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我國老年教育發展趨勢與策略思考

【內容提要】人口老齡化是我國21世紀的基本國情之一。分析“十四五”時期老年教育發展環境發現，我國在人口結構特征、經濟基礎條件、教育治理體系及群眾教育需求等方面存在明顯變化趨勢，而老年教育可以在提高老年人晚年期生命質量、應對信息化社會挑戰和推動國家人力資源戰略轉型方面發揮突出作用。當前，老年教育發展的短板主要表現為認識有偏差、體制機制不完善、供給瓶頸突出。新時代，應重視人口老齡化國情教育，完善終身教育治理體系，進一步創新老年教育模式，推進老年教育內涵發展。

“十三五”期間，我國老年教育發展取得歷史性進步。“十四五”時期，我國將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進軍，但人口老齡化進一步加深，我國正逐步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新時代新形勢下，需要站在新的起點，思考謀劃我國“十四五”階段的老年教育事業新發展。

新方位：“十四五”時期我國老年教育面臨的發展環境

相較于“十三五”時期，老年教育新的發展環境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人口結構深刻變化的新國情

從2011年開始，我國進入快速老齡化節奏，預計2050年，老年人口達到峰值4.87億左右，占我國總人口的34.9%，這種高度老齡化的人口結構狀態會延續到21世紀后半期。具體到“十四五”期間，我國人口老齡化進程有兩個標志性節點：首先，截至2019年年底，65周歲以上老年人口達1.7億人，占總人口比例為12.6%。按照近三年每年0.6～0.7個百分點的增長速度，我國“十四五”開始的第一年，將由“老齡化社會”跨入“深度老齡化社會”；其次，自2022年開始，我國將開啟長達十四年左右的第二波增長高峰，60歲以上老年人口年均凈增加1106萬人，至2035年，老齡人口將達到少兒人口數量的1倍以上。為此，2019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正式印發了《國家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中長期規劃》（以下簡稱《中長期規劃》），系統謀劃未來30年應對人口老齡化的總體方案?！笆奈濉笔恰吨虚L期規劃》落地實施的首個“五年期”。受教育是老年人的基本權益，也是實現積極老齡化的重要途徑。未來，老年教育將作為新的重大民生工程，在應對人口老齡化過程中被賦予重要的歷史使命。

（二）小康社會基本建成的新動能

經濟實力是決定老年教育發展的基礎動力。學界認為，國民人均GDP達到一萬美元是老年教育可以起步的標志。2019年年底，我國人均GDP約達1.03萬美元，在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的重要時刻，我國脫貧攻堅取得全面勝利，現行標準下近一億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老年教育發展經濟基礎進一步夯實。我們不能只看到老年人吃飽穿暖，安度余生，而忽視其心理需求。隨著我國基本建成小康社會目標的實現，老年群體經濟保障水平提高和消費觀念改變，老年人口的精神文化需求迅速增長?！笆奈濉彪A段，老年教育事業發展會獲得強動力、進入快車道。

（三）文化水平普遍提高的新要求

新中國成立以來，教育取得歷史性進步，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各級各類教育的普及程度和教育質量都得到快速提高，這間接帶來我國老年教育目標人群的文化水平結構變化。2000年時，老齡人口主要是20世紀40年代以前出生，以文盲為主體，占比52.8%；到2015年，老齡人口中文盲較2000年大幅下降23.2個百分點，只有29.6%?？梢灶A見，“十四五”時期，在新中國成立以后出生的老年人口比重將進一步增加，整體文化水平會進一步提高。隨著老年教育目標人群文化水平的提高，老年人不僅學習的愿望普遍增強，而且對老年教育的質量要求更高，這些因素將形成推動我國老年教育快速發展的內生動力。

（四）學習型社會基本完善的新環境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下稱《決定》），提出“構建服務全民終身學習的教育體系”戰略，進一步搭建起銜接溝通各級各類教育、認可多種學習成果的終身學習立交橋，推出“國家學分銀行”等頂層制度設計。在學習型社會制度架構中，老年教育是重要組成部分?！笆奈濉彪A段，學習型社會的制度框架日趨完整，建設路徑愈加清晰。學習型社會建設進入“加速行動期”，老年教育必將迎來更好的制度環境，得到更大力度的政策支撐。

新意蘊：“十四五”時期我國老年教育功能進一步彰顯

《中長期規劃》將教育列為重要舉措之一。未來五年，老年教育可以在四個方面為我國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方面發揮重要作用。

（一）提高越來越長的老年期生命質量

接受教育不僅是一個人的生存方式，而且是一種生活方式。老年教育作為終身教育的最后一環，其歷史使命正是讓長壽的生命富有意義和價值，幫助老齡人樹立積極向上的精神，避免悲觀厭世情緒的蔓延。如何解決好龐大的老年人口的晚年生活質量問題，是老年群體的最大愿望，更是我國政府面臨的長期任務。目前人均老齡期生命接近整個生命周期的四分之一，“十四五”階段，漫長的老年期生命如何度過，會成為老年人和社會關注的熱點，需要政府和社會充分肯定老年教育的獨特作用，幫助新時代老年人追求夢想、活出自我。

