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奶奶”羅亞平

李興國

她犯罪的金額超過了震驚中外的“沈陽慕馬大案”，刷新了當時遼寧省官場貪腐犯罪的最高紀錄。她的案子在當時被中紀委領導批示為“級別最低、數額最大、手段最惡劣”，她被稱為遼寧“土地奶奶”。這個女人不簡單。即使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她依然保持著強悍的本色。面對公訴人的多項罪名指控，她逐一反駁，拒不認罪。雖然聲音不大，卻是句句犀利。對于這種表現，和她相熟的一位撫順官員表示，這些都在人們的預料中，“以她的個性絕對不可能認罪，歷來只有她壓著別人，而外人卻占不到她半點便宜。她扮演的都是厲害角色”。

羅亞平確實“厲害”。2005年5月，時任撫順市國土資源局順城分局局長的羅亞平去順城區政府開會，參加會議的都是區政府的首腦人物和各個局的一把手。不知道會中哪件事刺激到了羅亞平，會議結束后她站在區政府大院內，沖著辦公樓大罵：“你們都是我養活的，沒有我來賺錢，你們只能去喝西北風。”這個時候散會的各位領導剛好走到辦公樓的門口，他們當中很多人的級別都要比羅亞平高。

曾是名普通的售貨員

羅亞平，1960年12月出生在撫順郊區一個普通家庭。雖然羅亞平是女孩，卻從不愿與女孩們玩，整天跟著哥哥等一幫男孩子打打鬧鬧。當年的同學至今仍記得羅亞平的強悍，無人敢惹。當年，學校里總有小混混欺負女孩，羅亞平知道后帶頭召集好多男孩去收拾小混混。

羅亞平高中畢業后，沒考上大學，到農村供銷社當了一名普通的售貨員。

1979年，羅亞平轉到撫順市郊政府城建局團委當起了通訊員。后來，羅亞平借機轉為公務員。

對于那個時代的羅亞平，城建局團委的同事并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象，“剛參加工作，顯得很普通，每天就是上班下班，沒有多余的話。”這一年，相貌平平的羅亞平，開始了第一段婚姻。婚后，羅亞平又調到順城區土地局，從事土地審批工作。不過，這段婚姻走得并不好，不僅羅亞平兩口子的感情日趨淡漠，經濟上也并不富裕。從結婚到1990年正式離婚，羅亞平兩口子共有積蓄四五千元，離婚時都留給羅亞平了。誰能想到，那時候生活并不寬裕的羅亞平日后竟能在科長這個她最高的權力舞臺上刷新遼寧的貪腐紀錄。

2001年12月份，順城區土地局、物價局、經濟委合成順城區發展和改革局。羅亞平任副局長，兼任區土地經營中心的主任。土地經營中心主要職能是征地、動遷、補償農民的土地評估、裝卷、報卷。

2007年5月份，土地局改變隸屬關系，歸撫順市國土局垂管，變更為撫順市國土局順城分局，羅亞平升任局長。

打罵嚇跑釘子戶

在國土系統，羅亞平如同一粒種子找到了肥沃的土壤，可惜，種子破土之后，卻走上了歧路。

撫順當地官員說，羅亞平之所以仕途暢順，全在于她的“賴”。

順城區位于渾河北岸，區域寬闊，是撫順最具潛力的發展空間，就連撫順市政府辦公大樓的新址都選在了順城區，并于1997年正式遷入。隨著市政府辦公大樓的遷入，順城區的大規模開發也在1997年前后正式拉開了序幕。每一塊土地的開發都需要國土局的規劃和審批。

經過多年的工作，羅亞平發現了手中的權可以換錢。盡管辦事者手續齊全，羅亞平就是卡著不辦，直到辦事者拿來好處費，羅亞平才讓過關。更有甚者，辦事者不給好處費，羅亞平竟會張嘴主動索要。

羅亞平的無賴、潑辣勁兒，在日后土地動遷過程中，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無人能及。面對態度強硬的釘子戶，開發商的勸說毫無效果，羅亞平手下的工作人員也是無計可施。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自小就強悍的羅亞平表現得比這些釘子戶更強橫、更不要命，“她真的會拿著工具去拆房子”。曾經在拆遷現場的人回憶著羅亞平的瘋狂舉止，“對于那些怎么說都沒用的拆遷戶，羅亞平用手指著對方的腦袋破口大罵”。

