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洋,胡 鋒
(山東理工大學法學院,山東淄博 255049)
2017年8月,中央全面深改領導小組審議通過的《關于完善主體功能區戰略和制度的若干意見》(中發〔2017〕27號)指出,要探索建立“藍碳標準體系和交易機制”。“減源”和“增匯”是國際公認的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重要手段,“減源”主要是通過節能減排和使用清潔能源等方式減少碳排放,而“增匯”則主要指利用生態系統的固碳功能,吸收和固定大氣中的“碳”來緩解溫室效應[1]。海洋作為全球最大的二氧化碳吸收匯,是碳循環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藍碳”作為一種新型的碳匯模式,相關理論研究尚不完備。本文以藍碳交易機制為研究對象,旨在從國際國內兩個維度對藍碳議題的發展現狀進行系統梳理,深度剖析我國海洋藍碳市場建設面臨的現實困境,在相關科學理論基礎的指引下,結合我國藍碳制度構建的實際需要進行制度創新,提出健全海洋藍碳交易實施機制的中國路徑。
藍碳作為國際碳交易的新型實施類型、“清潔發展機制”的重要實施方式,屬于學術研究的前沿領域。學者們針對藍碳議題從不同視角進行研究和探討,現有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針對藍碳原理及科學技術的研究。唐劍武等[2]從海岸帶藍碳的科學概念界定、定量研究方法以及其在濕地恢復中的應用三個層面展開了論述,提出要運用藍碳原理,保護和恢復海岸帶藍碳生態系統,建設可持續性海洋牧場。章海波等[3]就海岸帶藍碳的組成、碳通量及其制約因素展開了論述,提出要結合海岸帶生態系統自然及社會雙重屬性,健全“固碳增匯”技術體系。王秀君等[4]以藍碳生態系統及其碳匯過程為核心,重點圍繞海岸帶及近海碳循環過程,探討了碳源及碳匯的變化規律及其國內外研究現狀和發展趨勢。第二,針對藍碳發展現狀及潛力的研究。胡建波等[5]重點論述了藍碳在中國的發展現狀、制約因素以及面臨的問題,并就此提出了促進我國藍碳發展的對策和建議。周晨昊等[6]通過對我國海岸帶生態系統的藍碳潛力進行初步分析,發現資源過度利用、水體污染等問題對我國海岸帶生態系統造成的嚴重威脅,導致我國海岸帶藍碳生態系統呈急劇退化態勢。李靜等[7]主要探討了藍碳及其碳循環模式、藍碳發展面臨的困境等問題,提出針對藍碳生境退化及海洋酸化的問題,應加強政策性保護和管理。第三,針對藍碳經濟價值及碳金融的研究。李雨濃等[8]就碳匯漁業問題展開論述,認為碳匯漁業的發展離不開金融領域的支持,在分析我國碳匯漁業金融支持現狀的基礎上,對具體的金融支持模式進行了探討。趙昌平等[9]系統論證了藍碳生產的經濟屬性,并從文化認知差異、政經風險、生產成本等方面剖析了藍碳合作的現實難題。高學文[10]針對藍碳領域碳金融的內涵、發展前景及相關實施對策進行了論證。第四,針對海洋藍碳具體制度安排的研究。劉芳明等[11]就藍碳價值內涵、廣義藍碳價值的特點及構成進行了重點分析,提出建構分類價值指標體系及分類核算辦法,并主張使用“總經濟價值法”來核算廣義藍碳價值。白煜琦等[12]從藍碳政策、黃島區位優勢、海岸帶藍碳生態系統、數字化立體養殖等方面展開了論述。沈金生等[13]就我國海洋牧場藍碳補償方案的具體設計展開了探討,提出應從碳匯視角,運用“成本收益法”刻畫生態補償機理,以政府和市場作為雙重補償主體的研究思路。
