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亞平
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研究所
我在中國藝術研究院度過了33年的文字生涯,這不是一段快速、無痕的歲月?;叵肫鹪谶@些蓄養日久、豐神迥別的日子里,我重塑自己,培養起一種有助于發展思維的特殊毅力;時時處處召喚自己,去創造新的未來。我格外感念這持續的相遇——一路走來遇到的人和蘊含其中的一種創造的力量。
1987年,我在北京廣播學院(今中國傳媒大學)研究生階段的學習即將結束,畢業前夕,不少師友主張每個同學都應留校任教,或到廣電系統工作,認為這有助于專業的進步和成長。但我想要去的卻是中國藝術研究院。最初知道藝研院,是通過給藝研院院刊《文藝研究》投稿,那還是在上大學時期一次難忘的經歷。
我是1978年考上江蘇師范學院(今蘇州大學)的,讀的是中文系。當時正值中國新時期伊始,全社會撥亂反正,施行改革開放,思想、觀念、意識的新風拂過競相呈上升之勢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諸領域。故步自封的失焦與單一,被擁抱世界的責任和自覺取代。我因為喜歡聽應啟后老師上的文藝理論課,因此結課的文章寫得格外認真,還專門到應老師家里聆聽過他的修改意見。應老師是我熱愛的老師,當時我們在使用的葉以群主編《文學的基本原理》一書,他是編寫組成員之一。在他身上,文藝理論書寫者的氣質和課堂生動精彩的講述融為一體。文章經應老師修改后,我給《文藝研究》投了過去。雖然最后沒能被采用,但是我收到了編輯部的來信,信寫得溫柔親切、理性友好,讓我印象深刻。在北京廣播學院研究生學習期間,我勤于寫作,發表了14 篇文章。對中國古代文論,尤其是中國意境學有精深研究的蒲震元老師,了解到我的畢業意愿后,主動推薦我去《文藝研究》編輯部工作。他讓我去找與他熟識的刊物副主編張瀟華老師。我和張老師電話聯系后約好時間,就坐上公交車來到北京西城前海西街17 號的恭王府,藝研院當時就寄寓在這個北京最大的王府院落之中。在門口稍作停留,我就沿著正對著大門的“中軸路”走進院子。穿過長長的“中軸路”,走到頭略拐一個彎,就來到了一座二層木質建筑前,后來知道這個樓叫“九十九間半”。上了“九十九間半” 的二樓,在《文藝研究》編輯部的一個辦公室里,張老師戴著一副略偏小的白色眼鏡,平和安詳地在看稿子,見我來了,抬起頭,沖著我微笑,一縷清風似的親切溫和。我把提前準備好的發表過的文章目錄呈上,他稱贊了我幾句。我怕太打擾他看稿,就趕緊退了出來。我將視線在紅色的“九十九間半”定格了一會兒,再從不遠處的墻角走過,經“中軸路”到大門口時,仍忍不住回頭欣賞。

20 世紀80年代,中國藝術研究院在恭王府辦公,中國音樂學院的教室和琴房當時也在恭王府內
或許是命運使然,那一次見面并不成功。幾天后,張老師給蒲老師打電話,說看我寫了那么多文章,但作為編輯,本職工作還是編稿子,認為我在編輯之外,更有寫作的興趣,選擇進行文字意義上的另一種工作實踐,或者更適合繼續成長。不久,我的研究生同學陸蕓蕓給我介紹認識在她藝研院工作的大學同學陸弘石。陸弘石的領導艾克恩是一位可親的長者,因為他出生在陜北米脂縣,所以自小就參加了革命,是一個在延安文藝和革命傳統里遨游的人。20 世紀50年代初,艾克恩跟隨他在西北文工團的領導蘇一平來到北京,在中宣部工作。80年代,蘇一平調任中國藝術研究院黨委書記,艾克恩也便一同調入,擔任了藝研院當代文藝研究室主任一職。艾老師當時在編一部題為《延安文藝運動紀盛》的書,還準備組織課題組,進行《延安文藝史》的編寫工作。他拿到我手寫的簡歷材料,很高興地說:“字寫得不錯嘛。我和領導談一談,問題不大、不大。”當時,我將滿26 歲。后來才意識到,這個時間點,正是像我這樣平凡的人一生命運的節點,值得我永遠惦念。它伸展出來的,是伴隨了靈魂深處的認知和學術人生的艱辛跋涉,彌合并凝聚心力認識世界、擁抱世界,助力研究與寫作多層面展開的全新開始。

