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見
不知是被哪顆幸運星砸中,我居然被邀請去外地給小學生們辦兩場文學講座。
我忐忑不安地把講稿寫好,修改了好幾遍,提前三天就坐立不安、心神不寧,感覺不像是去講課,而是要上刑場。雖說以前做實習教師時也講過課,但次數很少,經驗和膽量都還沒練出來。身為寫作者,我覺得還是默默地躲在文字后面最自在,但這次的任務既然已經接下,只能盡力去做好。
講座一開場,我就對臺下的小學生們說,我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做職業(yè)作家,小時候的第一個夢想,其實是做一名畫家。我喜歡畫畫,從幼兒園開始就報了繪畫班,畫了很多年,作品也得過獎。小學畢業(yè)時,我鄭重其事地在畫本的扉頁寫下“考上中央美院”的奮斗目標,以為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人生軌跡。
但是,因為我也很愛讀文學作品,初中時手癢癢,就開始自己寫著玩。后來功課忙,繪畫班不怎么去了,角落里被冷落的畫夾蒙了一層厚厚的灰,顏料都結了塊,寫作倒是一直沒有停。感興趣的體裁從最初的詩歌拓展到小說和童話,一寫就是十幾年。大學畢業(yè)時原本打算去出版社做編輯,卻因為一些機緣巧合,陰差陽錯回老家寫書去了。
這段引子不到十分鐘,后面的一個小時我濃墨重彩地講述自己文學創(chuàng)作的經驗和感悟。講座結束后留了點時間,請同學們隨意地提些問題。我以為他們會對作家的生活細節(jié)感興趣,或者問諸如“如何提高作文水平”之類的問題。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共有三個人提問,其中有兩個竟是關于繪畫的。

“如果當初沒有放棄畫畫這個愛好,您現在會做什么工作呢?”一個男孩像是思考了很久,一字一頓地問。
“沒能成為畫家,你覺得遺憾嗎?”一個小女孩微微皺著眉,小心翼翼地問。
我從他們真誠明亮的眼睛里讀到了深深的遺憾和同情,而這與我“很高興成為一名作家”“很愛文學創(chuàng)作”的演講內容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是我講的有問題,致使他們產生了什么誤解?我略顯尷尬地笑著,緩慢地,以盡量不會傷害到他們的語氣回答:“不遺憾。我已經快十年沒摸過畫筆了,好像也沒有很懷念。更重要的是,我發(fā)自內心地喜歡自己現在所做的事。”
講座結束后我想了很久,才明白為何同學們那么關注繪畫而非文學。他們關注的,其實是童年時代的最初的夢想。他們才上小學,正是我迷戀畫畫的年紀。看到我完全拋棄了童年時熱愛的事物,轉去從事了之前從沒想象過的行業(yè),他們一定很困惑,不免擔憂自己長大后會不會也遇到類似的轉折。對他們來說,最初的夢想沒能實現,原始的興趣沒有堅持,一定意味著難以釋懷的傷痛和失落吧。
對我來說,并非如此。說實話,興趣愛好這個東西,我經常是“三分鐘熱度”,而且絲毫不會感到遺憾和愧疚。對某個事物好奇,有條件的情況下我就去學習和體驗,等到有了一定了解,新鮮感退去,依然喜歡的就繼續(xù)深扎下去,不再喜歡或者覺得不適合自己的,就中斷或者徹底放棄。有什么不妥嗎?明明都不喜歡了還硬逼自己堅持,那原本讓自己開心的興趣愛好不就成了令人討厭的負擔了嗎?
說出來也不怕被笑——在漫長的“瞎折騰”(美其名曰“探索自我”)歲月里,我曾報班學過鋼琴和爵士舞,還自學過吉他和瑜伽,練過書法,做過手工,但都沒超過兩個月就宣告結束。讀大學的時候,有一陣子我還對口紅來了興趣,作為一個從不化妝的美妝白癡,我查了很多資料,如癡如醉地學習相關品牌和顏色搭配的知識,還請朋友帶我去專賣店一支一支地試色號,省吃儉用買了三支很貴的口紅,以至于身邊的人都懷疑我是不是戀愛了。當然不是,我僅僅是對口紅本身感到好奇罷了。果不其然,這股狂熱持續(xù)了不到三個月就灰飛煙滅,那三支可憐的口紅也被塞進箱底,從此不見天日。

一定會有人跳出來批評我:這樣朝三暮四下去肯定什么都做不好,任何一項技能都要堅持下去才能逐漸掌握,拿起來摸摸就放下,只能是浪費時間,一無所獲。我想,這是因為我們做事的目的和態(tài)度不同。如果你追求的是結果——既然開始學鋼琴了,就考個級再走,那沒問題;而我享受的是過程——我的初衷是得到樂趣,如果學不下去,考級又有何意義?
我對彈鋼琴的熱度只能保持三分鐘,我曾鐘愛的畫筆也是說放下就放下,但我對另一些事物,即便遭受挫折打擊,即便得不到回報,我也一樣會堅持下去,比如文學創(chuàng)作、閱讀、慢跑和烹飪——我從它們身上可以得到純粹的深切的快樂,堅持了十幾年。
哦,用“堅持”這個詞可能不太合適,因為發(fā)自內心的熱愛,根本不需要刻意堅持,順其自然就很好。對興趣愛好這類事,最重要的不是選擇和堅持,而是勇于嘗試并遵從內心。
面對紛繁的事物,我可以三分鐘熱度,也可以一世長情。
編輯/梁宇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