總體而言,當前學界針對藍碳相關理論的研究大多從生態學、經濟學、環境工程、海洋科學等技術層面的某個單一視角展開論證,相關研究成果亦多集中在藍碳作用機理、經濟價值分析等方面,對國際藍碳議題的發展現狀、我國藍碳市場建設存在的問題及相應實施機制的配套尚缺乏系統的理論研究。而海洋藍碳交易實施機制的構建,對我國藍碳標準體系建設、海洋生態工程建設及海洋科技創新意義重大。因此,本研究將針對海洋藍碳交易機制問題展開探討,在梳理發展現狀、總結制度困境、明確理論基礎的前提下,給出我國藍碳交易實施機制體系建構的思路和建議。
據統計,在全球捕獲的生物碳中,超過55%是由海洋生物完成的,這種碳被稱為“藍碳”。藍碳,又稱海洋碳匯,是指利用海岸帶生態系統的生物量和土壤,吸收、固定和儲存大氣中二氧化碳的過程和作用機制,其在減緩全球性氣候變暖、保護生物多樣性等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從地理分布來看,藍碳主要包括深海區域、淺海區域、海岸帶(如鹽水沼澤)及海島等海洋生態系統中“可固定”的碳。從生物載體來看,藍碳包含紅樹林、海草、海藻等生物吸收、固定的二氧化碳,以及通過養殖魚類、貝類、藻類等生物吸納海洋水體中的二氧化碳而形成的漁業碳匯。其中,海岸帶生態系統中的紅樹林、海草、海藻盡管面積占比較小,但其碳捕獲和碳儲存量要遠遠超過海洋沉積物,是海洋藍碳體系中的關鍵一環。根據科斯定理,在產權明晰的前提下,資源在市場中能夠得到最優配置[14]。因此,構建體系完備的藍碳交易實施機制有利于充分發揮藍碳資源效能,更好的應對全球氣候變化。而研究藍碳交易機制,首先應當梳理國際藍碳議題的發展現狀及其在中國的承續,明確本文的研究背景。
國際層面,2009年,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政府間海洋學委員會(IOC/UNESCO)和聯合國糧農組織(FAO)聯合發布的《藍碳:健康海洋固碳作用的評估報告》[15],首次使用“藍碳”一詞,并明確了海洋生態系統在全球氣候變化和碳循環過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16]。2010年,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政府間海洋學委員會(IOC/UNESCO)和國際保育組織(CI)聯合發起了“藍碳倡議”,并設立科學工作組及政策工作組,旨在通過生態修復和海岸帶及海洋生態系統的可持續利用來減緩全球氣候變化。2011年,《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17次締約方大會(COP17)就藍碳議題展開討論,多機構聯合發布了《海洋及沿海地區可持續發展藍圖》報告,建議在全球建立藍碳市場、設立全球性的藍碳專項基金、制定統一的監測和核證標準體系,并允許海洋生態系統的“碳捕獲”和“碳儲存”信用額度在國際減排政策框架內使用。2013年,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布的《2006年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的2013年補充版:濕地》單列了“濱海濕地”這一重要類型,這標志著藍碳被正式納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減排機制[17]。