在北京廣播學院(今中國傳媒大學)求學時,本文作者(右二)和研究生同學吳進(右三)、王小平(右五)、林平(右四)、夏駿(左二)、徐舫州(右一)、王育坤(左一)合影
順利分到藝研院工作后,我不久就和當時掛靠在當代文藝研究室、后來獨立出來的影視研究室的很多同事,慢慢熟識起來。影視研究室起初還和當代文藝研究室一起在恭王府的天香庭院辦公,后來他們搬到了“九十九間半”的幾間屋子里。在那里,他們重啟了《影視文化》叢刊的編輯工作,有時也在“九十九間半”的辦公室里給碩士研究生上課。之后,影視研究室和外國文藝研究所合并,改為影視研究所,由中影公司調來的章柏青老師主持新的研究所的工作。影視研究室(研究所)的很多人,都是開啟我電影人生之門的老師,尤其是李少白老師。李老師長期從事電影史研究工作,1963年和程季華、邢祖文合作編著出版了中國首部電影史著作《中國電影發展史》。做一件事,堅持一段時間不難,堅持二十多年孜孜努力始終如一,對一般人來講幾乎不可能。與李少白老師同在藝研院電影學最高處的,還有中國電影史料方面百科全書式的人物邢祖文和精于電影、戲劇翻譯與電影美學理論研究的鄭雪來老師。三位老師都是有個性的人。與鄭老師不同,邢老師不輕易說話,李老師話也不多,但是絕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作派。他們是最好的人,時時溫暖著我們。他們說的每句話,往往引起許多人的關注。閱讀他們的著述,聆聽他們日常的耳提面命,是引領我們進入“電影詩”的最佳途徑。李少白老師理性、睿智、敏銳,還常常對我這樣的年輕人不遺余力地給予贊美和鼓勵。
最初,我對電影純粹是喜歡和好奇,但影視室的同事是最好的老師,他們邀我看內部電影,參加電影史學術研討會,出席作品觀摩與座談,寫電影史論文和影片評論文章,讓我知道了影視世界之繽紛多彩,電影史之悠遠豐富。最初的綻放,緣于電影的詩,進而迷上了電影文字生涯。
也許,這就是我和電影的緣份。恭王府里的“中軸路”,雖然不算長,卻四通八達,如蝕刻般醒目、迷人而低調,除最里面的“九十九間半”之外,還通往院部各個機構,如院辦、財務、保衛、大會議室、資料館、研究生部、食堂以及一個在夏天可沖涼的洗手間等,在“中軸路”的一側,甚至還設有一個小型的電影放映廳。日月星辰,單純、安靜、溫柔、平和、謙卑,讓人不勝喜愛,有時甚至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自我進入藝研院工作,最初的16年,我一直住在恭王府這個院子“中軸路”東側的一個二層簡易小樓里。這個簡易樓由活動板與石棉瓦搭建而成,因為住了院里最初一批畢業,也是國內最早培養的音樂、美術、戲曲、舞蹈專業的碩士、博士,所以被戲稱為“博士樓”。“博士樓”冬天北風勁吹很冷,夏天在烈日照射之下一曬又很熱,住在里面的人自嘲它“冬天耶路撒冷,夏天薩拉熱窩”。清冷的晚上,有時穿過黑影幢幢的“中軸路”,到天香庭院的辦公室去,因心里所融入的鬧鬼故事的因素作用,時時生出一股寒意,無論快走抑或是慢走,總感覺身后跟著一個什么人或東西似的,這時就需要拿出勇氣與恐懼和孤獨作戰。當然,看月光灑落在“中軸路”上,意象古典,清秀旖旎,更多彰顯的,還是讓人喜歡的氣度。
1993年初春的一天,李少白老師自院外走進院里,在“中軸路”上恰巧和我相遇,他笑著叫住了我,我以為是閑聊寒喧,不曾想他是問我有沒有考電影學博士的意愿。當時,他剛剛在院里王朝聞、張庚和北京電影學院沈嵩生、中央音樂學院于潤洋幾位先生的支持下,成功拿到了國內首個電影學博士學位授權點,打算招收電影學博士研究生。在李老師的努力下,藝研院1981年在國內獲得第一個電影學碩士學位授予資格,招收了中國首屆電影學碩士研究生,現在又得到招收電影學博士的寶貴機會,欣何如之。他達到如此成功的境界,令人感佩。