不少釘子戶沒想到羅亞平如此彪悍，都傻了眼，最后在沒有增加一分錢補償的情況下，這些拆遷戶還是主動地搬走了。

“硬碰硬”是羅亞平一貫的風格，這種強悍的作風讓羅亞平得到了領導更多的賞識，甚至很多人認為她這是有魄力的表現，以后單位凡是遇到很難擺平的事，總由羅亞平出面解決。

把上下級拖下水

羅亞平在官場打拼十多年，她深知面上出色的業績遠遠不夠，更多的還是靠“內里”功夫，“向上靠攏”是羅亞平的為官原則。

羅亞平將目光投向了江某，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女領導。

2001年至2006年，江某相繼擔任撫順市國土規劃局局長、國土資源局局長、市政府副秘書長等職務。

作為自己的上級直屬領導，又同樣身為女性，羅亞平很快就和江某走得很近，也熟知江某喜歡奢華的特點。羅亞平正是抓住這個致命的軟肋，最終把江某拖進了泥沼。

案發后，辦案人員在搜查江某的家庭財產時也的確證實了她生活奢華的特點：48塊勞力士等名牌手表、253個LV等手提包、1246套高級名牌服飾和600多件金銀首飾。羅亞平仔細揣摩過江某的心思，她并沒有直接送這些奢華的物品，而是在沈陽卓展購物中心一次性購買了20萬元的購物卡，奉送給江某。

2009年，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以犯受賄罪、濫用職權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江某無期徒刑。

除了打通上級領導的關系，羅亞平還籠絡部分下屬，組成利益聯盟，共同“發財”。管某就是其中的一個心腹，跟隨羅亞平多年。在羅亞平正式擔任撫順市國土資源局順城分局局長后，就立刻提拔了管某擔任土地經營中心主任。另外在審批股股長和報賬員兩個關鍵的位置上，羅亞平都安排了自己可信的人員。

2007年3月的一天，羅亞平給一家公司經理蔣某打電話，讓她交61萬元的附著物補償款，蔣某不敢不答應。定好后，羅亞平把錢收上來，劃入土地經營中心的賬戶上。過了兩天，羅亞平找到管某，對他說這段時間大家工作很辛苦，給大家發點獎金，錢就從公司那筆附著物補償款里出。通過假補償表，管某等人拿到了數額不菲的“封口費”。當然，貪欲無度的羅亞平這次也不甘袖手旁觀，伸手拿了10萬元的“辛苦費”。

據檢察機關調查，管某等人在羅亞平的授意下，從土地經營中心騙取動遷補償款300萬余元，并非法獲取90平方米的商品房三套。

編造假手續騙取巨額補償

羅亞平之所以能如此貪財，源于其六親不認，更源于她的心狠手辣。

辦案人員在搜查羅亞平的辦公室時，發現很多他人的身份證和戶口本。這些證件都是羅亞平通過土地經營中心，以辦理手續需要身份證明材料為由，直接從當事人手中騙取的，這些最終成為羅亞平的作案工具。

2005年8月的一天，動遷戶王某找羅亞平要回遷房，此時王某的回遷房已經由開發商安置好了，只是王某還不知道。羅亞平靈機一動，想起撫順市某房產開發處的賬戶上還有錢，就借王某要房的機會把王某夫婦的名字提供給管某，讓管某給王某做61萬元的補償表，給王某妻子做52萬元的補償表。

管某按羅亞平的要求給王某夫婦做了補償表。過了幾天，王某又到國土局要回遷房，羅亞平讓王某在補償表上簽字，告訴他補償表是國土局內部的手續，補償表上的錢不能給他，簽字后就給他回遷房。王某哪敢不答應，就在自己的補償表上簽了名，在妻子的補償表上也簽了名。

8月末的一天，管某到財政局取出了一張113萬元的支票，又用王某夫婦留下的身份證和戶口本到銀行給二人開了存折，設置了密碼，密碼數字就是羅亞平的生日。9月的一天，羅亞平拿著王某夫婦的身份證，到銀行毫不費力地取出113萬元現金，揣進了自己的腰包。

這樣的錢，來得太容易了。羅亞平采取假補償的方式，利用手中這些身份證直接從土地經營中心大肆騙取巨額動遷補償款，而實際上身份證的主人毫不知情。

從2005年3月開始，羅亞平單利用假補償的方式，冒用12個人的名義便從土地經營中心共騙取補償款1000萬余元。

利用假補償和侵占他人補償房的手段，身為國土局長的羅亞平2007年便擁有房產多達22套。這些房產都在撫順市區，遍布華南花園、格林書香苑和銀河灣等高檔社區，光是房屋市值就接近上千萬元。