國內層面,2013年,國家海洋局發布的《國家海洋事業發展“十二五”規劃》提出,要保護和修復紅樹林、濱海濕地、鹽沼等重要的海洋生態系統。該規定雖未直接提及“藍碳”一詞,但已初步觸及其深層內涵。201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出臺的《關于加快生態文明建設的意見》指出,要增加海洋碳匯等手段來應對全球氣候變化,這標志著藍碳保護被正式納入我國的國家戰略部署。2016年,國務院印發《“十三五”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工作方案》,提出研發海洋等重點領域經濟適用的低碳技術,并積極開展國家低碳試點。2017年1月,我國向《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秘書處提交的《中國氣候變化第一次兩年更新報告》,首次就我國為應對氣候變化在發展海洋藍碳方面所做的工作進行了列舉。2017年6月,由國家發改委、海洋局聯合發布的《“一帶一路”建設海上合作設想》發起了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藍碳計劃”倡議,旨在建立國際藍碳合作機制。2017年8月,中央全面深改領導小組審議通過的《關于完善主體功能區戰略和制度的若干意見》指出,要探索建立“藍碳標準體系和交易機制”。由此表明,在國際組織及相關國家的有力倡導下,包括中國在內的國際社會深刻認識到藍碳在減緩全球氣候變化方面的重要作用和巨大潛力,并積極推動將藍碳納入2020年后的全球氣候治理體系。因此,接下來的工作應當重點圍繞藍碳生態系統保護、藍碳標準體系的建立以及相應實施機制的配套等問題展開。
在碳排放市場的建設方面,我國自2013年起先后設立了北京環境交易所及天津、上海、深圳、廣州、湖北、重慶等碳排放權交易所,并建成了具備區域特色的碳排放權交易制度。但由于我國藍碳市場建設正處于試點階段,缺乏相關的實踐經驗,加之現有研究成果尚不足以為藍碳交易機制的構建提供較為全面的理論指導,導致相關實施機制的配套未成體系,成為制約我國海洋藍碳市場建設的制度難題。
藍碳交易的規范化與規模化發展,要求必須將藍碳作為一種金融產品進行市場化營銷,但我國藍碳通常被作為公共物品而免費獲取,這使得藍碳的商品屬性喪失,阻礙了國內藍碳交易市場的有效構建。同時,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我國生態系統服務付費制度推進尤為困難。所謂“生態系統服務付費”是指,通過生態系統服務提供者和受益者之間環境權利和義務的分配來推動生態保護進程,這實質上是一種區別于“污染者付費原則”的激勵性機制。生態系統服務付費制度就生態系統服務受益者向服務提供者的付費機制進行了統籌安排,主要包括生態系統碳儲存和碳封存的付費[18]。換言之,這種制度獎勵超出法定環境義務之外的生態系統管理行為,在一定程度上調動了相應主體參與生態系統保護與管理的積極性。再者,雖然生態系統服務付費制度能夠讓生態系統的功能價值更為明確和具體,但尚且缺乏統一的付費標準和規范。原因有二:一是生態系統的整體性與不同地區、不同物種的生態功能的特殊性,導致應當付費的服務范圍難以確定;二是尚需全面考量生態系統服務受益者與提供者之間信息獲取能力、議價能力以及是否存在“搭便車”行為等問題。因此,將生態系統服務付費制度在法律中進行確定并予以細化,賦予藍碳以“商品”屬性,能夠給予相關的碳匯金融產品及其衍生品更多發展空間。