我雖然多年在北京求學,在趙鳳翔等老師的幫助下,已逐漸建立起喜愛讀書的良好習慣,深刻體會到知識和思想的探求在學習、工作和生活中的重要性,而且我之前也曾計劃報考博士生,但學習電影學,攻讀電影學博士學位于我有很大的跳躍,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我嗯嗯啊啊地應承著李老師,心里想的是如何拒絕,完全沒想到很快受命專心參加考試。李老師對我的關愛是發自內心的,甚至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說考試要考專業課,自己可能不行,他讓我放心發揮;我說讀博士需要交不菲的學費,他說他會提供幫助。李老師對電影的愛和熱情將我這樣愚鈍的人心胸填滿,我就這樣讀了電影學博士。當時我已經將自己的碩士論文修訂后在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但在電影研究和學習上,我不能不懂裝懂,通過補課我慢慢對自己的缺陷和盲點有了比較客觀和深入的認識,并最終在電影學術上找到了歸根想象和思維樂趣,開啟了另一種新的生命的對話。

20 世紀80年代末,本文作者和同學在恭王府中國藝術研究院院內二層簡易小樓“博士樓”樓梯上合影。這個簡易樓在院內“中軸路”東側,由活動板和石棉瓦搭建而成,本文作者在這里住了16年。左起:丁亞平、胡志毅、蔡震、倪似丹、周靖波、劉鈺、陸蕓蕓
“中軸路”其實不大,它在我心里和記憶中卻溫柔寬廣,留下了特殊的標記?!按松砗鲜窃娙宋??細雨騎驢入劍門?!毙闹?,皆是過往,它留下了永久的回味空間。
李少白老師身上體現的標準之高,是常人極少見到的。他的史料學和文獻學功底很扎實,而他理性的思維習慣、廣博的視野,以及不斷克服困難的堅韌精神,體現了他對于學術研究和知識探索的誠實追求。我以為,自己在電影方面作的學問,并無奇貴之處,就是向李老師這樣的前輩學習,踏實地做著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也許,這是扎根于自己的生命體驗,是考驗我們是否能夠以與前輩帶給我們的相等的努力來回報他們。廣闊、復雜、多變、具有難度,但是承載的情感、跨越的念想、發現的喜悅,以至追躡歷史研究而來的智慧,卻無比真切。
如何從研讀史料和史著中學習是容易掌握的,而從中獲得李少白等前輩那樣的思想力和洞察力卻不易。他們給了我很多鼓勵,如黎明曙光的溫暖,一切都在我的心中,讓我珍惜學習的每一刻。李少白是我心切慕之的前輩老師和同行中最杰出的一位,安于讀書寫文章,貫通了藝研院傳統的啟示性。李少白、鄭雪來、邢祖文、章柏青等老師的電影通識和學術研究的成功,體現了術與道的區別,求道得道,所以能獲得多助。時間長了,于此稍通,我自己也就下定決心,攜帶全副心力,融入這樣一張可稱之為中國藝術研究院學派的“無縫網絡”,將理論和史學的職業要求和人生價值觀、世界觀,以及對電影學術的追求結合在一起,達到內省和悟道的境界。
也許可以說,“中軸路”帶給我們的是一種持續的相遇。它的風景是無與倫比的。在時間的長河下,它使我們對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學科的知識視野及方法有了一個清晰的概念。
中國電影學科建設和電影學術研究,在長期的發展中有了本質的飛躍。影視研究所在近年來,可以說表現出一定意義上的創造性,它開始于學者個體的創造、清晰的視野和學術共同體的共識。其實,藝研院的幾代學者都是這樣的,特別是在電影通史研究、影視理論批評方面,成績卓著。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這是彰顯了更多元的寫作技巧和更具內視性質的學派建設的力量,而這也是真正的詩感——“電影詩”。
