“創作”計劃而抱怨，我也能通過她的視頻動態了解到她的日常生活，不必時時牽掛于她。

今天我才明白，真正的孝順是讓父母老有所樂，從精神上“富養”老人，讓他們學會享受當下的生活，這才是真正的“孝道”。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