雖然我國《海洋環境保護法》《海洋自然保護區管理辦法》和《海洋特別保護區管理辦法》等法律法規中對海洋環境保護進行了規定,但其立法目的均側重于保護海洋水產資源、維護海洋系統的經濟利益,并未將藍碳保護納入考量范圍。由于缺乏對于藍碳專門保護的規定,使得相關主管部門無法要求責任者對已遭受破壞的藍碳資源承擔恢復及補償碳匯的責任,只能根據我國2017年修正版《海洋環境保護法》第76條之規定,由主管部門責令相關污染企業或個人限期改正和采取補救措施,并處1~10萬元的罰款。如上規定看似能為藍碳保護提供一定程度的保障,但由于藍碳資源在遭受破壞后很難恢復其原有的生態屬性及固碳能力,即便對責任人處以10萬元的頂格處罰,亦無法彌補藍碳遭受破壞后所帶來的一系列生態損失。以山東省為例,雖然近年來相關主管部門大力開展沿海海域污染的治理工作,但由于缺乏行之有效的規制措施及懲戒機制,沿海海域的陸源污染、工業污染及養殖業污染等問題仍較為普遍,使得沿海生態系統長期處在亞健康狀態,大量的海洋藍碳遭受破壞。另外,由于缺少對于藍碳的計量標準及監測機制,導致相關部門無法對藍碳的整體量化、實際損失、恢復成本等要素進行精確的評估和計算,進而無法細化責任條款和明確相關交易主體的責任范圍[19]。因此,通過制定法律來確定藍碳的保護范圍、核證標準、監測機制、責任形態等事項顯得尤為必要。
藍碳交易的前提是具有清晰的產權歸屬與范圍界定,但當前藍碳產權不清、邊界不明使得藍碳交易活動難以順利進行。我國《海洋環境保護法》和《海域使用管理法》雖然對海洋資源的所有權和使用權進行了規定,但并未對藍碳權屬進行明確規定,尚不足以劃定藍碳交易各方主體之間權利行使的邊界。在藍碳產權歸屬層面,藍碳區別于林業碳匯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林業碳匯交易所依附的林地的權屬往往已由現行法律所劃定,例如,我國林地所有權分為國家所有和集體所有兩種類型,進而通過集體林權改革的方式承包到戶,產權及歸屬較為明確和具體[20]。而藍碳交易所依托的海域長期以來一直屬于公法管轄的范疇,國家享有對海洋資源的支配權和管理權,故其并不屬于私法上的財產權利客體。在藍碳產權流轉層面,除了買賣交易之外,能否對其行使抵押、質押等權利亦值得深究。這又涉及到藍碳的法律性質問題,藍碳作為特殊的財產權利標的物,對其定性在學界存在“用益物權”與“準物權”之爭。因此,明確藍碳相關權利的法律屬性、劃清公私利益分配比例以及責任承擔方式,有利于更好的對藍碳進行保護,亦有助于構建科學合理的藍碳交易體系,即以“資源利用”促進“生態保護”[21]。
藍碳交易過程中的監管機制主要包括市場監管和環境監管兩方面。從林業碳匯交易制度來看,我國對碳匯交易的監管通常是由政府主導的,那么藍碳交易的市場監管勢必亦無法避免政府的直接介入和指導。但以政府為主導的監管模式的弊端在于缺乏體系化的監管手段,無法達到預期的監管效果。其一,由于政府可能會作為一方交易主體參與藍碳項目開發,故而各部門之間可能會存在相互包庇或者相互推諉的情況,不能保證其監管身份的中立性;其二,藍碳交易的市場監管規則通常由政府內設部門自行制定,同時這些部門往往又負責具體監管措施的執行,這很容易出現“既當運動員,又是裁判員”的情況,導致監管結果失去其應有的客觀性;其三,對藍碳交易的市場和環境效果的監測與評估需要較為全面的專業知識和技能,僅靠政府自身的人員配置很難有效的完成這項工作[22]。另外,在市場化的藍碳交易過程當中,買賣雙方通常會過度關注藍碳項目開發所帶來的經濟利益,而忽視海洋生態系統本身所具有的生態效能。由于缺乏行之有效的環境監管機制,無法在藍碳項目開發的各個環節對相關環境要素實施動態監測和有效評價,從而致使藍碳資源遭受不可逆轉的損害。因此,在藍碳交易實施機制的構建過程中,應建立體系完備的市場監管與環境監管機制。