可能有朋友知道,中國藝術研究院戲曲所的戲曲學派,叫“前海學派”。它在張庚、郭漢城先生等學者領導下,取得了戲曲史和理論評論等方面的諸多成就。就中國藝術研究院的電影學科發展和電影史而言,如果嫌“前?!庇悬c正統,可以直接稱之為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通史學派”。電影學術上有一個中國藝術研究院的學者群體,幾代的學者,一直存在?!吨袊娪鞍l展史》《中國電影通史》《中國當代電影發展史》《中國當代電影藝術史》《中國電影歷史圖志》《香港電影藝術史》《中國電影史學》等數十種電影史著持續推出,在電影界和理論批評界產生了重要影響。在我看來,它是一條學術的河流,是不斷帶來啟示的純凈而透亮的“電影詩”,符合學派標準。

2011年,李少白夫婦與學生合影。前排左起:陳犀禾、李少白、孫承瑾、鐘大豐;后排左起:石川、高小健、陸弘石、丁亞平、李道新、秦喜清
當然,如果聯系起老電影所和影視室從20 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就寄居的恭王府“九十九間半”小樓,在這個意義上,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通史學派”,也可以叫做“九十九間半”學派。當時李少白老師領導的電影研究所1980年創辦的《電影文化》雜志,即今日的《當代電影》,也是在恭王府“九十九間半”的小樓里誕生的。
對我來說,中國藝術研究院,意味著一個傳統、一種傳承、一個生命共同體,或者就是生命的意義整體、意義共同體。

本文作者的第一本學術專著《一個批評家的心路歷程》,由碩士學位論文修訂而成,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11月出版
在很多時候,在這里工作、學習,代表著引領我們專業的方向、傳統和道路。有時回憶,包括像2019年參與院里舉辦教育成果展、主編《中國藝術研究院教育成果論文集·電影電視藝術學卷》,或為建院70 周年寫回憶文章,做這樣充滿情感的回顧和梳理,獲得娓娓道來的感性與親切,我們的信心得到了激勵。我自己在藝研院工作這么長時間,可以說,中國藝術研究院特別是院里的電影學術,都一直深藏在我的心中,不管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這些都既是學科的視野、方法,也是一種看似簡單實際上并不簡單的學派或學者群體的傳承,我感到驕傲,更想努力為它作出貢獻。
學派,大概不能、也不宜外延太寬,學派還是要回歸不同學術派別的本義,“以學術為業”,洋溢著一種思想和精神。誠然,非藝研院的電影學學者還有很多,京派作為學者集群,有不同的經驗、知識和探索。就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通史學派”而言,它有其歷史的淵源、特定的話語類型、內涵,呈現為或顯型或隱型的學者、學派和學科形態的價值。這之中,從傳承和切身感受出發最重要。電影通史研究與寫作,縱向、橫向結合,是一個復數概念。

本文作者部分著作
在我看來,學派的內涵,即學派之所以被稱之為學派,在于它因研究或關注某一對象而形成學說師承的學術團體。它有三個相互支撐的因素:第一,有確切的、迷人的關注對象,形成了學說和師承,是一個或松散或緊密的團體、機構、平臺;第二,這個電影學術上的“學派”,包括科學性、人文性、創新性這樣的概念內涵在里面,回到現場的方法看,它實質上綜合了史、論、評、策這樣的學科結構的關鍵因素;第三,它以中國電影的中國性,創建起一個完備而又難以窮盡的現代傳統,從歷史文本到文本歷史,帶有幾代學者集群的路徑。這種路徑的特質,在我看來包括:一是從歷史出發,出一些實實在在的有眼光、有貫通心智的成果;二是積極推出一些廣博、敏銳而有著深廣視野的大家、大師;三是以泥土和詩的本土經驗,展呈真正的詩的言說,讓人認識自己、學有所長,有修為并拓展、實現我們生命的可能性。