（二）應對家庭結構小型化帶來的新問題

老年群體社會角色淡化后，更渴望通過參加學習培訓，增加走出家庭與他人交往交流的機會。當前，我國家庭結構小型化趨勢加劇了這一困境。由于少子化、單身潮等原因，我國家庭結構變化的總體趨勢是小型化。目前，全國平均家庭規模由1982年的4.41人下降到2010年的3.10人，預計2050年將縮小至2.51人。另一個現象是家庭空心化突出，2010年，無子女老齡家庭有840萬戶，預計2050年將增加到4000萬戶。同時，無配偶和喪偶老齡人口絕對數較大，2010年達9900萬人左右，預計2055年達到峰值3.17億人左右。家庭小型化、空心化，以及單個獨居老年人家庭的增加，導致很大一批老年人無法在傳統家庭生活中獲得足夠的人際交流，只能尋求社會渠道，在同輩間“抱團取暖”?！笆奈濉彪A段，需要加快發展老年教育，幫助老年人緩解這種困境。

（三）幫助老年人口適應智能化的社會潮流

我國老齡化的突出特點是老齡化與信息化、城市化相互交織。近十年來，以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為標志的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正在全球范圍內興起，當代老年人史無前例地被帶入一個越來越陌生的信息化、智能化生活與學習環境。他們面臨著兩個方面的挑戰：一是瞬息萬變的信息時代，老年人稍不留神就會落后于時代潮流，這加劇了他們的社會脫節風險；二是越來越智能化的社會生態，老年人面臨海量的學習內容和不斷重塑的學習方式，學習難度加大。在這種形勢下，老年教育比過去任何時代都顯得必要和緊迫。十九屆四中全會《決定》明確要求“發揮網絡教育和人工智能優勢，創新教育和學習方式，加快發展面向每個人、適合每個人、更加開放靈活的教育體系，建設學習型社會。”因此，“十四五”階段必須充分重視發展老年教育，幫助老年人順利步入信息化背景下的老齡社會。

（四）助推我國人力資源戰略轉型

教育是人力資源開發的重要舉措?！笆奈濉彪A段，我國勞動力人口現狀決定了老年教育在老年人力資源開發中的重要地位。我國勞動力人口早在2012年開始“由增變減”，到2018年已經由當年的9.4億降到9億以下?！笆奈濉逼陂g將延續這種減少趨勢，預計到本世紀末勞動力總量降到5.81億人左右，只占當時總人口的51.4%。長遠來看，要化解我國人力資源供給矛盾，除了必須實施從“人口紅利”向“人才紅利”的戰略轉型之外，還需要重視挖掘老年人力資源。我國老年人力資源在未來人力資源戰略中是不可忽視的。隨著老齡化程度加深，低齡老年人口比重會逐步降低，如2019年與2018年比較，我國老年人口中60～64歲的低齡老年人口減少900余萬人，占比降低3.7個百分點。因此，“十四五”階段若不抓住機遇，通過老年大學等渠道積極開發老年人力資源，既易使我國人力資源價值損失，也不能幫助老年人個體充分實現社會參與。

新困境：“十四五”時期我國老年教育面臨的發展短板

著眼“十四五”教育事業發展，老年教育仍面臨不少困境。

（一）對老年教育的認識理解存在偏差

第一，對老年教育的重要性認識有差距。有些基層政府、相關機構及普通市民對老年教育的認識相對不足?，F階段重視發展老年教育，不僅僅是滿足部分老齡人口的教育需求，更是基于老齡社會要求，在傳統教育體系基礎之上構建學習型社會的終身教育體系，也是新時代我國老齡事業的升級換檔。第二，對我國發展老年教育的緊迫性認識不夠，一部分人認為“待經濟大發展之后再抓也不遲”，甚至在不少鄉村老年人中，沒有形成人生需要“再學習、不停學”的基本認知。第三，對老年教育的特殊性認識不清，抱著發展普通教育的習慣套路。比如，認為擴大老年教育資源供給，唯一路徑是多建老年大學，把老年人裝進教室像青少年學生一樣上課才叫老年教育。

（二）老年教育制度體系有缺項、弱項

第一，老年教育在國家頂層教育制度架構中缺位。按照我國《教育法》的制度設計，現有學校教育體系縱向有學前教育、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同時實行職業教育和繼續教育制度。老年教育在這一頂層制度架構中沒有“戶頭”，只是作為繼續教育的一部分。從受教育人群的年齡段視角審視，這種頂層的學校制度體系尚未形成“終身教育”的完整“鏈條”。老年教育在頂層制度體系中缺位，影響社會對老年教育的關注，直接制約國家對老年教育的政策支持和資源配置。第二，在中觀運行層面，老年教育管理體制不夠完善?！独夏杲逃l展規劃（2016-2020年）》提出“黨委領導、政府統籌、部門配合參與”的老年教育管理模式，是一項富有中國特色的頂層制度設計。但幾年運行下來，有學者發現一些地區“尚未發揮作用，沒有形成合力”。第三，微觀執行層面，老年教育在養老服務制度體系中處于邊緣。近年來，國家出臺與醫療健康及養老產業密切相關的政策法規達到68部，其他涉及養老、醫療、健康的政策性文件300多部，相比之下，國家對老年教育服務政策出臺時間遲、支持配套措施比較零散。