在明確我國海洋藍碳市場建設現實困境的基礎上,通過借鑒域外藍碳交易有益經驗及我國林碳市場建設的成功做法,特提出我國海洋藍碳交易實施機制構建的整體設想(如圖1),并以此為基礎就相關理論及制度展開進一步的討論。

圖1 海洋藍碳實施機制規制思路概覽
首先,藍碳資源的開發離不開自然科學原理的指引。在藍碳活動中,“固碳”和“儲碳”是兩個既相互聯系又各自獨立的過程。海洋生態系統對二氧化碳的吸收是通過基于物理化學作用的“碳酸鹽泵”和基于生物作用的“有機泵”機理共同完成的,但經“碳酸鹽泵”固定的碳極易因后續的物理化學作用而重新轉化為溫室氣體排放到大氣中,只有經“有機泵”的固定且轉化為有機碳的部分會伴隨食物鏈向下傳遞從而長期封存在深海中。因此,在海洋生物固定的所有藍碳中,只有被海洋生態系統長期固定下來的才具有生態價值及經濟價值,才能成為碳市場中碳匯交易的客體。按類型來劃分,藍碳包括漁業碳匯和沿海生態系統碳匯兩種。其中,漁業碳匯主要利用近海漁業養殖的方式來吸收二氧化碳,例如藻類、貝類、濾過性魚類的養殖,并通過海產品的收獲移出“儲存碳”的過程。而沿海生態系統碳匯則是指通過紅樹林、海藻床、鹽沼等生物體吸收、固定和儲存二氧化碳。
其次,陸海統籌理論指導海陸連接地帶藍碳的保護。1992年,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UNCED)通過的《21世紀議程》提出海洋問題應當采取“多層級”“一體化”的運作模式,即實現陸海統籌。在學理上,陸海統籌是指立足于陸海資源環境特點,對陸海資源的開發、產業布局、綜合管理及生態環境保護進行宏觀調控,協調發揮陸海生態功能、經濟功能及社會功能,以實現其整體利益的最大化[23]。就藍碳而言,作為藍碳重要組成部分的紅樹林、濱海濕地及近海漁業養殖,均處于陸海銜接地帶,若要保證藍碳項目的有效實施,必須綜合考量陸海生態系統的特點,遵循陸海統籌的原則。通過分析海洋生態環境的發生機理,著眼于陸海生態系統間的交互影響,綜合設計陸海生態補償機制。
最后,從海洋整體觀出發優化海洋藍碳開發與管理。生態學原理表明,任何有機體脫離環境僅憑自身是無法生存的,即部分不能從整體中割裂出來。海洋是一個整體的客觀世界,具有空間上的延展性和廣泛的連通性。要實現海洋資源的可持續利用,相關制度安排就必須受到海洋整體性的約束,秉承海洋整體觀。因此,海洋管理應遵循海洋生態系統的自然規律,推行海岸帶綜合管理制度,并引入綜合性海洋環境影響評價。其中,綜合性海洋環境影響評價應當強調對所有可能造成海洋環境污染、海洋資源損害、海洋自然形態破壞的海洋工程及海岸工程進行全方位的評價,并根據環評的結果來判斷該項目能否繼續推行[24]。
如前所述,當前亟需解決的問題是給予藍碳交易更多制度層面的保障。由于海洋生態系統本身具有生態整體特性,故而相應實施機制的建構離不開對于陸海統籌理論及海洋整體性理論的吸收與借鑒,具體制度運行需要統籌考慮以下幾個方面。
4.2.1 實現藍碳交易總量控制與初始分配
在碳排放權交易制度中,環境容量是指允許企業向大氣中排放溫室氣體的總量。一般而言,藍碳交易制度所確定的環境總量應當由兩部分構成,即企業自身減排總量和藍碳減排總量。其中,藍碳減排總量既可以是海洋生態系統所產生的經過核證的碳匯總量,也可以是藍碳交易總量。但是藍碳交易總量在整個碳排放交易制度中所占的比例應當受到一定的限制,主要基于兩點考量:一是國際上所承認的藍碳減排量有上限規定;二是我國強制減排市場的試點尚需時間來驗證其交易規則的實效性。