羅亞平案發后，很多人都有疑問，為什么她如此大肆做假土地補償表套錢沒有被及時發現？“因為我們單位賬戶上的錢都是土地征地款，只有作假補償表，以付給原土地使用人補償款的方式才能把錢套出來，沒有別的方法。”羅亞平的心腹管某告訴辦案人。用這種方法套出錢，如果不還，難道在賬上看不出來？管某道出了其中的玄機：“看不出來。賬是平的，這些補償費從表面上看是已經付給了土地使用人了。”

管某的話揭開了羅亞平大肆斂財的“秘籍”。

和第三次婚姻一同折翅的貪婪人生

羅亞平最不放在眼中的就是動遷戶。順城區前甸鎮的一對農民夫婦，曾經因為動遷費的問題和鎮上的干部鬧得不可開交。當這對夫婦找到羅亞平時，他們又激烈地爭吵，這對夫婦拔刀刺向了羅亞平。這一刀直接刺穿了羅亞平的胃，還劃破了她的肝臟，差點要了羅亞平的命。羅亞平躺在病床上，休養半年多才恢復過來。

從2005年開始，關于羅亞平在征收和使用土地過程中的腐敗情節就被不斷地送到省、市各級紀委和檢察機關，上級監管部門也開始注意起了羅亞平。

此時，羅亞平也警覺起來，開始考慮自己的后路。

2005年春節前，羅亞平找到移民加拿大但仍長期在撫順居住的同學，讓同學幫助辦移民。羅亞平說她厭倦在國內的工作，要與她女兒一同出國，她女兒在國外讀書，她陪讀，同時她準備去加拿大開超市，在那里圖個清凈。

2005年末，羅亞平的同學找到了中介人黃某，讓他幫羅亞平移民到加拿大。黃某說可以給羅亞平找一個持有加拿大綠卡的男人結婚，這樣辦理移民就會很快，移民需要向中介公司交納6.5萬美元。羅亞平表示同意。

2006年春節，黃某給羅亞平打電話，說已經給羅亞平物色好持有加拿大綠卡的離婚男人了，那個人叫祝某，家在營口。3月份，黃某讓羅亞平與祝某見面。過了幾天，祝某到撫順與羅亞平見面。祝某與羅亞平見面后，很快就談妥結婚移民加拿大的事情。9月19日，羅亞平到了營口，祝某與羅亞平到營口市西市區民政局辦理了結婚登記，領取了結婚證。之后，羅亞平把相關手續交給了黃某。

2007年1月，黃某打來電話，說羅亞平的家屬團聚移民申請已經遞交大使館了，讓羅亞平等待面試。7月初，黃某到撫順輔導羅亞平面試事宜，并告訴羅亞平7月末到大使館面試。但7月9日，羅亞平案發。

其實，羅亞平想不到的是，早在2006年撫順市檢察院就盯上了她。

2006年初，遼寧省檢察院向撫順市檢察院反貪局移交了舉報羅亞平的材料。于是撫順市反貪局便展開了初查。正當反貪局掌握相當多的證據，準備派人控制羅亞平時，卻傳來羅亞平被刺傷的消息。在得知羅亞平傷重的消息后，反貪局決定等到羅亞平康復后再偵辦此案。

一年后，就在撫順市反貪局準備重新偵辦羅亞平案件時，遼寧省紀委同時對羅亞平展開了調查。2007年7月9日，撫順市紀委“7·9專案組”發現羅亞平有違法經濟問題，遂于同日將羅亞平“雙規”。8月9日，遼寧省檢察院接到遼寧省紀委移送的羅亞平有重大貪污、受賄嫌疑的材料。第二天，遼寧省人民檢察院將本案指定沈陽市檢察院管轄。

經過近3年的偵辦，羅亞平被押上被告席。2010年12月20日，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認定羅亞平貪污、受賄所得款物共計人民幣3270萬元，尚有人民幣3255萬元的財產來源不明，依法判處羅亞平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羅亞平的人生就此畫上了句號。

被稱為“土地奶奶”的羅亞平，是典型的“小官巨貪”的樣本，級別低，缺少監督，卻又掌握強有力的權力;霸占重要崗位多年，在官場結成龐大的利益聯盟;做事霸道，一般人敢怒不敢言。由于監管不到位，撫順土地經營中心常年資金流量驚人，但都沒有納入財政系統監管，怎么支配，全憑羅亞平說了算。要預防“小官巨貪”這種現象，就必須加強對權力的制約。權力不分大小，職務不論高低，有權力的地方，必須有監督制約，羅亞平案件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本文除羅亞平外，其余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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