（三）老年教育資源供給瓶頸突出

目前在普通教育領域，就連特殊教育學生、留守兒童等小眾受教育群體，都已經受到高度關注，相關政策措施完善，人、財、物配置保障到位。雖然老年教育的目標人群已經與在校中小學生大致相當，但政策保障相對不夠，資源供給嚴重不足。就全國而言，《老年教育發展規劃（2016—2020年）》確定的目標是，2020年經常性參與教育活動的老年人口比例達到20%，但截至2020年年底，仍有不少省份未達到；就局部區域觀察，老年大學“一座難求”局面在東部經濟發達地區，以及中西部的大城市多地上演。有媒體2018年調查發現，河北省老年大學容量4000人，報名人數達2萬人以上，錄取率僅20%，而一些熱門專業的錄取率更低。在“十四五”階段，資源供給矛盾會更加突出，這將是我國老年教育發展長期面臨的重點難題。

新路徑：“十四五”時期我國老年教育發展策略思考

“十三五”時期，老年教育進入到教育事業體系之中，得到了不斷發展；“十四五”時期，更需不斷突破重點，解決好老年教育的認識、制度、資源等問題，不斷推進老年教育的深化拓展。

（一）深入開展人口老齡化國情宣傳教育

第一，理性認識老齡社會。人口老齡化是貫穿我國21世紀的一項基本國情。習近平總書記曾明確提出要積極看待老齡社會。老齡社會不是“問題社會”，人口老齡化象征著人類社會的成熟，進入老齡社會標志著人類向長壽時代又邁進一步；老年人口不是“包袱”，是社會的重要資源，他們的經驗、智慧都是社會的寶貴財富，應促進其健康，發揮其潛能，參與社會建設，并保障其各項權利和機會。第二，在教育行業加強宣傳教育?，F有的教育體系是基于年輕社會而建立的，進入老齡社會之后，教育應進行相應的“適老化”變革，建立與老齡社會教育需求相適應的教育服務體系。第三，要在全社會廣泛開展老齡社會宣傳，各行各業逐步樹立“適老化”服務理念。現有的行業產業整體上停留于年輕社會的經營和服務理念上，產品和服務以年輕人為單一目標，所以才會出現人口結構急劇變“老”，而科技產品持續更“新”，高齡老年人獲得感卻更低的尷尬現象。

（二）大力推進老年教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第一，持續推動老年教育法制建設。我國義務教育、高等教育、職業教育均有專門的法律法規，但作為終身教育“最后一公里”的老年教育，國家層面沒有專門的法律法規，《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僅把老年教育包含于繼續教育之內?！笆奈濉彪A段，應進一步鼓勵老年教育的地方立法探索，為全國老年教育法制建設積累實踐經驗，推動制定我國《老年教育法》。爭取用法律形式把老年教育與其他各級各類教育并列，進入國家教育制度框架的“第一序列”，形成與老齡社會相適應的教育法治體系。第二，進一步完善老年教育管理體制。強化教育行政管理部門的牽頭職能，把老年教育事業發展納入各級教育行政部門統籌管理，健全服務全民終身學習的教育行政管理機制。第三，穩步探索老年大學管理體制改革，借鑒當前部分職業院校的雙重管理模式，實施教育教學業務統籌管理。

（三）積極探索老年教育模式創新

第一，促進各類教育優勢互補。發揮普通高等教育和職業教育的專業師資及專業設備優勢，注重發揮中小學教育的區位布局及場地優勢，共同參與舉辦老年教育，既創新老年教育發展機制，也拓展其他各類教育的發展空間。第二，注重老年教育與各類教育的融合。從本質上講，老年教育不僅是老年人的教育，更是關于老年期的生命教育。應把老年教育納入學校正規教育的一部分，滲透老年期生命教育，在各級各類學校教育中打通終身教育的“最后一公里”。第三，構建老年教育“跨界發展”生態。老年教育的重點在社區和鄉村，將老年教育納入社區建設規劃和鄉村振興規劃，統籌謀劃、一體推進；進一步建立健全老年教育與文化、體育、衛生等行業合作機制，促進“醫養教”深度結合，豐富老年教育資源供給，全方位構建學習型社會。

（四）加大老年教育內涵發展力度

堅持擴大老年教育資源供給，并將質量提升納入重要議題。第一，重視老年教育研究，加強各地區人口老齡化特點和老年教育發展研究，因地制宜制定政策舉措。第二，重視老年教育課程建設，引導各地推進老年教育課程的標準化、系列化、特色化，豐富課程資源，提高課程質量。第三，強化老年教育業務指導，尤其是地市和區縣一級教研機構和教育督導機構，應對區域內老年大學、社區教育機構、開放（廣播）電視大學、中小學（職業學校）及社會辦學機構的老年教育教學加強指導，組織業務交流。第四，鼓勵各地教育研究機構、社會組織探索老年教育質量評估體系建設，引導老年教育辦學標準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