另外,藍碳減排配額會在藍碳減排總量確定的基礎上,在各企業間進行初始分配[25]。但藍碳交易配額的初始配置會直接影響到減排主體的經濟利益,因此應當遵循兩個基本原則,即分配公平原則和碳匯平衡原則。現有的碳排放權初始配置方式主要有政府無償分配和有償分配兩種。交易配額的有償分配一般通過定價銷售和拍賣兩種手段實現,無償分配則是政府根據相關標準將交易配額直接分配給減排企業。由于我國正處于藍碳交易試點階段,故不應過度增加減排企業的負擔,應借鑒歐盟關于林業碳匯配額分配的有益經驗,將有償分配的配額比例控制在5%以下[26]。
4.2.2 采取“自上而下”的協同立法模式
目前,我國的《應對氣候變化法》以及國家統一碳匯市場管理條例仍處于立法的論證和準備階段,這為在國家立法層面制定藍碳交易法律制度提供了契機。我國藍碳交易法律制度體系的構建可以充分借鑒林業碳匯建設的成熟經驗,考慮采取“統一法-專門法-地方法”的協同保護立法模式。首先,在國家層面制定藍碳保護統一立法。一是在《應對氣候變化法》中對藍碳的概念進行預先規定,并肯定其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的重要作用,就藍碳保護與利用事項進行原則性的規定,為藍碳專門法的制定奠定必要的基礎;二是結合我國藍碳交易市場構建的現實需要,在將來可能頒行的國家統一碳匯市場管理條例中對“藍碳交易”法律制度進行專章規定,設置全國統一藍碳市場的實體性和程序性規范,明晰藍碳產權及法定交易主體。其次,針對各藍碳項目類型制定專門立法。藍碳項目的開發與交易市場的構建可以采取類似于林業碳匯的專門立法模式。例如,由國家海洋局與農業部漁業局牽頭,分別就沿海生態系統碳匯和漁業碳匯項目制定與之相配套的管理條例或實施規則。最后,根據地方實際對立法進行細化和補充,實現中央與地方聯動。藍碳保護與開發具有明顯的區域性特征,因此各地方主管部門根據建設需要對頂層設計進行完善和優化顯得十分必要,有利于實現中央與地方立法的統籌推進,共同服務于我國藍碳交易市場建設[27]。
4.2.3 健全藍碳產品交易與市場監管機制
藍碳交易行為的順利進行有賴于體系化的市場交易制度,來實現藍碳項目經濟價值的獲取。圍繞藍碳交易制度的設計,應明確市場交易主體、交易客體、交易方式、議價規則等基本要素,建立以持續發展為導向的藍碳交易市場。再者,藍碳交易的有序進行,離不開行之有效的市場監管機制。關于藍碳市場監管機制設定,有兩種模式可供選擇:一是由政府內設專門的監管機構對藍碳交易的每一個環節實施監督和管理,并定期制作評估報告;二是由政府授權獨立的第三方機構負責藍碳市場的運行,對藍碳項目的開發、市場準入、公平議價、實物交接等過程實行全方位的監管。考慮到政府在項目建設初期可能會作為一方交易主體參與其中,其內設機構作為監管主體缺乏必要的中立性,因此第二種模式可能更符合我國藍碳交易市場建設實際。另外,針對藍碳交易的全過程,應當建立完善的藍碳市場信息披露制度,以保障藍碳交易各環節的透明度。這需要各級政府充分發揮其指導作用,牽頭搭建統一的藍碳交易信息公開平臺,由各藍碳市場主管機構自主申報項目信息,經權威機構檢測評估認定后予以發布,并通過定期復核的方式來實現藍碳項目信息更新的準確性與動態化。
4.2.4 設立藍碳交易專項基金與保險制度