回顧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通史學派”的發展,會感慨如果有了高原、有了廣闊的心靈地形的話,為什么不可以洞悉明白,不能有高峰呢?北京電影學院陳山教授曾提出建立各個高校學統或學派研究的命題,并且以中國藝術研究院為例,梳理了以李少白為核心的中國藝術研究院學者群的三大特征:一是高瞻遠矚、具有開創性眼光;二是理論能力極強;三是兼有學者研究和教學的雙重本事。此外,他還總結了李少白在中國電影研究中的三大突出貢獻。第一個貢獻,是李少白和他的團隊,在80年代所做的三件大事:一是突破了程季華主編《中國電影發展史》的研究框架,提出了一個完整的中國電影藝術史的研究框架;二是開啟了斷代史的研究,將中國電影史研究在學科體系上推向更深領域;三是他的學生鐘大豐、陳犀禾在80年代有關“影戲論”的提出。第二個貢獻,是李少白在當年提出的電影學和電影史學概念。電影史學是什么,他認為既是電影學,也是歷史學,有其雙重屬性。第三個貢獻,是李少白身體力行地開啟中國電影的研究生教育,深入電影史的教學現場,為電影研究生教育的拓荒和電影教育觀念的建立,作出了重要貢獻。
無疑,近年來國內研究機構或高校的學術研究以各自獨特的方式,確實形成了更多的飽和度。總結各自的學術傳統,走有希望和超越性的路,把中國學派細化成各自的學術道路史、發展史,同時又不放棄自我,就要不斷打破、擴展原有的視野,從越來越多的世界中獲取新知,真正樂于去接納和傾聽不同的聲音。
我在中國藝術研究院的這三十多年,雖平凡,卻擁有一個非常難得的時代性機遇。我來自南方,到了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學習、工作,純粹是運氣。我想,個人的成長定位、布局開拓,與環境變革、觀念變革直接相聯。無論歡笑、低語、寧靜或呼喊,“中軸路”始終指引著我?!爸休S路”和不斷開啟的“電影詩”對我是一種更深層的喚醒,這或許正是讓我滿懷敬畏的藝研院指引我所做的——走在無邊的學與思的田野里,豁然開朗。
一切與有著獨一無二性的“場域”有關。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永遠無法描繪的構型。進一步說,場域是一種具有相對獨立性的空間,相對獨立性既是不同場域相互區別的標志,也是不同場域得以存在的依據。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的場域理論作為基本理論,在社會學思想發展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這之中,最值得關注的,是包含著對他者的深切關注和詩性及對話的能力。
人生場景,有形無形,都會發生改變。所學、所得,分享、創造,值得依賴的眼光和長時間的精神滌蕩,滲透在中國藝術研究院這樣多變而內通八達的場域和共同體中,我們為學術的血緣、持久的信仰和相對獨立的場域的低語與協奏而驕傲。內與外的堅守,自我與他者的創新,知識的視野、路徑、方法及其露出的邊棱,學術寫作的大敘述路線,電影通史研究的“歷史縱深線”,珍貴而強勢的“元類型”,讓我們有不同學派和“學派集群”的開啟或光大,并深刻感到偉大的“電影詩”之于我們的意義。
作為藝研院的一分子,我努力刷新自己,在這樣一個類似學派和學派集群的學科共同體和“空間”之中,感受其背后的精神氣脈、共通的心情以及撲面而至的種種復雜感情和關系,素樸又開放,實在令人歡喜。無論是更幽暗抑或更清晰,在真正的電影的詩感中持續深入,以詩的方式言說,才可能顯得前所未有的立體。在共同體的文化圓心上匯聚、交集、領受,才能擁有或抵達這樣特別而真正的“電影詩”,收獲有效的智性資源和像謎一樣的果實。
我在藝研院工作多年,率性而為,謙卑、執著,一心向學,發表了一些文章,出了一些專著。工作是美麗的,思與神契,讓我獲得了快樂;尋出突破口,體會業務和專業的要義,別開心境,讓我有了一種更接近目的地之感。三十余年的文字生涯,就是認識自己、成長自己、創造自己的過程。同氣連枝,靜極思動,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