采用綠色碳基金推動林業碳匯的項目開發和市場拓展,是我國開發利用綠色資源的重要方式。藍碳項目的開發與交易市場的建立也可以借鑒綠碳項目建設的成功經驗,設立專門的藍碳基金,為藍碳項目起步階段可能遇到的各種風險提供必要的資金支持與保障。藍碳基金的設置應當從機構組建、資金來源、資金運作及激勵手段等方面進行明確且具體的制度設計[28]。為保證藍碳基金的合理使用與穩定運行,應建立專門的藍碳基金委員會,并且其組成人員應包含一定比例的社會權威機構,以保證必要的公眾參與度。同時,藍碳基金的籌集、管理和使用應當接受國家機關以及社會公眾的監督,將基金運作的情況及時向社會公布,并主動接受相關部門的財務審計。另外,由于藍碳交易并不是直接的商品交換,而是買賣雙方通過合作的方式達成交易的目標,故而藍碳交易的周期普遍較長,在項目建設的過程中很容易出現氣候災害、政策波動等風險,會造成一定的經濟損失。因此,必須構建合理的藍碳交易保險制度,避免因風險機制的不完善而挫傷買賣雙方交易的積極性。藍碳交易保險制度的建立可以將風險轉移給第三方機構,緩解投保人在藍碳交易過程中以及藍碳資源遭受損害時的壓力,并使受損的海洋生態系統獲得及時有效的救濟[29]。
4.2.5 引入藍碳項目環評與生態補償機制
環境影響評價制度的設置,是為了預防在項目建設過程中可能給環境帶來的負面影響。藍碳交易將減緩全球氣候變暖和增加碳匯經濟收益作為雙重價值目標,故而極有可能會忽略其他環境利益的損失,比如生態完整性和物種多樣性層面的保護。因此,應當在藍碳項目建設中適時地引入環境影響評價機制。在項目正式投入建設之前,應由相關主體編制環境影響評價報告書或者報告表,主動提交專業評估機構進行鑒定,預先將不利于海洋生態環境良性發展的藍碳項目排除在外。同時,在藍碳項目開發前,采取有效的核算核證制度亦十分必要,這樣可以保證藍碳項目所產生的的碳信用額度符合真實性、可計量性的基本要求。另外,除了“事前預防”,“事中”的環境監管亦必不可少。在藍碳項目開發過程中,應當對海洋生物及海洋生態環境進行動態監測,對交易所產生的負面效應及時作出評價和處理,比如責令相關主體進行整改或者叫停該藍碳項目的建設。再者,對藍碳資源保護的資金投入,除了設立藍碳基金之外,還需要進一步建立生態補償機制,將生態系統服務付費制度具體化、法治化。實踐中,生態補償機制尚未形成體系,主要是因為存在資金來源不穩定、補償標準及補償范圍不明確等問題。故而在藍碳交易制度中引入生態補償機制時,需要從藍碳補償主體、補償客體、資金來源、補償標準、補償方式等方面統籌進行制度設計[30]。
我國海洋藍碳市場建設推進緩慢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缺乏制度層面的保障。其中,藍碳產權及交易主體的明確是健全海洋藍碳交易各項制度的前提和基礎。本研究提出海洋藍碳交易配套制度的構建應當以自然科學原理、陸海統籌理論以及海洋整體觀為指引,從經濟學、管理學、生態學、法學等交叉學科的角度綜合加以論證。首先,藍碳項目的開發應當以海洋生態系統整體的“環境承載力”為底線,需要“利用”與“養護”同步推進,因此應采納“總量控制”思維,合理限制藍碳交易總量在整個碳排放交易制度中所占的比例,并對藍碳交易配額進行預先分配。同時,為保證“環境友好型”藍碳項目的開發,應適時引入環境影響評價制度,先行將不利于海洋生態保護的項目排除在外。其次,鑒于當前我國藍碳市場建設尚處于試點階段,采取“統一法-專門法-地方法”自上而下的協同立法模式,有利于充分發揮各級海洋主管部門的優勢,既能做到統籌兼顧,又能體現因地制宜。再次,在藍碳交易的過程當中勢必會伴隨著各類風險,因此買賣雙方的風險分配、保險制度以及市場監管機制的設置能夠保證各交易環節的有序推進。最后,為保障藍碳項目的順利運行,除了設置專門的藍碳基金之外,綜合性生態補償機制的設定亦不可或缺。未來,我國的藍碳交易應綜合考量以上因素,方能制定體系完備的藍碳交易機制,從而更好的服務于我國藍碳標準體系建設、海洋生態工程建設及海洋科技創新。